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河山晚照(4)——越陌渡阡
越陌渡阡  发于:2015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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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水县,绝不可失。”这是短时间内,烈熠第二次提到同样一个地名。毫无疑问,比起前一次,已经多了几分决断与强势。

如归先是一怔,随即心头狂跳起来。不得不惊叹于烈熠在瞬间迸发出的皇者之气,不仅仅只是无上尊贵,还有一股嗜血的萧杀。素日里烈熠处事的方式都以平和为主,很容易使人忽视他骨子里的另一面。

难怪……难怪族中决定让自己跟在他的身边,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七界纷争战乱了数百年,势力此起彼落,更迭不断,但是神族从未关注过任何一次动乱。只有这一回,从预言之子滟昊泠降生开始,神族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慌乱之中。

按照神族律条,对于人间事物不能干预,不该干预,却是不得不加以干预。直至到了如今的地步。

关注滟昊泠,也关注烈熠。如归差点忘了,烈熠也有着同样的身世,以血脉而言,他也有资格成为风御畅占星之中的预言之子。

从烈熠的神色之中,如归猜测到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你疯了。”从来不屑对他人置评的如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三个字冲口而出。

第十四章:同盟假象

“如归小姐何出此言?”那股浓烈的霸煞之气已经被烈熠收敛起来,但是如归再也不敢小觑这个男人。

“为了……为了滟昊泠,你竟打算去送死?”看穿的部分依然不能全部将之讲出,与之前采取一致的方式,如归只是用了他们两人能够听懂的语言。

“如今我与昊泠之间是敌对的身份,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是为了他,也无法……为了他。”烈熠举出的理由简单而明了,同时也是谁也无法反驳。对阵沙场,彼此将性命付诸刀剑之上,不是敌对又会是别的什么?

如归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即使心中清楚,依旧苦于无法明白的将之说出来。但是并能在告诫如归,对于烈熠藏于一切表象下的真实目的,她必须尽最大的可能去加以阻止。一旦他实现了一切,只怕神族也将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堂堂帝王,竟然打算去做诱饵引开敌军,这难道不是彻底疯了么?”如归语气冷然,神色也是冷然,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个表情做来是如何勉强,不过是为了掩藏真实的想法罢了。

如归用了“诱饵”一词,烈熠便明白她依然洞悉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兵不厌诈,不过是打算用一些佯攻暂时转移羽檄军的注意力。”

既然是诱饵,无疑要在人数做最大的精简,靠着数量如此少的部队去引开敌军,烈熠的想法还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

如归不傻,当然不会被他这几句轻描淡写的叙述欺骗过去。“就算暂时,你也要面对羽檄军主力部队的压力,双方实力对比至少是十倍以上的悬殊。”

如归很想再问一遍——这都不叫送死,那还有什么才是。想起方才他关于这一点的态度,不甘心还是又将这话吞了回去。

烈熠默然,如归所说虽是事实,不过也只是个笼统的概念。她参与再多的军务,也都是出于无奈,既然并非心甘情愿,自然就不会上心,也无法立刻举出更有说服力的数据。

但是如归不能,烈熠自己却是十分清楚的。他自己当然无意送死,只是如今看来,情形也由不得他多加犹豫。

“沁水县的重要性不用我说如归小姐也明白,要保住此县,小姐可还有更好的办法?”在思考事物时不放过任何细微的末节,这是烈熠的习惯。例如眼下,即使他已经几乎认定了采取“诱饵”这一战术,但他还是不会将之当成唯一的可行之路。哪怕可能十足微小,他还是虚心向如归求教是否有更好的途径。

并不存在的途径如归自然说不出来,事实上在一开始她已经得出结论——沁水县,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烈熠提出的方法她也毫不赞同,这几乎是拿命去拼。什么重要性?至少在她看来,沁水县并不值得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然而无论如归自身的想法如何,无疑是改变不了烈熠观念的。咬了咬牙,心中已然有了定夺。“你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诱饵,我代替你前去也就是了。”没有任何真切担忧,也不是顾及他的安危生死,天知道如归说出这话时有何等的不情不愿。

对方这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烈熠竟好像是早已料到一般,没有一丝意外,平平静静的回了一句客套,“如归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心领,即是不会赞同。

“为什么?”她反倒是那个被惊骇的人,堂堂神族,居然比不过凡人的冷静,如归对此不满到了极点。“近期不是一直都在利用我为你征战么,怎么到头来反而不用了?不相信我的能力?”

烈熠不语。这是一个不该回答的问题,若是答了,只会令对方更加生气与不满。

“你不信任我!”这几个字是被如归吼出来的,猛然从椅子上站起,也不顾打翻了手边的盘盏,还没来得及吃的点心咕噜噜的滚到了一边。

的确,他不信任她。与能力无关,只是从信任本身考量,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果。

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如归就在他对面,依然无法肯定烈熠是否真的感到遗憾。“有些话,本不该说。为何到了这时,如归小姐非要跨过这条界线?”

