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真到了对敌的时候,除非要刻意隐藏身分栽赃嫁祸,否则最好的手段,自然还是他早已琢磨透了的空间系术法……回想起如今已显得无比遥远的、那个让他一步登天的德拉夏尔围城战,阿德里安微微怔忡,突然发觉除了四百多年前被西法暗算的那一回外,那种生死悬于一线之间的感觉竟已离他有些远了。
也是……尽管自认手段不曾生疏,可晋升半神后,他的警觉性确实已在其后两百年的和平中下降了不少,更在有了瑟雷尔后越发远离了那些腥风血雨。如今想来,但凡他将心思多用一点在研究和瑟雷尔之外的事情上,四百年前也不会那样轻易便着了道,最后输得一败涂地吧。
但这样的反省和感慨,也就是在他心头绕上一圈充作警惕而已,倒不至于为此追悔莫及——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故收敛思绪三两下将整洁仪容打点妥当后,阿德里安双手拍了拍脸鼓励自己振作些,随即出房下楼,从晶能保鲜库里取出了哥哥事先为他配好的食材。
——事情还要从今天中午的那一顿说起。
北校区第三食堂的食物水准其实并不差。至少对许多出身平民的学生而言,绝对是料多便宜又大碗的用餐好去处……只是食堂里多是些大鱼大肉的菜色,稍微精致或清淡点的根本是凤毛麟角,以阿德里安的身体,偶尔吃上一两回还成,天天吃绝对是有害无益。也因此,指示弟弟一个月至多只能吃四回食堂后,雷昂当即在校园里寻起了可以作为替代方案的门路。
其实按他设想,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请个擅长调理身体的厨师住到宿舍里替弟弟打点三餐。只是洛瑞安大学禁止学生带仆从进校,吃下肚的东西又不能马虎,着实让找不到合适解决方法的雷昂头大,甚至还动了跑遍邻近所有餐馆、替弟弟排出一张参考表的心思……不过阿德里安虽是给哥哥宠大的,骨子里却不是那么娇贵的人。所以他最终阻止了兄长的冲动,向对方提出了自己做饭的建议。
见阿德里安自己主动请缨,这几天来对弟弟的独立性感慨良多的雷昂虽有些不忍心让弟弟进厨房受累,却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索性便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指导弟弟做饭。如此这般,直到确定阿德里安并不是什么不世出的厨艺白痴后,多少松了口气的雷昂才接续着安排起了其他事宜。
例如厨房抽屉里草草写就的几张菜谱,和与校外店家订好的食材供应合同。
——但凡与弟弟有关的事,雷昂的战斗力总是非同一般的。
而阿德里安今晚的晚餐,便落在了兄长临走前事先替他洗拣过且搭配好了份量的食材上头。
只是将几样食材分别于料理台上摆好后,他才刚卷起衣袖打算动手,前廊处却已是屋门开阖声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穿过起居室便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去……知道是今天早上曾短暂打过招呼的宿友回来了,阿德里安动作微顿,而在片刻思量后放下了手里的菜叶,走出厨房将正打算上楼的宿友及时唤住了:
“苏萨,你用过晚餐了吗?”
苏萨,全名艾提安·苏萨,今年十七岁,和阿德里安一样是人文学院的新生,有着一头微带波浪的深棕色长发和一双同色的深邃眼眸,相貌清艳,身形修长挺拔,比阿德里安还要高了半个头多,是个即便用“美人”二字称之亦不为过的少年,且仪态举止间处处可见得几分精雕细琢出来的优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平民或商贾人家能够培养出的人物。只是今早双方打照面时,对方仅简简单单地报了个名、说自己是从法兰来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看在某千岁人精眼里,自然便贴上了“不简单”、“有隐情”的标签。
只是阿德里安虽知这个宿友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却也不觉得对方有什么恶意。所以考量到双方日后还要过上好一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住生活后,索性便趁着这个机会向苏萨释出了几分善意。
闻言,苏萨本欲上楼的脚步一顿,即便在阿德里安眼里都足够惊艳的面容神色清冷,朝宿友望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打量……他眼眸深邃,定定看着人时像是能勾人似的,竟隐隐有种眉目含情的感觉,让瞧着的金发伪少年心下微讶,面上却是毫不在意地将视线迎向了对方——反正他本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而这样坦然的态度换来的,是褐发少年沉默片刻有些淡淡的一句:
“还没有。”
“那就别去食堂了。我正要做晚餐,留在屋里一起吃吧!”
