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分别时,洛雨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古怪的神情;他看了我半天,结果还是欲言又止。
到了街上,我问韩夕言:
"你家往哪边走?"
他沉默着朝某个方向一指,我默默地跟上。一路上他竟然没说话,我也没心情说。好象有段日子没和韩夕言独处了,自打洛雨突然来了以后。现在他一语不发地拖着慢吞吞的步子走在前面,令我想起了来这里刚认识他的时候。
我突然发觉,我好象很久没想过要怎么对待他了。重拾的少年时代让我沉溺其中,居然渐渐淡忘了上辈子的往事;那些繁忙的、喧闹的、讨厌的或是得意的过往,现在都像天边的雾霭一样淡漠而又遥不可及。如果不是见到老妈...... 我都快忘记韩夕言是让我来到这里的罪魁祸首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眼前的韩夕言就等于那个韩夕言吗?虽然那人和我有瓜葛,可是却不代表他和我有。在这个世界里,他仅仅认识我几个月,不过是一起吃吃饭、逃逃课、有点共同秘密的朋友-- 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称不称得上是朋友。正如洛雨,他曾是我,可现在又完全不是我-- 这是今晚我最清楚的感受。我和洛雨,现在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尽管我们之间有着深厚的羁绊和比谁都更亲密的关系。而对于这个时空的她来说,洛雨还好好的活着,韩夕言也不是害死她儿子的人,只是个长相标致和洛雨关系不错的高中生;而我...... 仅仅是个陌生人而已。
唉,是不是如此寒冷的夜晚,就特别容易泛起点小愁绪?我整了整精神,开口问道:
"你家还有多远?"
"就到了。"他缓缓地答,声音里有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有点难受。
韩夕言打开屋里的灯,我环视了一下室内:
相当整洁,却也相当简单-- 几乎没什么多余的家具和摆设。与洛雨家一开门就溢出的温暖氛围不同,韩夕言的家里冷冰冰地,没什么生气。
他脱下外套扔到沙发上,走向饮水机:
"水?还是茶?"
"随便,"我放下书包,探头四处张望:"你家里人呢?"
他端着杯子走过来:
"没有家里人,就我一个人住在这。"
我吹着杯中滚烫的水,他捧着杯子状似沉思,不发一语。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令室内的空气更加窒息。
"......你好象不太对劲?"我试着打破沉默,"生病了吗?"
他两手捧着杯子,手肘撑在腿上,抬眼朝我看来;漆黑的眼眸好似两点寒星,却盛满我看不懂的哀愁。
"......"他张口正要说什么,电话铃却不合适宜地大声吵闹起来,直吓了我一跳。放下水杯,他走过去拿起听筒:
"......是我。...... 有事回来晚了。...... ...... 同学家而已。............好吧,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他走向里屋: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要出去,你随便坐吧!"拿了件我没见过的外套,他边穿边说:
"你走的时候给我把门关上就行。"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他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
"是去见上次那个男人吗?"我执着地追问。
"是又怎么样?"他笑笑,"我赶时间,走了。"
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别去,"我说,
"不要去。"
"为什么?"
他歪着头看着我,好象我说了很可笑的话。
"......"我思索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讲:
"总之我不想你去。"
"哈!"他悲哀地轻笑了一声,垂下头不再说话;我依旧拉着他的手臂,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啪!"一声轻响,室内突然一片黑暗。窗外其他住户的家依旧灯火通明,我自言自语道:
"跳闸了?"
他突然凑拢上来,我听见他说:
"你代替他,我就不走。"
他的嘴唇冰凉,还有些微颤抖;我依稀尝到血的味道。脑中一片清澄,我想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的伤口裂开了,"待他的唇离开,我缓缓地道。
他伸出手探向我的衣领,黑暗中影影绰绰,我看到他白皙的手指。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他解着我领口的扣子,执拗地追问。
我动也不动,沉默地注视着他。半晌,我叹了口气:
"谁也代替不了你想要的,"我声音苦涩,"不管是那个男人,还是我。"
他的动作僵住了,随即就想把手抽回去。我伸出手抓住了他,右手一使劲,将他带进怀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颤抖的声音从我胸口传来。
我没说话,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讽刺,我和他,韩夕言,竟会有心情如此相似的时刻。
他微弱的反抗力道慢慢消失。明明隔着厚厚的外套,我却感到胸前的衣服渐渐烫了起来;他无声的哭泣传入耳里,渐渐转为呜咽。
"我恨她,她为什么要生下我,却又丢下我?"
