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发现自己重生之后就一直想要弥补这个少年，可又担心自己的态度一下子三百六十度大转圜会有些叫人不适，再加上他比较好面子，那些道歉的话又不怎么说得出口，只能慢慢地来偿还了。

不过在经过一整天的折磨之后，季楠最终发现，自己还是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忍耐不住之际，就将他带了出来。

一来，他是真心想和他清静地吃一碗粥，而且在晚上鲜少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不会闹出什么负面的新闻出来。

这二来嘛……

季楠抿唇一笑，将车停在了一个较为隐蔽的大树后面，扬着下巴指了指左前方不远处的那家装修得十分质朴的店铺：“这就是我说的那家老粥记，很久之前我在这里吃过粥，味道特别好，只是由于离市中心太过偏远了，所以生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火爆。不过正因如此我才带你过来的！”说完就下了车。

柳希然明白他的意思。

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他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他这位干爹可不一样，身份地位都高出他好几截，虽然没有明星那么拉风，但至少他行走在大街上还是会引起一些粉丝的疯狂的。

毕竟才三十二岁，保养得宜，长得又是那么出挑，能吸引别人的注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所以，这种只有一些中老年人居住的古老小巷，是最适合他这种在娱乐圈打滚的人在闲暇时出来逛逛的。

柳希然跟随他来到粥铺坐下，大致地看了一眼菜单后，就点了一碗小米粥吃了起来。

季楠定睛凝视着安静吃粥的人，良久后倏地开口问道：“希然，你恨我吗？”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叫柳希然猛地一呛，软糯的粥米顺着气管而下，差点把他咳得半死。

季楠颇为愧疚地替他顺了顺气，面色沉重：“别这么激动，我就是想了解一下，这两年来我待你十分刻薄，你可有怨恨过我——唔，就算是动过一丝丝念头也算。”

平息了好久，柳希然才擦掉因咳得过猛而溢出的泪花，抬眼正视着他，很笃定地点了点头，没有分毫的犹豫：“恨过。”

虽然这个答案他有想过，而且他还侥幸地认为这个少年能够在前世甘之如饴地将心交给自己，至少对自己还是残存一丝感情的。

或者说，他没有恨过自己。

可当柳希然点头说恨他时，那股没来由的失落之情竟如同浪潮一样拍打在他的胸口上，沉沉的闷闷的，间或有些说不出的痛楚。

也是啊，那般折磨过他，不恨自己的话，岂不是贱过头了？

简短的一番对话后，两人就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里，直到最后柳希然将桌上的粥品吃完离开，彼此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既尴尬，又难受。

“你身体还好吗？”季楠将车从大树后面移了出来，转而掉头开出了这条幽静的小巷。装作没事人一样地问了问，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后，他又开始征询那个少年的意思，“时间还很早，我们俩明天都没有事情可做，你想不想去海边吹吹晚风？”

柳希然诧异地看了开车之人一眼，有些不确定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感觉有痛感传来，适才浅浅地“嗯”了一声。

季楠一踩油门，心情十分舒坦：“好，这就去海边！”

第六个故事

C市是一个濒临海洋的经济发达城市，在这样的炎炎夏日里，许多临海而居的人都会在饭后来海边散散步，也有不少市中心的富人在退凉之后开着私家车带着一家老小来海边吹吹风游游泳，舒缓一整天的繁忙生活节奏带来的压力。

玄黑沉亮的保时捷最新款Cayman在幽静灯光的挥洒下徐徐地驶进了海滩灌林中的水泥路面上，而不是如预期的那样停在入滩口的那块停车空地上。约莫一刻钟之后，季楠将柳希然一路往西带到了一栋海边别墅内。

别墅不是很大，自旋转门进去后就是一个径直十五米的客厅，弧形的屋顶是由透明玻璃制成，一眼望去，可见墨色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杏色的壁纸装饰的墙壁上悬挂着三幅欧洲名画，各自相隔着适中的距离，其间穿插两盏白瓷水杯大小的琉璃水晶灯，在炽烈灯光的效果下，几幅名画的真正价值被尽数映衬了出来。

可谓是价值连城。

地上铺着鹅黄色天鹅绒地毯，中心处摆放了一座镶金边的玻璃桌，周围散落四座双人银色真皮沙发，与墙壁的杏色一同组成了一个暖色调的空间，只消人往这里一站，就能自然而然地感到心情舒畅放松，任何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哟，季先生，你可来了！”在柳希然欣赏这里的装饰布置的同时，一个爽朗又带了几分奉违的深沉男声响起，回神之际，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眉笑颜开的中年男人。

男人应该是刚刚洗完澡还未来得及更换浴袍，面色略显尴尬但仍冲季楠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招待他的同时不忘打量了一眼随同他一起到来的美少年：“这位是……”

他不认识柳希然，但是柳希然却认识他——去年的热播青春偶像剧《BlueSky》的导演陈舒。他以前和季楠一样，是做制片人的，后来改行做了导演，在经过层层磨砺之后，就拍摄了这么一部狗血偶像剧。