知道对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示好,阿德里安便也不客气地顺势提出了邀请,“食材都已准备好,用不了多久的。”
“……嗯。”
说着,微微迟疑了下后,苏萨似有些不放心地又道:“等等,我换个衣服后下来一起。”
“好,我等你。”
明白苏萨的“一起”指的是要一起下厨,目的达到的阿德里安一个带笑颔首,也不忙着回厨房,而是就这么站在原地等起了宿友来。
——尽管已不必像在哥哥或瑟雷尔面前时那样扮乖装嫩,可他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孔本就带着一股纯真气息,撒娇之类的举动又已在这十几年间磨成了本能。即使并非刻意,声调神态却仍有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天真和亲腻的时候……苏萨之所以对他提不起戒心却也同样有些放不下心,原因多半在于此,于是也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多半是不好意思让他久等,伴随着楼上几声隐隐约约的响动,不多时,褐发少年已然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快步下楼,边和阿德里安进厨房边问道:
“你打算做几道?”
“三样。薯泥,炖菜和煎肉排,材料都已经配好了,只要料里就好。”
“炖菜需要时间。等会儿我们三样一起弄,薯泥和肉排好了就先吃?今天听令兄提过你身体不好,能别饿着就尽量别饿到。”
“嗯……谢谢你,苏萨。”
阿德里安早从苏萨先前的反应便已隐隐摸到了对方的性格,如今这番对话下来,哪还看不出这又是一个喜欢照顾人的?虽说宿友比他大个一两岁,用看弟弟的眼光看待他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可对方言词间流露出的些许关心却仍让听着的伪少年心下感慨,却也同样升起了几分暖意,让他对接下来的学生生活多了几分期待。
那张丝毫不逊色于苏萨的精致面庞之上,也因而绽出了一抹温和而全无阴霾的笑意。
干净而纯粹的……恰如那双毫无一丝杂质的金色眼眸。
而这一幕看在苏萨眼里,竟好似晃了眼一般地怔了下,足过了小半刻才移开目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迳自走到料理台前动起了手来。
可阿德里安却没有错过对方眸中一瞬间闪过的狼狈和羡艳。
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的形象多半不外乎纯真不知世事一类,对苏萨如此反应的原因自然也有了几分推测……不过他自己也怀着秘密,并没有什么揭人隐私的嗜好。所以这番估量也只在一念之间,面上却是丝毫端倪都不曾露出地占据了料理台的另一侧,和宿友一道弄起了晚餐。
两人的手艺都只是普通水准,毁不了厨房也做不出什么惊世美食,可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还是没问题的。尤其两人性格都偏于温和,阿德里安是因岁月的磨砺而越发沉稳宽容、苏萨则似乎是因往日的经历而偏向沉静隐忍,彼此相处起来虽没有那种三两句话便称兄道弟的热血,气场却十分相合,故用完晚餐、整理好食器用具后,阿德里安也没有马上回房,而是泡了壶花茶拿到起居间里,和苏萨各占了个单人沙发一同聊了起来。
“你和我最开始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将身子向后埋进舒适的软垫里,因这半个晚上的相处而稍微拉近了距离的苏萨看着金发少年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声调淡淡、姿态慵懒,便只是这样静静坐着,都有种勾人心弦的美态——偏偏他的神情却又是无比清冷地:
“早上看到你的时候,印象就是个被家人精心呵护长大、可爱却也需要人照顾的半大孩子……现在看来倒是我有些武断肤浅了。”
“……因为在哥哥面前嘛。”
没有被宿友此刻的模样所影响,只有在徒弟的事情上才会软弱不前的伪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口吻透着几分对兄长的倚赖亲腻,面上带着的却是与之背道而驰的成熟宁稳。那种两极化的表现和此刻的苏萨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让有所觉察的褐发少年微微睁大了眼,却终究没有进一步深究,只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确实……令兄看起来真的很疼你。”
“嗯。所以我们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感情一直很好……母亲在我三岁多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也因为资质的关系一向无视我的存在。所以『家』的感觉,一直都是哥哥给我的。”
“……真好。”
在贵族家庭里,同父异母意味着什么,稍有见识的人都能推测出一二……更别提阿德里安才刚亲口道出“无视”二字了。所以听到这一番话,苏萨先是露出了几分讶色,随即毫不掩饰羡慕地发出了一声略带苦涩的感慨。
——而这样的表现,让阿德里安便无需试探,也能猜得出对方过往的“经历”和沧桑必然与亲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那种伤疤被揭的痛,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装作一无所觉地点了点头后,他也不再多谈这些,语气一转、改而问:
“苏萨,你之前是去练武了?”
“很明显?”
“你回来时气色红润却显得有些疲惫,额头上也微微带着汗,和哥哥每天结束日常练习时的样子很像,手上又有一些长期使用兵器磨出来的茧,所以……”
顿了顿,“我猜你应该会选一部份魔武学院的课?”
“嗯。预期目标是一半一半。”
褐发少年点了点头。目光落上自身依旧细白纤长、却已生出不少薄茧的掌,几分复杂感慨之外,深邃的褐眸间最为明显的情绪,竟是某种得偿所愿的欣喜——“你呢,法瑞恩?”