断断续续的,我听见他这么说。他肩膀抖动得很厉害,两只手紧紧地圈住了我的腰。
黑暗里,我伸出手搂住了他-- 在这个冬夜,我和他只能用彼此的体温,来驱散心底深处的寒冷,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寂寞。
天上掉馅饼
18
韩夕言的母亲爱上了有妇之夫,对方却没有离婚了再和她结婚的打算。本以为有了孩子,可以以此当作筹码的她,在生下韩夕言后发现事情并没有任何转变。然而这是个执着得近乎偏执的女人,她毫无留恋地扔下韩夕言,去找那个男人了。
"很狗血很无聊的故事吧。" 情绪平复后的韩夕言以事不关己的口吻冷淡地说:"该说她傻呢,还是该夸赞她痴情?也许我该为她对爱追求至此的精神鼓掌。"
天下有各种各样的母亲。虽然没人规定作母亲的就一定得全心投入照顾孩子,可任性妄为、纯粹只为了自己而活的母亲我还真算是头一次碰到。
被抹了一胸口的眼泪鼻涕,换回的就是韩夕言以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话语,告诉了我他的身世。
"那你怎么过的?"
我实在无法想象,他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小时候她有时会回来,大部分时间是她请人照顾我;"他双手枕着头往沙发上一躺,"后来我渐渐大了,她也回来得越来越少了。大概偶尔想起我的时候,会拿些钱回来。"
韩夕言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在说他自己,倒像是在叙述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故事。
"......"
这种状况是我最讨厌的,因为我会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实际上,任何语言都那么无力。
"无所谓,反正我习惯了,"黑暗中他继续道,"没想到今晚会这样,看来我的精神锻炼还不够......"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四周回复一片沉寂。
"喂,"我反应过来,起身去摇他,"你怎么睡着了?别在这睡,嫌天气还不够冷吗?"
他却双目紧闭,呼吸渐沉,似已进入了梦乡。
"喂!要睡回床上去啊!"我不死心地继续摇晃他,"喂,喂!"
他喉咙里含混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拿背对着我。
"韩夕言!"我咆哮道,"快给老子滚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随即困得受不了般复又合上,然后朝我伸出手。
"抱,"他闭着眼说,"这里不好,冷......"
完全无视我,在几乎睡着的状态下居然还可以发出如此清晰的指令。我无语地抱起他,把他扔回房间的床上,随便将外套一扒,便把他塞进被子里。一接触到软和的棉被,他便立即发出满足的感叹,抱着被子沉沉睡去了。唉,也难怪,他今天哭了一场,现在犯困倒是再正常不过。
在衣柜里翻了翻,又找出个枕头和条棉被,我很豪放地一脚把韩夕言踢到床边,脱掉衣服占据了一半的床。好歹我也有恩于他,借住一晚上不犯法吧!睡意上涌,朦朦胧胧中我想。
......
"好难受......"我闭着眼睛本能地伸手,想拍开脖子上的东西:
"妈的,不要压着我,快把手拿开......"
"还睡个头啊!!"
随着一声叱责,肩上被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我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半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身后哗啦哗啦一阵乱响,像是有什么从我身上滑落下去。
"啊!我的书!"
亮子惨叫着从我身边跑过,蹲在地上拣那一堆散乱的课本。我这才觉得脖子上的沉重感全然消失了。转头过去瞪视着他,我缓缓地道:
"喂,你这家伙,拿我当书架吗?"
他嬉皮笑脸:
"哎呀,我看你睡那么熟,想试试在你醒之前能往你脖子上放多少本书......"
我眉头一皱正想发火,肩上就又吃了一掌;这才反映过来好象是有人将我拍醒的,赶忙扭回头来。
"早读迟到了这么久,第一节课又全睡过来,居然还说梦话?"
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我,以正义的言词毫不留情地鞭笞着我的,正是洛雨。
我混沌的脑袋这才清醒了一点:昨天和韩夕言折腾到挺晚才睡,又完全忘记闹钟这回事,于是今天早上我和他一起华丽地迟到了。韩夕言倒是睡得神清气爽,只是那双有些肿的眼睛提醒我,他昨晚应该哭得很尽情。不过老子就没那么舒服了,一晚上我的被子被他卷走n次,搞得我数次愤怒到想把他狠狠抽醒。
"周越霆,"洛雨若有所思地紧盯着我看了半天,终于开口了:
"你没做什么吧?"
"啊?"
我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他。
他压低了声音,又凑近了些:
"你......没对他做什么吧?"
"他?"我疑惑地反问,"谁?"
"夕言啊!"他不屑地白了我一眼,随即眼光又锐利起来:
"昨晚你把他怎么了?快说!"
老子顿时就一口血吐出来。
我的神,我把他怎么了?从哪里看出来我有把他怎么了?话说回来这小子这乱七八糟的思维是怎么回事?谁教他的这都?
"你你你...你胡说些什么?"一着急老子话都说不通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洛雨瞪了我一眼,一脸怀疑的神色:
"今天早上你们俩一起迟到......而且他今天两只眼睛都肿肿的,像是哭过...... 恩,"他手托下巴摆出沉吟状,半晌得出结论:"肯定是你欺负他!"
