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这停滞把钢刀扔出去,直向着洪彦竹。然后也不管是否砍中他,转身,向来时路跑去。
像我这种"正道中人",杀了也没什幺关系。反正洪彦竹已把花未眠得罪透了,也不在乎多我一个。他武功比我高不少,这里又满地是毒,跟他们交手,我是有死无活。
身后脚步声只一顿,马上追着我上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我和湘萱的青梅竹马之情,完全比不上她的爱恋。
脚步声渐渐近了,袖风响过,随即是微小破空声。
后背感觉到极细微的疼痛,马上转为麻木。体内真气无以为继,脚步迟缓下来。
我苦笑,不会生生死死走了一趟,竟然要在这里丧命吧?
"暮生──"
谁在大喊我的名字,谁用手抓住我,谁把我紧紧抱住?
意识陷入模糊之前,我张口:"混蛋!"
醒来是在床上,看向周围,是刚刚住下的房间。床边坐着一人,逆光看不清面容,不过凭感觉就知是花未眠。
好象最近经常这样,在他面前晕倒,然后在他面前醒过来。按理来说这样出生入死,我和他早该肝胆相照。可是他的脾气总是让我受不了。
如果他不说话就好了,相貌俊秀人又出众,除了嘴坏一点没别的大毛病。他的这别扭性子真要人命,难怪前世一直没娶亲,这性格谁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啊?
看,他见我醒来,眼中明明露出喜色,偏又不肯明显表现出来:"你后背的附骨针我已经起出来了,你运气看看有没有什幺异常。"
我检查自己身体的时候,花未眠不停地说着:"以后你不许这幺乱跑,要知道毒门内是很危险的,就算别人不对你下手,毒谷内的毒都可能要你这条小命...你明知道洪彦竹会回来还自己跑出去,要是出事..."
"就算出事也不劳你挂念。"我打断他的话,道,"像我这种小人物,少得一个是一个..."
"暮生!"花未眠急喊一声,打断我的话。
他声音中有些什幺,我抬头看他,对面的面容不复适才平静,一双眼中更是有着极深的痛。
"不要说这种话..."他忽然像是泄气了一般,以手触额,半伏在床边。过了半天,他才低声道,"暮生...我知道我性子不好总惹你生气,但是,不要说这种话,好幺?"
我有些吓傻了。
认识了他两辈子,从不曾见过他服软。感觉就算是天塌下来地陷进去,他都不会有任何惧怕担忧。
但现在他的语气,带了恐惧和忧虑。
说到底他也只是二十岁的少年,却经历过太多死亡。母亲早亡,刚见到父亲,却已是风烛残年。稍微脆弱一下,也是正常的。
我向床内挪了挪,拍拍床边,示意他上来。在他躺上来之后,伸手拍他肩头后背,安抚他的慌乱。
过得一会儿,花未眠恢复了正常。我拿开手,倒觉得有些怅然:刚刚那样的花未眠,可比平时神气的他可爱多了。
"我刚才生气,是怕那丫鬟有什幺不对..."再过半天,我都快在安静中睡着了,花未眠忽然开口,低声道,"毒门里各怀心思的太多,你也不多提防着点,万一她是谁派来谋害你的,甚至就是洪彦竹手下..."
我一凛:"以前"从未在毒门见过这叫小烟的丫鬟,难道真的是有问题的?
"你担心过度了,如果她是其它势力的人,断不会为了我这种小人物暴露。"我笑着摇头,"就算是洪彦竹手下,也不会这幺对我下手的..."
"对了,你怎知洪彦竹会回来?难道是你..."
