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是他两千岁的寿辰。
那一日,他的头发完全变成黑色。
如果不刻意遮掩,灵界的人发色深度与寿命、灵力成正比。很少有人能活到一千岁。历史上只有四个人头发是全黑的--灵界的创造者神玉,元老院的权威长老玉髓、黑耀,还有,五代领袖。
那一日,灵界子民都在为他欢呼,很多人都把他与灵界至尊神玉相提并论。可是在关键时刻,他放弃了竞选,一夜之间彻底失去踪迹。
五代领袖的名字与传说中的花界之神有着相同的名字。
紫苏。
说到五代领袖,又不得不提一下另外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魔域大将军朝羽。按灵界寿命及发色来算,他早该满头黑发。但是他不喜欢别人说他"老",于是用术法将头发染为火红。
朝羽拥有极强的灵力,在灵界花界几次交战中都立下首功。在神玉失心的时刻,他放弃了夺权的机会,反倒开始照顾刚出生没多久的紫苏,变成了标准奶妈,自己还玩得不亦乐乎。
另一个人就是神玉。关于神玉,只要是灵界人都会知道他的生平。不再多言。神玉与紫苏的故事流传了很多种版本,但是毋庸置疑,此二人的爱情已经变成神话。
有人说,紫苏消失就是因为神玉。
他一直以为神玉会回来,可是等了数千年,依旧无果。
这时,那孩子突然冒出一句话:"哥哥,为何不让紫苏去回渊湖呢?"
男子一怔,笑道:"傻孩子,任何人都不可能回到过去。回渊湖只是传说,是大坏蛋编的来欺骗不懂事的小孩的。"
孩子失望地靠在喷泉旁,细细的手指在七彩水池中搅和。不一会儿,笑得天真灿烂:"我不觉得这是欺骗。我觉得这样很好。"
一道风吹来,扬起了我两鬓的黑发。我转过身,将斗篷的帽檐往下拉了些,离开了绯雾喷泉,朝云雾缭绕的灵界之巅走去。
如今我已四千七百余岁,当初说要带领灵界辉煌走下去的激情早已不复存在。笑?开心?那种感觉我几乎快要忘记了。若他们不说,我连自己叫做紫苏恐怕都会忘掉。
我曾无数次做过假设:如果当初我不带紫罗兰去找他,如果当时我能镇定一点,如果上辈子我不能早些解释清楚,如果我们不曾相爱......如果如果如果。
到头来还是一句话:人生不能读档,这世界上没有如果。哭,笑,怒,怨......无论我是什么心情,他都不会回来。有的事情,放在心里默默怀念就好。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殿堂面前。完全看不到顶的殿堂。最近没有什么庆典,这里也变得冷清。暖洋洋的阳光通过天窗洒在地面,照得大殿通明透亮。
大殿里有两个人正在讲话。
"你别骗我,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
"主公,我哪里敢骗你,属下真的看到了,但是迷雾森林的气氛实在很诡异,以属下的灵力还无法适应那里的环境,只有退出来了。"
我抬头一看,高台上坐着的男人英气勃发,还有几分姿色,脸却板得像块烙铁。果然是寒威。这世界上火气重到如此境界的男人,除了他,无二人:"好,这是你说的!我今天就去看,如果没有找到回渊湖,回来掐死你。"
我正转身想离开,但是一听到那三个字,整个人都呆住了。
回渊湖。
传说中的妖异湖泊,只要有极强灵力的人就可以将之打开,灵力越强,就可以回到越远久的年代。第一次传送只耗费些许灵力,若想回来,则要耗费九成以上的灵力,且永不恢复。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
第 77 章
迷雾森林正如其名,是一个使人迷离甚至产生幻觉的地方。这个森林是在神玉死后第八年出现的,位于池古上空。如传说的那样,那里的空气流动很缓慢,慢到让人觉得走路都会觉得脚似被镣铐拴住,慢到几乎令时空倒流。
进入迷雾森林深处的人,没有一个回来。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回渊湖,一时受不住诱惑回到过去,便再也不想回来,抑或是无法回来。或许是因为里面有可以索命的怪物,于是,人在里面长眠。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激动到双手微微发抖。飞速朝门外走去,披风被迎面而来的狂风鼓起,我扯住衣角,盖着自己的身体。身后有人唤道:"什么人?过来!"是寒威。
我全无时间答理他,只加快脚步往外面走。
感觉身后有颇强的灵力。我回过头,果然看到数道浅蓝色的冰条扑簌簌飞来--寒威最擅长的冰耀球。未念咒语,直接将反手回击,浓黑光团飞出,将冰耀蓝光打散,最后停在他面前一寸之差,化了开去。
很久未与人战斗,尺度把握得刚好。我裹紧披风,转身继续走。
寒威惊了,寒威身后的人也惊了。
"怎......怎么可能?他,他用的是黑帝之术?我看错了?"