他不会信任她,而她也不会做出什么值得信任的行为,这是一开始就在两人之中形成的默契。只要不将之说破,他们依然可以维持所谓的盟友关系。

其间好几次如归都差点违背他们共处的方式,只是在失言之初就已经发觉而选择了缄默。但是这一次,她竟然没有控制住自己。

“不错,我不信任你。”既然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烈熠也不会再费力持续那些平和的假象。“至于其中的理由,不需要我再解释了罢。”

在寒梅墟再见如归,她以滟昊泠身边有了风雪辅佐作为借口,也成了烈熠的盟友。在那一刻,烈熠就已然明白了她,以及她背后神族的目的——这个目的是这般昭然若揭,不需深思细想就能将之揭露。

神族,不希望七界统一。

或者说,不希望七界在滟昊泠或者烈熠的手上统一。

背负风御畅占星降世的预言之子,是那般光华夺目,天下没有任何理由任何牵绊任何阻碍能够掩盖他们身上的光芒。即使是自诩高高在上不问尘世的神族,也不得不为之侧目,而侧目的结果就是暗自惊心。

倘若,他或他在成为七界之主后依然还不满足,那该怎么办?

谁也不能保证滟昊泠和烈熠的野心仅仅限于统一七界。在这之后,倘若他们将目光转移向九天之上的神族,那又该如何应对?

这个念头,单是想一想,就足以令神族心惊胆颤——因为,他们找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所以,如归会在这里。

所以,如归会在烈熠的身边。

如果说百图的那一场洪水之中,如归借着一场天灾接近两人只是为了旁观,那么现在的她,则已经完完全全的插手进来。放下神族之尊,她的目的只有唯一一个,让七界持续数百年的动荡,继续混乱纷争下去。

如归的颜色乍青乍白,变得异常难看。原本在她的计算之中,无论关系变得如何僵硬,烈熠也不得不估计她的身份收敛一二。哪知他竟然变得强硬如此,他……竟敢强硬至此。

“既然不停劝告,那你就去送死好了。”扔下一句狠话,如归头也不回,朝着门口疾步而出。脚下不慎踩上了先前摔碎的瓷盘,硌的脚心一痛,如归更是火冒三丈。是以,她根本没有心情看清前路,拉开帐帘的同时的同时,狠狠撞在一个人身上。

“我不会让熠去送死。”坚定而低沉的声音,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这么说出来之后,引起的却是听者胸口擂鼓一般的沉闷。

如归抬眼一看,果不其然是赫连远遥。冷冷哼了一声,觉得逗留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继续先前的行动远远离开。

“我不允许你去送死。”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赫连远遥将类似的内容又重述了一遍。只是前一句更接近于承诺,而这一句……就是彻彻底底的命令了。

半晌之后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赫连远遥,面具下方的嘴唇早已抿成一条直线。“沁水县是一个没有任何战略意义的小县城,根本不值得你以身涉险。熠,你不愿放弃沁水的理由我也明白,然而凡事就是这般,有可为也有不可为,目前的局面已经容不得你不放弃了。”

“熠,不要忘了,你已经是焰赤的皇帝。”

凡事有可为有可不为。

多么简单的道理,世人只怕没有不晓得的。但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大丈夫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拿起是容易,但是……放下?何等可笑的一个词汇?恐怕只有那些从未体会过不可割舍的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放不下的东西就是放不下,要是真正放下了,他也就不是他了。

“赫连。”轻声唤了对方的名字,不去计较那一层无奈的话,轻柔的语气几乎与数年前一模一样。那时,他们还是并肩而战挑战生死与共的伙伴。“对你,我用不着找那些仁义的借口。我真正的理由可以瞒过如归,始终还是瞒不过你。”

“沁水县一行,我势在必行。所以你不用阻挡我,更不用说什么代我前去的傻话。”

第十五章:对战沙场

“皇上,请将追击残贼的功劳交给我。”沐霖跪下请命。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在一开始发现双方实力对比悬殊之后,沐霖就对这个结果深信不疑。但是,真正的麻烦之处在此刻才正式来临。此战胜负,大概交战双方都没有放在心上。彼此都有各自的目的,放在战场以外。

“你在邀功?”滟昊泠瞥了属下一眼,既无称赞,亦无批驳,没有任何情绪在内——至少,谁也看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沐霖默然,这是一个何等蹩脚的借口,他也不指望靠这个就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欺瞒过去,奈何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同时沐霖也在深深怀疑着,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他真能隐藏自己的内心么?只怕从来就是无所遁形的罢。

他赤裸裸的真心就摆在他面前,不加遮掩的滴着鲜血,而他,从未真正仔细看过一眼。

已经撒了的谎,沐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这就像他本人,明知不可及的结果,还是拼命去争取,到了后来,甚至连当时的初衷都全然忘记。