“我只打算修人文学院的课而已……以我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太重的负担。”
“……方便我问问吗?”
“其实也没甚么好隐瞒的……我一出生心脏就有缺损,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也不能太过劳累或做强度太大的运动。如果不是前几年找到了合适的药物控制,哥哥根本不会放我离开家,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到洛瑞安读书了。”
“但你还是如愿来了,不是吗?在我看来,令兄虽然不放心,但还是很尊重你的想法的。”
“嗯。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
回想起儿时同兄长的相处,阿德里安回应时刻意用上了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口吻。唇畔笑意淡淡,眉眼间一片暖色,却莫名地化作了某种奇特的感染力,让看着的苏萨也不由柔和了表情,甚至是微带几分迟疑地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眼前少年那一头细柔滑顺的金发。
而感觉到对方善意、也早已习惯这些的阿德里安没有拒绝。
苏萨因而笑了笑,温和美好得彷佛春暖花开一般地。
“我有些理解令兄为什么放不下心了。”
他抽回了手含笑道,“能成为宿友也是有缘……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直说,千万不要客气,法瑞恩。”
“你也一样,苏萨……不要因为我比你小两岁就有所顾忌喔!”
“好,我会的。”
见金发少年一副人小志气高的样子,苏萨应着的同时不由一阵莞尔,对这个明明是被呵护得不染尘埃、却分毫不显娇纵的宿友已然更添了几分好感。
阿德里安,亦同。
也因此,金眸与褐眸、两双眼眸一个对望,而在瞧见对方眼里与己相似的情绪——不知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地——后相视而笑;起居室内宁静祥和的氛围,也因而更添了几分温馨和愉悦……
阿德里安在洛瑞安度过的第一夜,毫无疑问地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 * *
梵顿 法瑞恩公爵府
——四百多年前,当他第一次察觉师父望着他的眼神有所改变,并因那双银眸深处压抑着的情愫与火苗而对向来疼他入骨的师父升起了戒备与抗拒之心时,瑟雷尔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落到同样境况下的一天。
甚至,更为不堪。
至少,不论心底的感情如何煎熬、眼底深埋的情思如何炽烈,师父对待他的态度一直都是牢牢维持着“师徒”又或“父子”分际的,而从不曾利用彼此间的亲近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不像他。
不像他……卑鄙地利用了阿德里安的单纯与信任,打着教导的名头放纵兽欲、无视那孩子的一声声“不要”强迫对方泄在了他的手里。
如果不是在吻上那双粉唇前发觉了自己的异样、并因而强迫自己收了手,瑟雷尔甚至不敢想像若就那么顺着内心的冲动继续下去,他会否……真的就那么侵犯了那个在他怀中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
——而单是想像阿德里安被迫张开那双白皙纤长的腿跨在他腰间、随着他的顶弄无力地仰露脖颈泣吟哭喘的模样,瑟雷尔身心便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燥热与饥渴漫开,恨不得将脑中的想像化为现实、不顾一切地把那个孩子按在身下恣意侵犯占有。
那个……他从小呵护到大,亲眼从小豆丁一路看到今日的孩子。
柔软细滑的金发、骨肉匀亭的纤细身躯、随年纪增长越发出落得精致漂亮的面庞、纯粹而不染分毫尘埃的金眸,以及那一身滑腻细致、让人一碰便舍不得松手的白皙肌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孩子的精致美好;却也比任何人……都渴望着能将这份美好彻底占为己有。
因为这份美好,是他投注了无数精力栽培出来的。
上到每一根发丝、下到每一根脚趾,那个孩子的一切都是他的心血结晶所聚;那份精致那份美好那份纯粹,也都是他百般呵护照料的结果……如果不是他,那个孩子甚至没可能挺过初见面时的那一次发作。既然如此,那个孩子、那份美好……为什么不能是他的?
只属于他一人、只有他能够欣赏、能够品尝、能够占有的……
——从那一晚察觉了自己变了样的心思之后,这样的想法便彷佛恶魔的蛊惑般不断于脑海中萦绕徘徊,诱惑着他像以往那样接近阿德里安、利用那孩子对他的毫无防备纵情占有对方的一切,将那个不染纤尘的孩子教得只晓得自己、只属于自己、只渴望自己,然后一点一点地在他的TJ抚慰下学会敞开身体、学会耽溺情欲、学会毫无保留的顺从与接纳。
只要一点点利诱,他毫不怀疑那个向来无视于嫡子的阿尔法德·法瑞恩,会为了一个年轻剑圣的支持而付出“合宜的代价”……至于雷昂或瑟琳娜?在他的面前,那种程度的力量,亦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不论对银光猎隼、又或对裴督之主,那个孩子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