"主公,属下不~~不知道。"
寒威瞬移到大殿门口,挡住了我的去路,将双手伸开,颇幼稚地大吼道:"你是什么人?习得黑帝之术的人除了主上及黑耀长老,再无他人。"
我看着面前这张青涩的脸,不由想起了四千余年前的自己。
当时听到黑帝之术这四个字的时候,一样惊奇得目瞪口呆。还不断拉着朝羽的衣摆逼他给我解释,黑帝之术是如何化掉任何攻击的。可惜我没有寒威好运,在我学会它之前,一直没看到这灵界至强护体术的样子。
其实黑帝之术的修习条件说来也简单。一,黑发。二,无穷灵力。两千年前我完全将这一法术完全掌握,目的很简单。我要成为灵界能与神玉并驾齐驱的人。
又一次想到了自己如何都不愿提及的人,脸上的骄傲再也守不住。只漠然看寒威一眼,绕过他的身边离开。刚走掉一步,斗篷上的帽子被人拉住,再走一步,就垮了下来。
乌发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像是被压抑许久急切想要张开,倏然飞舞。
我回过头,木然地看着他。果然,寒威惊愕得嘴巴可以放下俩鸡蛋。我动作生硬地将帽檐拉上,匆匆离开神玉殿。
"紫......紫苏?你是不是紫苏?!"身后的人大声呼唤。
我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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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那不过是我以前的名字。
现在,我已经忘了自己叫做什么。
池古的飞泉已经干涸。具体是哪一年,我记不清了。我轻轻飞起来,斗篷险些从身上脱落。长发又一次在空中散开,飘舞,仿佛张开双翅的鹰。风刮在脸上有些疼痛。
上空,一团闪着金光的浓雾。
我闭上眼,用光之护壁将自己包裹起来,朝那浓雾冲去。
"慢着!慢着!!"又有人在叫唤。我看着站在下面幼稚挥舞着双手的灵界领袖,稍微顿了一下。寒微大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迷雾森林不比誓愿坛,很可能一去不复返的。想要自己的小命,还是不要去了!不管你是谁!"