“青夷之战,本该是我军大获全胜,敌军却在这里设下伏兵,使我军最终不能完胜。此仇非报不可,只有彻底将残敌歼灭,才能让天下明白汐蓝的羽檄军天下无敌。”

看看,何等冠冕堂皇的借口。为了让其听起来更像那么一回事,沐霖甚至不惜偷换了某一个概念。之前一战,挡在羽檄军前方的并非伏兵,充其量只是诱饵罢了,为了将汐蓝一方的注意力暂时从沁水县一处转移。

“沐霖,想要功劳的话,就将沁水县拿下来罢。”

沐霖一怔,没想到滟昊泠会以这个借口打消他的念头。偏偏“功劳”二字是他自己亲口提出,如今全然是反驳不得。

“皇上,如今的沁水县已经不具备任何战略意义,我就算将其拿下,也成就不了任何功绩。”无可反驳,却依然还有无数的委屈。沐霖清楚自己此番已经接近于无赖,无赖的连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都不顾了。

“不要想沁水,就去重新编制整顿羽檄军,经过连日征战,有些部队的建制已被打散,为了来日全面占领青夷,如今是休整的时刻了。”

滟昊泠会突然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绝非耐心所致,句句精到字字准确,已是如今情势的描述与概括。到了此时,他已不是应答属下的敷衍,而是切切实实的命令下达。

一次次的希冀,又是一次次的失望,沐霖早已分辨不清陈杂在心头的都是些什么滋味。唯一可以辨别出的就是难受,难受的他恨不得就此死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非若如此,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好容易能够暂时控制自己的声音,沐霖吐出一个字,“是。”

滟昊泠不是感受不到对方的不满,但是沐霖下跪的姿势是恭敬矜持的,出口的应答也是恪守本分的,这就够了。他们之间是主仆,除了顺从以外,滟昊泠不需要沐霖奉上的其他任何东西。

唇齿之间流转的是熟悉的味道。

今日的场合,明明是他一手设计的结果,真正到了临头,烈熠才发觉无论怎样也无法冷静下来,更加无法克制心底涌起的欲念。

想来,他的脊背一定痛极了。一截粗糙的断墙,滟昊泠整个人就被压制在其上,狠戾的力道,不留丝毫缝隙,或许他的背脊已经磨出了伤痕也说不定。尽管如此,烈熠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就让他……再痛一些。

想让他……再痛一些。

即使以滟昊泠的性子不会那般轻易服输,早已将自身承受的痛楚原原本本的还了回去。不,哪里是原原本本,怕是变本加厉还差不多。温热的液体淌过,细小若蜿蜒的小蛇——定然已经出血了,被他的指甲所伤。

“怎么弄的这般狼狈?”好容易寻了个换气的空隙,滟昊泠问出了早就想问的事。

“这不是拜你所赐么?”烈熠以反问代替了回答,既然已经进入谈话的环节,他也就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话说回来,方才也是他放纵了。怎么说这里也是战场,而对方则是他的弟弟,更是他的敌人。

当风刮过战场时,总是带着一阵别处听不见的呜咽声,代替的是亡者不甘的忧伤与留念,卷起的却是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之前的一场战斗,规模实在算不得很大,死的人当然也不多。但是鲜血还是浸湿了土地,混在原本暗褐的颜色中,成了一种怪异的褚红。

狼狈都是被滟昊泠所赐,烈熠说的丝毫不错。毕竟汐蓝才是获胜的一方,而焰赤,则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战败者。

将来的战局尚未定论,但是这一场仗,烈熠确确实实输了。

“熠,这场戏可是你亲手编排,我不过是配合你罢了。怎么如今反倒成了我的错?”滟昊泠的语调中全是满满的委屈,只听这一句的话,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人所讨论的内容是血腥残酷的战争。

他自己所编排的戏码,自然否认不得。然而其中是否有那么一丝后悔,便是谁也不知的了。

“昊泠,这一站开始之前,你是否真的不曾怀疑过我?”一个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疑问,却在此刻壮大成再也掌握不住的部分,从烈熠嘴里脱口而出。

“你想问什么?”盛在眼中的委屈瞬间收敛,早已料到再见之时他们之间不可能还如以往一样,但是这些变迁,竟然来的如此突然。甚至,对方眼中的思念还没有退却,敌意就不期然的到来。

缓缓转身,烈熠眺望着还弥漫着血腥气息的战场。即使战友的尸体已经被交战双方掩埋,这份遗留下来的凄怆,依旧无论如何也掩埋不去。

最终还是阖了眼。如果这不过是一场戏码,他又有什么权利让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为之葬送?“这一站,原本死伤不该如此之大。”

“如果只是为了让你我再见,的确不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遣词造句之间是赞同了对方的意思,但是滟昊泠语气不加遮掩的那一丝冷然已经充分说明了,他心中根本不是这般认为。

什么代价,有什么比起他们的重会更加重要?不过是死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士兵,又有什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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