正因如此，他才在2012年的亚洲偶像盛典上被提名，并且最终获得了年度最佳新晋导演的荣誉。

从此名声大噪。

季楠坐在临西的那座沙发上，示意柳希然在他身旁坐下，然后双腿交叠而翘，两手交握放于腹部，整个人舒服地窝在沙发上，显得随意，却不失礼节。脸上的笑意甚浓，同对方说话的语气很和缓，却是轻巧地避开了言其他：“还记得我白天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件事吗？”

陈舒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

从两人之后的浅显谈话中，柳希然大致知晓了一些情况。

原来，季楠说带他来海边吹吹风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给他试戏。

陈舒坐在对面细细地瞧了瞧这个长相斯文儒雅的少年，用食指刮了刮下巴，对季楠说道：“十八九岁的样子，的确是在娱乐圈发展的黄金时段。不过，你说他尚未出演过任何影视作品，也就是说，目前为止还没有体现过其自身的演技咯？”摸着下巴做思索状，陈导略显为难地笑了笑，“我目前的新剧还在策划中，但是距离开机也不远了，若是按照您的意思，想要在短时间内训练并且提高他的演技，恐怕会赶不上我的进度……”

“你先给试试，”季楠在圈中的地位极高，年龄虽然不及陈舒，但论资历却是他的前辈，说话的语气也不是特别客气，全然一股命令的态度，“随便演一出就好，剧本的事容我稍后再考虑。”

柳希然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他到现在都还搞不明白，干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陈舒也不再啰嗦，知道对方找到自己就是因为看得起自己的缘故，也不敢再多说个什么，立马坐直了身子，将目光投到柳希然的身上，声音泠然：“你没有任何作品供我参考，演技什么的我自然不会清楚，但唯一知道的是，你是个崭新的新人。简单的不再啰嗦，我这里还留有一份《BlueSky》的稿子，你可以暂且先试试这里面的。”

他敢这么说，相信季楠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是演艺圈最起码的规则，他是导演，制片人只负责把演员给他拧来，其余的就不会再管了。

所以，有关演员的工作，最终还是导演的事情。

而此刻不过是试试他的演技，并未涉及到面对镜头之时的事情，陈舒也就很简要地说了一些自己的观点，没有啰嗦半个字。

从书房内把《BlueSky》第五集第二场的剧本拿出来交到了柳希然的手里，然后吩咐他把其中男主角在被女主误会后和兄长的那段对戏试一遍。

那场戏柳希然看过。男女主角本来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情侣，感情甚浓，加之是世家的关系，所以就订了婚。

但是由于男二号的出现，使得二人的关系渐渐发生了裂痕，在第五集的时候彻底决裂。所以，这一段戏就是决裂之后男主十分抑郁且苦恼地向兄长诉说了自己的内心。

其间的种种神情变化，更是将主角本身的典雅之气一一彰显，叫人过目不忘。

甚至达到了人们只要一说起《BlueSky》这部剧，就会想起第五集男主被女主误会的那个场景。

更有许多《BlueSky》的女粉丝纷纷在网上和各大论坛吐槽，说如果男主是现实中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宠着他，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而在这部戏中饰演男一号的那个演员则是近几年国内的当红偶像谢尘，更是在上上届的金莲奖上被大众认可而获得了影帝的称号。

其演技和人气都是超高的，每一个镜头每一次内心的刻画都能用“完美”一词来称赞，加之他本身的高雅气质，仿佛这部戏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那样。

甚至曾经一度达到了偶像剧的巅峰之作。

而且因为这部戏的热播，更在去年兴起了一“股俊朗典雅王子”的浪潮，网友们毫不忌讳地在网上评价，甚至声称要找男友就得找《BlueSky》里面男主那样的，最后开设了一个“偶像剧史上最具魅力男主投票”的活动。

毫无疑问的，《BlueSky》中的男主魅力成了Top榜的No.1。

身为影帝的谢尘屈尊出演这么一部不怎么考量演技的作品，倒是成了众多媒体茶余饭后的不朽话题，漫天的文章大肆而作，在整个圈子里掀起了一波难以在短时间内平息的风浪。

然而谢尘本人却对此概不做任何理睬。

有了这样成功的一个角色诠释，想要再演出原版的味道来，恐怕会很难。

柳希然忐忑着看完了一段台词，眼角余光瞥了季楠一眼，见他正坐在一旁专心地玩着手机，吐了口气，回头对陈舒礼貌地请求着：“这段戏我不可能独自完成，可否麻烦陈导……”

“没关系！”陈舒看着这个漂亮白净的男生，笑得很灿烂，一合手掌，学着季楠的样子翘了个二郎腿，“我现在就是你的兄长，这段对白由我们俩来完成，之后我会对你做一些点评——可以开始了吗？”

