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半天才丢开手里的东西,捡起那串钥匙,知道他是让自己先跑的意思。他想了想,握紧钥匙,捡起棍子,还是追上去。
楼梯往下是通停车场的,新开的大楼也没什么车。阿星站在铁栅门跟前,空荡荡的车场里面隐约有人声,一下子又听不见了。他握紧棍子,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漆黑一团,奇怪的不怎么害怕。
说不清过了多久,四周又静又空,想起那个"一夜楼"来,隐约觉得头上整栋建筑都有点摇摇欲坠,渗人的厉害。阿星咽了一口,忽然就听见有人跑近。阿星躲在门边仔细分辨了一下脚步声,转身拉开门。"哥!"
果然看见郑锐扑进来,他回身撞上门,喘得说不成话,伸手指指。阿星立刻把手里的棍子插到门柄上别住,回头去楼梯背角找了几根建筑废料也别进去。
郑锐这才缓过气,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阿星晃晃手里的钥匙。"等你哪。"
"靠!我要是被那个变态干掉了,你还陪葬啊!""他还在里面?哥你是怎么甩掉他的?""你哥我摸黑记路的本事还是有的。"郑锐勉强笑笑,回头看看车场里一团黑,还是打了个寒战,拽着阿星直起身。"快走!这个车场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出口,咱们赶紧跑出去是正经!"
两个人回到一层,蹲在大门跟前拿着那串钥匙挨个试过,都不对。郑锐泄气的坐在地下犯难,阿星站在一边,四下看了一圈,指指后边角落拐弯那里。"哥,他拿的钥匙说不定是开后面的门的,员工通道。我看见他们好多人从那走的。"
"不早说!"郑锐跳起来,拍了他脑袋一巴掌,往后边摸过去。走了几步发现他又没跟上来,站在货架那里悉悉簌簌的不知道干吗。
"阿星!"郑锐叫得有点凶了。"哥,我就拿点吃的,你不是带着钱呢?等会给他们放下十块就行了,买彩票少十块没关系的。我正看价钱,不会多拿的。"阿星有点委屈,又补了一句。"你不是饿嘛?"
"怕了你了,拿吧。我先去开门。"
郑锐笑笑,继续往前走,摸到一排货架尽头,看见拐弯处走廊里的微光,他甩了甩钥匙,大步走过去。阿星抱着面包和水跑过来,郑锐回头想提醒他看路,脑袋忽然轰响了一声,有什么东西砸过来,温热的液体在头上漫开,然后失去了直觉。
第 6 章
阿星走在后面,眼睁睁的看着一闷棍砸在郑锐头上,来不及叫他。
唐进荣从拐角站出来,又补了一棍子,郑锐倒在地下,头上的血喷溅了一片。唐进荣还在抬脚踹,阿星丢开抱着的东西扑过去,他扒在他背上,卡住他两只胳膊,手伸到他脸上使劲抠他眼睛。顾不上害怕,只想着要把他拽开。
唐进荣吼了一声,胳膊往后撞,把阿星摔出去。阿星撞在货架上,头晕目眩的,勉强回神过来,看见唐进荣正站在面前。他右手握着那根电棍,另一端掂在左手手心,缓缓的起落。
阿星从他身侧看了一眼郑锐,他趴在地下,半张脸帖着地面的血渍,觉不出呼吸。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轰鸣声笼罩而来,铺天盖地的混沌着。巨大的建筑空间每一个缝隙里都渗透着风雨的气息,细不可查的震颤。
地面好像在动。
这是郑锐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个直觉,水泥地冰凉,雨水的腥气紧贴着地表蔓延,肌肤触及的地方还有些粘腻的液体,是血。郑锐这才觉出头疼,脑袋后面像是被轧过,一波一波的痛抽紧了神经。
他张开口,一时发不出声音,不知道是脑子里什么东西被砸坏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压抑在鼻腔里的叫声,那不是他的声音。虚弱到只剩吐气的声息,像是被迫逸出来,夹杂在一些金属刮擦和皮肉碰撞的声音里。
郑锐大睁开眼,尽可能用力扭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头只抬了几个厘米又栽回来,肌肉有点不受控制。从现在的视角可以看到货架那边,视线所及截出了一副情景,这情景让他从头到脚都开始发抖。
阿星靠着货架半躺在地上,两只手被高高吊起来,手腕绕着成股的电线,一头栓在货架的金属栏上。不知道他挣扎了多久,皮肉已经撕裂了,一条条血迹沿着手臂流下来。他脸上青肿得看不出表情,闭着眼睛,紧抿着嘴。嘴角在渗血,神经质的抽动着,随着身体每一次前后动作。
唐进荣还伏在他身上,架着他两条腿,反复进行强迫式的交媾。他胡乱叫着,动物一样亢奋。阿星始终压着声音,不肯呻吟,不肯呼救。