"他本来不就是迟到大王吗?我和他一起迟到纯属意外;"我伸了个懒腰,顿时觉得舒畅多了:"至于眼睛肿......说不定他昨天睡前水喝多了,所以今天浮肿啊!"
洛雨想都不想就豪爽地赏了我一拳,"你就胡扯吧你!"
"真的没事,"我拍了拍他的头,用温柔又贤淑的口吻模仿道:"小雨,别胡思乱想了,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妈妈好担心啊~~~"
"去!"他一把挥开我的手,"少在这儿恶心了!"
正想再扮下去,就看班长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目光犹如探照灯般直接,毫无犹豫地锁定了我,随即对着这边喊道:
"周越霆,来下资料室帮忙!"
"哦!"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身,拖着步子朝门口走去。
资料室是个不大的套间,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档案,还有学生资料什么的。平时一般学生当然不能随便进去,不过某些滥用职权的人就另当别论了。我一进去,就看见破旧的条形小会议桌上垒着一座由馒头包子、花卷油条、大饼鸡蛋、牛奶豆浆所组成的小山。
"哗!"我很是震撼了一下,"这是干啥?"
从小山的后面传来声音:
"人来了没?"
我这才发现原来桌子那面坐得有个人。伸出脑袋往里一看,居然是钟子倩这姑娘。
"坐!"班长豪放地拍了下椅子,那架势很像是在豪华包房请饭局的主人。
我满腹疑惑地坐下,正待开口问到底要我帮什么忙,班长又大气地指指那堆食物:
"吃吧!别客气啊!"
啊?哈?这是啥状况?
我用心灵的窗户充分地传达着疑惑之情。
班长很有成就感地笑了:
"哈哈哈,"她叉着腰,那得意的笑声令我想起某漫画里的某女王大姐,"这些都是我和子倩打赌赢回来的,绝对没毒!"
......
不是有毒没毒的问题吧。
"打赌?什么赌?"
我抓住要点追问。
"就是前几天,你被罚站时隔壁班女生兴冲冲起的那个赌啊!"班长用一种‘你连这都不知道'的眼光鄙视着我:
"后来不知怎的,就发展成咱们两班女生几乎全参加的规模了。"
"啊?"我目瞪口呆,"你们还来真的啊!你们也太闲了吧!"
"没办法,"班长双手交握目光虚幻,很是惆怅地道:"学习生活是多么的枯燥,你忍心剥夺我们这小小的乐趣吗?"
"得得,"我赶忙摆手,"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钟子倩一直在用将领检阅部队般的满意眼神打量那堆包子馒头,此时终于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
"幸亏我和阿雪买了冷门,结果才大获全胜!"
给大家说明一下,‘阿雪'就是班长大人的闺名;所以大家千万要记住,不能被弱质纤纤的名字给骗了。
"冷门?"
经过班长一番解释,我总算明白了:原来韩夕言和洛雨的支持者人数不相上下,两方几乎处于胶着状态。后来大家一赌气,干脆往纸上写了第三人的名字;结果一统计,那个第三人居然得票最高,阴差阳错捡了个便宜。而最让人跌眼镜的就是班长和钟子倩,她俩居然从最初就押了那个中途插进来的第三人,于是大杀四方,得了这一堆战利品。
我挑了个花卷,又开了瓶豆浆开吃:
"哦,这花卷味道不错...... 话说你们那个票选的主题是啥?"
钟子倩捧了个鸡蛋,正投入地剥壳:
"叫做‘谁最适合做男朋友?'"
我差点一口豆浆喷出来,费了好大劲才抑制住。
"咳咳,"我抚着胸口,心道果然是小姑娘的玩意。
"你就不好奇吗?"
我咳嗽已经停止,再度投入了战斗;听到班长这句问话,我边啃着花卷边抬起眼睛:
"好奇啥?"
"比如...... 对,比如那第三个人是谁。"
我对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好歹班长也是提供食物的人,不敷衍一下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我很没诚意地问:
"哦,好吧。那人是谁?"
班长朝我勾了勾手指,我懒洋洋地凑过去:
"不~告~诉~你~"她笑眯眯地说。
我气绝。
看着时间快上课了,我们收拾着准备回教室。
"我说,你们就把这堆东西堂堂皇皇的放这啊?"
"不要紧,正好老师叫我在这整理点档案,所以就借地方放一下。"
"周越霆,"钟子倩突然喊住我,"太多了,我们吃不完,你带些走吧!"
我当然不会拒绝。这种时候这身难看但宽大的校服终于能发挥作用了:我把衣袋裤袋都塞得满满的,准备拿去分给小朋友们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