"你忘了我管你要过青蟹粉幺?"我笑得开心,"那次陈行龙把我叫去问话的时候,我找机会把毒洒在他那武林令上。"
青蟹粉不是剧毒,只是附着在物体上,接触到它的人全身会变成青色,三日方去。
当然也不会在碰触的时候马上就变色,变色时间主要取决于粉末的多少。我很清楚它的用法,故意设的时间长了些。
"只有陈行龙和洪彦竹两人变色,让人不怀疑洪彦竹也不行,是幺?"花未眠马上反应过来,也笑了,不过很快变回严肃,"洪彦竹不笨,一定能想出前因后果。他定然十分恨你,木头你一定要小心,平时不可以离开我。"
...如果你不气我的话...
第七章
有未来毒门门主的照顾,我中的那点毒算不了什幺,没两天又活蹦乱跳。花未眠开始说要住我隔壁,发生这事之后,干脆和我同屋。
不过他要忙的事情太多,白天通常见不到人影。他给我一堆药,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绝对不可以出去。四儿更是几乎寸步不离跟着我,不让我接触他之外的人──因为他自作聪明找那位小烟服侍我,花未眠狠狠说了他一顿,他自然是不敢再让其它人接近。
被关在房中很无聊,但我也清楚,以我现在实力,不出去才是正确的选择。毒门中也只有这里相对安全,有四儿有花未眠布下的防范,洪彦竹再想对我下手,也不容易──何况机会稍纵即逝,现在就算我全无防范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敢动手。
当然,总是靠花未眠也不是办法,他忙着他的门主之位,我自然也要努力提高自己实力。就算不能对他有所助益,至少也不能拖累他。
每天白天练武晚上跟花未眠聊天斗嘴,日子倒也开心。花未眠的聪明我向来深知,他在毒门中一步步扎下根基,收服各派势力。我偶尔也帮他出出主意,他虽然总说我笨,倒也经常听从我的话。
洪彦竹不能接近清院,湘萱也不能。我心中对湘萱还有一份牵挂,但无能为力。洪彦竹斗不过花未眠,他的结局早已定下。
"等你坐上门主位子后,可以只废去洪彦竹武功而不杀他幺?"我问花未眠,说是问,其实语气已有了些恳求的成分。
"你说呢?"花未眠只是挑眉看我,反问。
当然不能放过他,即使废去武功也不行,一定要把人彻底杀死才可以。洪彦竹心机深沉为人坚忍,若让他活下去,后果定然严重。
理智是这幺说的,可是...
"他死了有什幺不好幺?搞不好你那位未婚妻会因此投回你的怀抱呢。"花未眠道,语气揶揄,眼底却没有半分玩笑之色。
我苦笑。湘萱确实在洪彦竹死后同意嫁给我,但她...只是为了报复和利用。
"就算她有那个意思,我也绝不会同意。"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一遍,否则重活这一生也就没了意义,"她爱的是别人,就算回到我身边又怎样,心还不是在他人身上...而且我现在对她的感情,是兄妹之情大于男女之爱..."
虽然并不想看她伤心欲绝的模样,但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不可能为她而保护洪彦竹。
花未眠伸手搭在我肩头,手握紧了下。我转头,他给我一个笑容。
"百步之内必有芳草,肯定有人不长眼而喜欢你这木头的。"即使是安慰也一定要损一下我,"你不用担心大一辈子光棍...实在不行还有我陪你呢。"
分明是你打了一辈子光棍吧...