这孩子说话永远都带着浓浓的火气。除却这一点,他的性格神似朝羽。忍不住朝自己胸口摸了一下,彻底冰凉的玛瑙石。我垂首冲他微笑:"谢谢你。"
我知道我现在的笑容对一个年轻的孩子来说多有杀伤力。所以寒威呆住。直到我进入了迷雾森林,都未再说一句话。
年长的人总是很容易吸引住年幼人的眼,正如我当年疯狂迷恋流景一样。如今谈痴迷,未免太不合我的年纪。
记得十来岁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他,嘴角就会露出微笑,笑得周围的人都毛骨悚然。那只是单纯的迷恋。当我知道了一些事,想起他就会心痛,但是拼命地忍住。那叫痴迷。后来他死了,一想到他,眼泪不受控制流下,甚至想为他自杀。那叫疯狂。
现在不知道叫什么。心早已失去知觉。唯剩一个愿望,最后一面。请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我知道这个愿望太过贪婪。
迷雾森林是一个新的空间,与我所想不大一样,我原以为里面会是一片漆黑,没想到里面的阳光竟比外面还要灿烂。不过,确实浓雾弥漫。
满地碎花落叶,踩上去竟没有声音。慢慢挪动脚步往前走,渐渐的,身体开始沉重,脚步被迫缓慢,光线也越来越暗。到后来,意识模糊。
不知道如果换作他来,会不会也像我这般吃力?我想肯定不会。他是最强的人,这世界上他没有什么战胜不了的。唯独他自己。
直走了近半个时辰,周围已经一片漆黑,眼前的景色开始乱坠,许多金色的粉末落下,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雨,荧光闪烁,颇有仙境的味道。飘在护壁上,却似千斤重,几乎要将护壁打破。我想起了初识以前的他时,他使用的护壁就光滑得没有一丝缝隙。
他耍着无赖说我只要解开就可以离开。然后他牵着我的手,肆无忌惮地在灵界漫步。就像两个孩子,手还甩来甩去的。
不论在思考什么,最后都会回到他身上。
我自嘲地笑了笑。抬头,一道极刺眼的光芒射来。眼睛适应了长时间的黑暗,无法接受强光,猝然闭上眼睛,用手臂挡住。
隔了一会,缓缓睁开了眼睛,总算能够勉强看清眼前的东西。一个金色的湖泊。
我睁大了眼,往前走去。湖泊上飘满了金粉,即是方才落在护壁上的粉末。我刚想伸指头进去试探,手就停在了半空。想了许久,慢慢将自己的一丝灵力会聚为紫光,注入湖中。
金粉渐渐散开,晶亮的湖面逐渐浮现出了人影。
云雾环绕的灵界之巅。领袖石旁靠着一个人。漆黑的发丝,紧闭的双眼,手中还握着许多块玛瑙碎片。我怔怔地看着里面的人,晃了晃脑袋。
那是上个月的我。
很快,那一丝灵力就回到了我的体内。我大口呼吸了几次,平定了气息,凝神屏气,将自己八成的灵力都凝聚在手中,放了进去。
浅浅涟漪中,一个紫发少年正做出很搞怪的表情,眼中波光旖旎,双手颤颤巍巍地捧起另一个白衣少年的脸,声音都在发抖:"长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能去打仗,这么水灵灵粉嫩嫩的皮肤,哪里经得起风吹日晒......"
我按捺住自己几欲疯狂的心情,又灌入了一丝灵力。
紫发少年赤裸着身体,正在熟睡。一个男子正坐在床头,垂下头,细细地吻着他的唇。一只手伸入了被窝,少年在睡梦中轻轻呻吟。
我握紧了双拳,看着那个男子慢慢站起来--碧绿的眼,眼角细黑色的纹路。熟悉而又遥远的眼神。我......我看到了什么人?