放下剧本，柳希然点了点头，起身来到客厅的中央，一米八零的修长身材往颜色浅淡的鹅绒地毯上一站，便是一种赏心悦目。黑曜石般的眸子轻抬，眉心巧妙地微拧，一股在平时不易被察觉的高贵气质渐渐散出，叫阅过无数俊男靓女的导演都不得不为之震惊。

灰白相间的格子衬衫领口处的第一颗扣子散开，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再往上就是线条流畅的下巴，淡樱色的唇瓣轻启，浅浅地述出了他这个角色的台词：“她宁愿相信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也不相信我。我以为，我们的感情是顽固的，然而……”

他的声音很好听，仿佛是受过训练的歌手那样，性感而有磁性，意外地叫人着迷。很平淡的一句话，经他说出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就好像，一个布满寒冰的深洞里忽然传出了一抹沉亮的声音，给人莫名的温暖之意。

仰面重重地呼出口气后，又接上了下一句台词：“她说，这几年我对她的好不过是利用她妄图得到林家的财产罢了。在她心中，我是一个不懂感情、可以为了利益不惜一切手段的男人。”垂头顿了顿，那双令人沉迷的眸子缓缓地投向坐在沙发上的陈舒，“哥，是这样的吗？我真的是一个为了利益不惜一切手段的男人吗？”

眉梢淡淡语调平缓，表达出来的感情却是痛苦复杂的，修长的身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心疼的感觉。

导演了《BlueSky》的人在此刻已经完全入迷，一如当初剪辑完毕后欣赏谢尘的表演那样，好像自己真的走进了戏里，面对着这么一个完美的男人，很想伸手去一抚他心上的伤痕。

陈舒静静地观赏着这幕精彩的戏，因为太过着迷，竟将自己的台词给落下了。

然而尽管如此，柳希然的表现依然很好，没有丝毫的焦急与慌乱，还是戏里的那副神情，淡然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好了，”待回过神时，陈舒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台词是什么，只能很权威地卡掉，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季楠，“虽然只试了这么几分钟，但他的演技很棒，这倒是事实。从一个新人的角度出发，可以说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和谢尘的表演都十分出彩，虽然是同一段戏，但是演出来的效果却是各有千秋，足以看出他对这段戏颇有研究。”

至于是否真的达到了谢尘那个影帝所发挥出的水准，就勿须考究那么多了。

他没有向季楠质疑这个少年是不是真的是个新人没有受过任何培训，仅仅是委婉地说了他对这段戏有研究罢了，其他的一概不谈。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没有经过任何演技的训练，那么就真的是一个表演天才了。虽然表现有些青涩，收放得也不是特别自如，但能做到将人带入戏里这个份上，已经很难得了。

柳希然渐渐地从戏里的角色脱身，眉目神情又恢复了素日里的淡然，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干爹。

别人又如何知道，因为从小就被人遗弃的他，是多么地想让众人接受自己、证明自己其实是一个可以被大家喜欢而不是应该遭到嫌弃的人。

他梦想着能够有一方舞台供他发挥，有一天能够在那上面尽情地表达他的情感，让台下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到他的精彩表演。

所以，当十七岁那年季楠用一种惊讶的表情打量着他，对他说“愿意跟着我吗”的时候，他才会义无反顾地点头。

因为他确信眼前这个眉宇间满是霸戾之气的男人可以帮助他完成自己的梦想。

而他自己也的确很喜欢那种站在璀璨夺目的灯光下听见来自四面八方的清脆掌声的感觉。

可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渐渐地就将他的这份热情给打磨掉了。

只是，从小就模仿着电视剧里的人物表演的这份技能却并没有因此而丢掉，反而在梦想淡然之前愈发地浓烈，就好像回光返照那样一发不可收拾。此时此刻，能够将它们在一位小有名气的导演面前施展出来，也算是上天对他的一种厚爱与怜悯。

突然之间，他发现，那份经久未出现的感情再次出现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好像死灰复燃那样，令人雀跃而又忐忑。

只是，当两个人都在征询季楠的意思时，他却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关心。

就好像，他没有看见柳希然的精彩表演一样。

第七个故事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季楠的发话，陈导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抬手招呼柳希然坐下，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个什么，却听季楠慵懒地说道：“继续下一场。”

柳希然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他，正好撞上了那抹似笑非笑的目光：“台词拿捏得很到位，但是神色以及内心想要表达的感情却有些操之过急的意味，一味地求佳，最后只能适得其反。不要着急，试试下一场吧！”

你都没看，怎么知道的……

这边的两个人心有灵犀地在心里默默地腹诽着。

之后陈舒降尊和柳希然又对了简短的两场戏，都不乏考量演技，而且柳希然的表现也非常好。可是季楠却对后面的戏不予任何评价，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二人才从这座海边别墅离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说话，回到家后柳希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脑海里尽是之前在别墅内试戏的场景，以及最后渴求得到季楠点评之时对方投向自己的不明神色。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了干爹不高兴，然而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惹了他不高兴，那么此刻的自己绝对不可能这么安然地躺在床上。

但是现在他们之间却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