天知道,他有多怕烈熠的冷静。
他的冷静便如漫天的冰天雪地,令他恍然觉得,自己在他的大义面前根本就是一钱不值。
幸好,他也是茫然的。
“既然熠也没有好办法,不如我给个建议如何?”
烈熠直觉的感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不会平常,说了,大概比不说还要让人难受。奈何他还来不及阻止,滟昊泠已经脱口而出。
“熠,我们走罢。”
走,去哪里?
“什么也不要了,走的远远的。”
什么也不要?指的是这个天下么?他,不要了?
“你要放弃一切?”沙哑的嗓音,烈熠自己听起来都感到十足怪异。上前两步,几乎是扑到他的身上。十指攀在他的肩头,过度用力之下早已全然变形。“你要弃了汐蓝,舍了天下?”
“自然不是放弃一切。”相较而言,滟昊泠的神色平静的近乎诡异。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一个陡然萌生的念头会在短短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定。或许,这个念头一直都盘旋在心间,只是因为没有真正成行,才会被自己一再的忽略。
如今抓住了,便再也不打算放手。
“如今我想明白了,汐蓝也好,天下也罢,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无论是风御畅的预言成就了滟昊泠,还是滟昊泠实现了风御畅的预言——是什么理由早就了今日的一切,过去的理由滟昊泠已不想再追求。如今,他只想亲手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而他的心之所系,就在眼前。
“你若在此时袖手,如今的局面该如何收拾?”这局棋早已被搅的天翻地覆,身为棋子的,还是指挥棋子的,都无可避免的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到了今时今日,没有人有能力停下一切,七界风云变幻的失速流离,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局面?”滟昊泠眉峰聚拢,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懒得去想。想要这天下时,自然是珍贵无比;当他不想要了,他管局面混乱还是平静。
“想要这天下的人多的是,比如汐蓝的燕归愁,也比如你的盟友赫连远遥,他们各凭本事争夺,与你我再无任何干系。”
第十八章:顺理成章
燕归愁,赫连远遥——
烈熠自然不会忘这两个名字,在他们两人之后,或许还应该再加上卓寒青,加上眉妩,加上冉晨,加上无数个应该被加上的名字。
随着这场乱世,每一个有能者踏上这个景象纷杂的舞台,使劲浑身解数,展示着一身遮掩不去的光芒。于是,每一个都是会被写入史册是名字。
但是直到今日,烈熠还是深信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无人能及的地位只能属于一个人。
“景阳灭国之后正式更名为景州,燕归愁已经顺利当上了景州州长罢?”这些人事变迁是烈熠离开之后发生的事,不知为何,他没有在像以往那样关注汐蓝的情报,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本该是最关注的动态,烈熠却采取了忽视的做法。这是对滟昊泠的信任,认为他经过景阳一事之后做事会更加成熟;还是说他根本已经全然绝望,无法劝解那人的做法,于是只好选择放任的态度?
滟昊泠怔了怔,原本一位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烈熠的掌控之中,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燕归愁本人倒是希望得到这个职务。”毕竟他与景阳有那么深刻的渊源,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想法。“不过如今的羽儌军更需要这个位新晋的元帅,我让他留在军中了。”
话锋一转,滟昊泠继续到,“燕归愁手握兵权,这岂非最好的状况?如此一来,我也可以彻底撒手不管了。”在乱世之中,还有什么权利比兵权更加要紧。燕归愁本就是个聪明人,有野心,也有抱负,手掌这样一支雄兵铁骑,他自然会一展才华。
“说起手掌兵权,在羽儌军中,卓寒青也同样是首张兵权,甚至他们两人的军阶都是一模一样。”烈熠提醒,短短一句话足以成为反驳对方最为有力的论据。
这才是烈熠,无论他是否明白滟昊泠这一番说辞背后的用意,他依然会坚持自己的主张。只有心智不坚之人才会轻易被旁人所动摇,烈熠自然不属于心智不坚的范畴,相反,他的坚定实为常人所不及。
同时,也令滟昊泠恨的彻骨。
然而,滟昊泠到底还是不能否认,对方在此时提起卓寒青,是何等的一针见血。
甚至不需要两人心意相通,滟昊泠就毅然明白了他没有讲的理由。燕归愁与卓寒青,新兴的少壮派与多年沉积在汐蓝的旧势力,双方之间虽谈不上势同水火,但也是用不可融合的对立双方。燕归愁想要拥兵自立,只怕当今汐蓝的太后滟湄漪,第一个就会站出来坚决反对。
能够统一双方势力,并且得到所有人认同的汐蓝帝王,出了滟昊泠以外决不作他想。如今,这个人竟起了扔下一切袖手旁观的念头,这怎么不令烈熠既惊且怒?