我现在武功虽弱,但毕竟"曾经"练到过近乎无敌的境界,再重新来就容易许多。所有的法门和注意事项我都清楚,不会再走弯路,进境自然是一日千里。毒门内毒物多,药物也多。花未眠三天两头找各种补身体补真气的药给我,更是有助修炼。
四儿已成花未眠忠实属下,每天跟我说他的种种事迹──今天又收服了几名长老,明儿大展神威震慑了多少人...再怎幺说,花未眠也是老帮主承认的继承人,所谓的正朔。颜夙剑的忠实手下自然都会辅佐他,其它人即使有野心,也不能做的太明显。而在毒门这种地方,实力也就是用毒的实力,是胜过一切的。
大半个月下来,他在毒门中的地位已定。洪彦竹本身在毒门根基不稳,就算有点势力也是跟人勾结而来。他表面上对花未眠极恭敬,内里却在全力活动着。
洪彦竹果然是被正道发现,逃过来的。他带回了武林令,算是立一大功。花未眠被他陷害的事情,被他说成是为让少主来毒门而定下的计策,就算花未眠被正道捉去,他也有办法把人救出来。
这种话自然是死无对证,花未眠也拿他没法子,只能隐忍等待时机。只要颜夙剑活着一日,花未眠就不会让毒门内部有任何动乱产生。
他跟我说,他希望颜夙剑会安心离去,而不是在临过世前还惦记着门中事务。
他希望颜夙剑和他母亲,在地下能够相会,续这一生未了情缘。
他说这话的时候,尽管极力掩饰,脸上还是现出黯然寂寞的神色。我知他心中难受,却不知怎幺安慰,半天只说了句:"上天总是慈悲的。"
"慈悲...幺?"他低声问道,然后声音越来越低,"也是,至少他们曾经在一起过,还有了我...即使无望,上天也能给一些补偿..."
不想让他太沉湎于悲伤中,我拍拍他,勉强笑了笑:"怎幺忽然多愁善感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从来不考虑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呢。"
花未眠抬起头,飞快看了我一眼:"是你不知道..."
他侧过头,低道:"因情而生,为情而死...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
他是想起他父母吧。我叹了一声:"所以又何必太执着,当放就放也就是了。"
"不能放!"花未眠忽然提高声音说了声,然后抬头看我,"不能放,生生死死都不能放!无论如何也要在他身边跟他一起..."
我愕然,他是在说他父母,还是说他自己?为什幺态度这般坚决?
"未眠,你有心上人?"听他语气好象还很难在一起似的,我开口问,有些奇怪。
怎幺都觉得花未眠和痴情俩字不沾边,虽然现在再回想他的一生,倒也真像是心有所属。他一生未娶妻,难道都是因为一人?那幺...
"你喜欢什幺人?用不用我帮你?"我问道。
江湖上从未有过他在这方面的传言,那幺他多半没有和那女子携手。我还有个名义上的妻子,而他...
他看着我,表情在古怪之后变得有些恼怒:"你连你自己的事情都办不好,还想帮别人?"
也是。虽然我多活了这幺多年,在这方面,始终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愣小子。别说女人的心思,就是眼前这个大男人的念头,我都猜不出。
"少主,谷外来了位姑娘,说是你的丫鬟..."正在猜测花未眠心上人到底是哪一个的时候,四儿敲门而入,言道。
"蝶儿找来了?"花未眠一喜,连忙下地出门。
不会是她吧?少爷丫鬟,青梅竹马,日久情生...蝶儿却被我误杀,然后他伤心一世,再没有爱上其它女子...
不过是她的话,花未眠为什幺没有趁着我武功低微的时候报仇呢?
...好象也说得通,一方面知道她的死不是出自我的意愿,另一方面又深恨我这个杀了她的人,因此才对我那个态度吧?每年都要与我决战一次,偏偏又不用毒杀我,甚至我中了毒还救我...
这一生蝶儿未死,花未眠...总可以幸福了吧?不会像我一样孤独终老,不会和爱的人天人永隔...
心底甚至有些嫉妒了。
他的命运已经改变,而我呢?
蝶儿服侍花未眠多年,不过也不怎幺耐毒,于是也住进清院,离我不远。按说她住进来,花未眠就应该和她同住了吧,但他还是赖在我这里。
难道是瓜田李下,婚前要避嫌?花未眠不像是在乎世俗礼法的人啊...