我几乎一头砸入湖中,拼命隐忍,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都灌了进去。
最后的画面中,黎明前的昏黑。
面无表情的黑发男子怀抱一个紫发女子。女子的双眼闭上,了无生息。男子低头看了她许久,最后她随着日出,一点一点消散,空留余香缭绕。男子绝望地抱住自己的双臂,几乎要流下眼泪。我的灵力只能返回到这个时刻。
不再多想,站起来,纵身跃入回渊湖中。
第 78 章
大量输出去的灵力一瞬间回到体内,有些力不从心,脚底不稳,坠在地上。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水声。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夜悄虚阶,水花明楚。即便是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得出来,我回到了池古。仿佛池古就是我们之间的羁绊,他离去,飞泉也干涸了。
看过这里漫长年岁的枯竭,此时心中空余一声喟叹。
身体很虚浮,似乎元神正在一点一点被抽离,却又像回到了初生的一刻,被温柔暖和的东西包围。我眨了眨眼睛,慢慢抬起头。心却在下一刻凝滞。
他正在看着我。
没错,是他。流景。抑或是,神玉。他伸开双手将我箍在怀中,紧到发疼,紧到让人心生暖意。像是一松开手,我就会消失。
所有情人之间最大的敌人不是第三者。而是岁月。时间太长,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当初深爱他时的悸动与激情。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此时看着他,没有苦笑,没有兴奋,只有撕心裂肺的痛。
我将自己的手环过他的腋下,轻轻抱住,却使不上力将他烙入我的身体。他身体一震,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紫苏"。我想他是太久没有说话了。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不想再说话,不想再浪费哪怕是眨眼的须臾。
"天快亮了。"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到令人害怕,"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流景......"出口的声音却柔细婉转,全然不像以往。我瞬间醍醐灌顶。原来我进入了前世的身体。再隔一会,我就要消失了。
他加重力道将我抱紧,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你说。"
我抬头看着他,一如既往的绝色容姿,黢黑如渊的眼眸。这样的时刻,我竟然连我爱你这么简单的三个字都没法说出口。
"我很喜欢小羽。"如果没有记错,朝羽此时应该就在魔域军队中,"我不希望我的子民灭亡,更不希望小羽死。我不希望你自私。"他一脸错愕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希望你死,不希望你等我。你明不明白?"我朝天边扫了一眼。黎明将至。他用力点头,手捂住了嘴,眼中数条血丝,却硬逼着自己微笑:"我明白。"
我回之一笑,双臂勾住他的颈项,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曙光四射,身体化作烟缕,飘向了灵界之巅。
梦想已经实现。
待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迷雾森林。回渊湖里的水依旧散发金光,有些刺眼,却在寂静黑暗中点燃了一丝明亮。我自己二成灵力注入了湖泊中。
湖面上浮现了一个画面。
紫发少年躺在床头,手中一团紫光,莹莹闪烁。一个少年冲进房门,一脚踢向他的小腿:"清许,你竟然修炼修到睡着?你身体差就别勉强自己了,随我出去走走。"那少年一身黑白纹路衣裳,相貌平平,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原来改变历史以后,我叫清许。
清许迷迷糊糊地将紫光收回,翻了个身:"等主上来了你再叫我。"那少年又踢了他一下:"你又开始做梦了,起来。"
主上?既然他这么叫了,流景应该是以神玉的身份活着。这是第二次机会。如果我跳进去了,灵力几乎尽失,就再也回不到我所属的年代。
我知道改变历史,是会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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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短的时间内人魂离体两次,果然身体承受不住。倒在床上,身体似乎都变重了许多。我紧闭着眼睛,单手在空中划出一条蛇型曲线,对自己的身体施展痊愈术,猛然发现体内的灵气已经少到令人惊讶的程度。
啪!手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我立刻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那个少年。他把我拉起来,叹道:"你是不是迷主上迷疯了?居然学他施展顶级痊愈术。以你那丁点儿灵力,能行么。"说完,还用食指拇指作了一个"一丁点"的动作。
虽然失去灵力,但是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少年的守护石应该是神惊石。我总算想起他是谁了。尚未修改历史前,我的身份特殊,朝羽他们根本未经过选拔就直接挑了我当领袖。这少年名叫楚天,是准领袖之一。小时还嫌他不好看,不肯亲他。
我整理好衣物,下了床,努力回想自己十来岁时的样子,冲他傻笑一下:"楚天,玉髓长老现在可在菖蒲宫?我想见他一面。"
楚天的嘴角一抽,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就你,我,我们这种小百姓想见元老级人物?你今天是不是修炼过头脑袋晕掉了?"
我呆住。想见玉髓长老有这么难?我想了想道:"你不是准领袖么。"不对,神玉还在,领袖的制度可能取消了。楚天不屑道:"准领袖?嘁。准领袖有一百来个呢。就照我这样不学无术还没长相的,想当领袖?下辈子罢。"我疑惑:"长相与领袖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