“燕归愁要得到我们母亲的支持的确不太可能,不过这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你那个盟友赫连远遥么?”一个不行立刻换了另一个,由此可以想见,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滟昊泠是以怎样的决心在坚持着。
“赫连远遥既然是琅玡王的王上,自然不用再担心国内有什么反对势力。”而且滟昊泠自信他没有看错人,无论是在落霞水寨第一次见面,还是后来的静铁关战场之上,那个人隐藏在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眸,里面所含的都是浓烈到骇人的野心。
烈熠心平气和,语调缓慢,但是依然维持者他的缜密严谨滴水不漏。“赫连在静铁关受到重创,实力大不如前。加假如能给他三年五载,或许上有一搏之力,然而如今只是空谈。”
滟昊泠不再例举人名,无论他说了谁,烈熠都能找到确凿的理由。从目前的各方条件来看,燕归愁与赫连远遥算是相当杰出的人物了,从他们身上都能挑出不是,更何况再举旁人。
“熠,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我推进这滩浑水了。”滟昊泠问的十足委屈,他根本就是故意忘了,七届在之前或许也混乱数百年,但真正乱到如此地步,恰恰正是他的杰作。
烈熠不作答复,事实上他早已给出了答复。彼此都已清楚的事为何还要一再重复,招惹更多的伤心。
“所有人都恨不得天下没有一个滟昊泠,唯独熠不一样,总是想把我推往风口浪尖。”真的要计算,这就是所谓的人生不如意罢了。“对于我的行事手段,熠既然素来不喜欢,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这个一伙再滟昊泠心中盘旋已久,然而从来没有真正想明白过。
烈熠从草地上捡起一件长袍,他自己的衣服早在这之前就已被滟昊泠仍在不知何处,是以他此刻捡起的狍子原本是属于对方的。裸着身子谈论如此严肃的话题,想来这幕情景十分可笑,是以他将对方的长跑披在身上。
反观滟昊泠,照旧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舒展的四肢斜躺在湖边,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谈论的内容是如何重要。只有一双眼,停留在他的身上,将它每一个动作的细节都一丝不落的看的清清楚醋。
系着腰带,烈熠的手势极为认真,打出的环扣也是整洁而漂亮。无比细致的工作,他像是要借此缓和平复自己的心情。
“昊泠,你如何看待这个天下?”
这,还真是符合他性子的问话。换了旁人,滟昊泠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度,管他世人能否接受他大逆不道的言辞,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难以启齿。如今面对的是烈熠,他却不能不好好思索一番。
“天下——过去真以为这是一件不错的东西。得到天下,自然也能得到天下间的一切。”
还有一句话,滟昊泠将之吞回腹中,克制了没有说——他还十分享受得到天下的这个过程,权属谋略,斗智斗勇,世上应该没有比这更有趣的游戏。包括那些飞溅而出的鲜血,转瞬消失的人命,都会给这场游戏增添几许兴味。
“到了此时此刻,不,应该说是在夺取景阳之后,我发现我似乎弄错了一件事——就算得到天下,有些东西,依然还是遥不可及。”
曾经以天下为誓,希望能留住真正想留的那个人。至少在那时那日,真心的以为天下便是时间最珍贵的东西。不然会议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草莽流寇为之神魂欲夺,从不轻言放弃?
知道慢慢发觉,很多东西在过程之中逐渐变味,再也不复当初的兴趣盎然,滟昊泠才明白了心慌的滋味。但是越是心慌,他就越是不能放弃,不肯放弃,也不愿放弃。他还相信着,只有将七届握在手中,他才能找出一块清净之地,安放他们彼此。
如今,去他的清净之地——
天下间尽是纷扰,他还奢望再次寻到一方清静?
“我曾经以为按照滟湄漪的心愿,她爱拥谁为帝就去拥戴谁,总之与我无甚关系。”
滟昊泠甚至恶意地去想象,她不是还有忠心耿耿的羽檄将军么,如果是卓寒青的话,一定会对她言听计从,也不用担心驾驭不了。
最后一句总结,带有三分幸灾乐祸。剩余更多的部分确实坚定的决心,坚定到烈熠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的地步。已经不用再问对方是否认真——若这还不能称之为认真,那还有什么才算?
“滟湄漪私心作祟,你自然不用理会。”兄弟两人都对生身母亲直呼其名,这份习惯几乎已成了一种悲哀。
一面评断着母亲的私心,烈熠一面自嘲。要说私心,他接下来的要求又如何不是自私到底。不是看不透滟昊泠对他的情谊,无论是夜晚的疯狂,还是白日的执迷,他的每一缕心思都清晰的近乎于深刻。
正是因为他看透了这一切,才能加以利用。这简直已不是私心的程度,比起卑劣残忍,又有什么区别?
“昊泠,如果是我拥你为帝,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