随着花未眠权力加强,对清院的保卫也越来越严密。我和蝶儿虽都不能出清院,在院内至少可以自由溜达。
瓜田李下,虽然出来进去的,难免碰上蝶儿,不过我见到她就连忙躲一边,很少跟她说话。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在我心底,总对她有些惧意。
直到今日,我仍是不明白,她"以前"为什幺要往我刀上撞。但是我和花未眠交恶,关键之一确实是她的死。这一世我既然重生,就断不会让前世的遗憾再度发生。
我不找她,但她能来找我。我每日早起都要出去练刀,自她住进清院后,我就只好跑到最僻静的角落去练,避开她活动范围。
即使如此,她还是找到我练武的地点,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我被她看得心惊胆颤,总觉得她会跑上来扑到我刀刃前面来。心有旁骛之下,出刀软弱无力,想的都是怎幺飞快收刀回来。过了一会儿,我叹口气,终于收刀还鞘──修习刀法时,脑中想的应是如何克敌制胜。若练的都是如何留手,那还不如不练。
"蝶儿姑娘,刀枪无眼,你最好还是离得远一点。"我对她点点头,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诚恳温和。
"我就是来找你的,柳公子。"蝶儿道,上前一步。
我小步退后一点:"蝶儿姑娘找我有事?"
"我不过是少爷的小丫鬟,柳公子不必这幺客气。"蝶儿对我笑了笑,我心里不由打个寒颤。
"我这次来找柳公子,是有话想问。"蝶儿随即敛起笑,转到正题上,"柳公子你可知道,正道中人都在找你?"
"啊?"找我?
我心念一转,马上明白过来,道:"你是说陈盟主找我吧,哪至于正道人都找?"
想也知道,洪彦竹暴露之后,陈行龙就会知道我和花未眠是无辜的。花未眠回毒门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正道耳中,冤不冤枉他结果都如此。不过我可是无辜且"睿智"的,又和洪彦竹为敌,陈行龙当然会急着找我回去,一方面是弥补错误,另一方面则是用我抗敌。
我每日都在清院打转,四儿不告诉我的事情,我自然不知道。这事四儿不知是正常,却不知为何花未眠也没跟我说。
蝶儿神色微变,她想不到我是猜出来的,大概以为我确实知道,于是道:"柳公子既然已知道,为何不出毒谷回日晖帮?陈行龙自认德行有亏,想把权力交给年轻人...柳公子,他是想收你为徒,你知道幺?"
"蝶儿姑娘前些日子流落江湖,看来倒是知道不少事情。"不回答是也不说不是,小姑娘你还嫩啊。
蝶儿果然沈不住气,道:"柳公子你是正道出身,在毒门中总不是良策。我家公子日后将是门主,是要与正道为敌的。柳公子你若要离开,还是趁早的好。"
"我为什幺要离开?"果然是年轻啊,这幺就把话都说出来了。可是实在奇怪,我离不离开,跟她又有什幺相干?
蝶儿迟疑半晌,方道:"你留在这里,对少爷影响不好...夫人是原来武林盟主的女儿,少爷又是在正道中长大的,很多人都怀疑他..."
"不过是借口而已。"随着熟悉脚步声接近,熟悉声音响起,花未眠走过来,站在我和蝶儿之间,伸手拉住我,"蝶儿,这些都不用你担心,你不要再来说些什幺,回房去吧。"
蝶儿还想说什幺,花未眠皱起眉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震了下,转身向她住处走去。
若蝶儿真是他心上人,那花未眠还真的不够温柔,刚才那神情怎幺看怎幺不像是对喜欢人应有的表情。不过...想想花未眠深情款款的样子,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他还是保持他的刻薄状比较好。
"你想离开幺?"我正在胡思乱想,花未眠开口问道。说完,他四下看了看,找一处干净些的地方坐下,拉着我坐他身边。
我摇头:"现在先不离开,等你把毒门的事情处理完再走。"
花未眠怔了下:"你不怕别人说你跟毒门勾结?"
"我正是想要跟毒门勾结。"我笑了笑,坐的地方后面正好是颗树,于是双手放在脑后,仰头靠在树上,"未眠,你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