郑锐昏迷的这段时间,是他的炼狱。
近乎痛楚的压力从胸腔升起,郑锐想要吼,想要杀人。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十指掐在地下,硬撑着一点点抬起身体。
唐进荣完全没有注意周围,他动作很大,投入在又一次高潮的积蓄中,每一下撞击都恶狠狠的。货架也在抖,摆放的东西接连往下掉,响成一片。
阿星痛得睁开眼,看见郑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这边走。他想喊住他,不知道喊什么,视线摇晃的厉害。郑锐也看着他,头晕站不住,一手撑在墙上,还是觉得眼前的世界陡然倾斜。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震动。整栋楼猛烈的摇晃起来,楼顶有一声连续的轰响,像是半截楼的重量砸下来。他们对看着,同时想起那个"一夜楼"的说法。
郑锐意外的镇定,他张开手臂保持平衡,努力向阿星走过去。阿星再一次奋力挣扎着,想要脱开手上的绑缚。唐进荣摁紧他,抽动着想射。他也觉出不对,一边加紧抽插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整整齐齐的一块水泥板掉下来,带着白灰和泥沙碎粒,迎头砸在他脑门上。
唐进荣最后哼都没有哼出来,身上盖着断开的水泥板,直直倒在一边。阿星一条腿压在他身体下面,到这会才叫了一声。
郑锐扑过来,拼命扒开盖住他腿的尸体和碎泥块。他跪在他身边,抱住他,上上下下的抚摸确定他还完整着。阿星看着他,眼泪慢慢出来。"哥,疼。""没事,没事了。"郑锐抱住他脑袋揉揉,伸手去拆他手上的电线。
大楼正在坍塌,顶上的楼层掉下来,一层层的重量叠加着往下陷落。一楼的天花板开始碎裂,吊灯,排气扇,通风管道,断裂的水泥块纷纷砸落。
电线不知道怎么绕上去的,嵌在皮肉里,一拽他就疼的吸气。郑锐情急之下就是拆不开,他恨的一拳敲在自己头上。灯全部灭了,周围一片黑暗,已经吵到听不清声音。货架也接连被砸倒,无数的零碎商品摔着响着。他们身前这个货架被旁边的一架砸过来,轰然歪倒。
阿星觉得胳膊被硬扯着,整个人向一边摔,一瞬间痛得有点失神。清醒过来才发现郑锐趴在他身上,张着手脚护着他。黑暗里看不见人,只觉得他的呼吸喷在脸侧,时轻时重。"哥。"他试着叫了一声。
"嗯。"郑锐慢慢贴到他身上。
"哥。""我在。""嗯。"坍塌好像暂时停了,又像是酝酿着下一阵。阿星缩在郑锐怀里,身上还是不停的发冷。被那个变态整得失血有点多,脑子木木的,仿佛感觉得到血液从头开始消褪。他用最后的力气凑到郑锐脸上蹭蹭,声音带着哭腔:"哥,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不会的!"郑锐回答得坚决。
"哥,我不想下去了说我是被人操死的。"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会活下去,活到2006年的夏天,等着我去见你。"郑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他终于想到在哪里见过阿星了。他背上撑着的水泥板又重了,不知道又有什么砸下来。头上的伤口裂开,血迹从脸侧滴下来,温热的,慢慢浸过两个人贴在一起的面孔。
阿星已经已经晕过去,不知道听见多少。郑锐也快撑不住,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然后觉出心痛。脑子里反复想到的只有一件事,现在的阿星可以等到2006年的他,那么2006年的刘立辰又能等谁?
"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起,身下的整个地板都在摇晃,骤然间失重,开始往下摔。郑锐抱紧了怀里的人,觉得在往一个万丈深渊里落、落。然后什么也觉不出了。
第 7 章
郑锐那天去瑞兴广场面试,后来被人发现躺在停车场底层的货梯里。不知道他怎么会进了维修中的货梯,并且他身上多处无规律的擦伤、撞伤、骨折,显然不是在电梯的封闭空间里可以造成的。
发展商方面完全承担了这次事故的责任,事故核查没有深入下去。郑锐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医院,连续动了几个小时的手术,推进加护病房去。他的生命安全问题不大,不过手术后最初一段日子还是长时间的昏迷,一天里难得睁开眼的时间也昏昏沉沉的,对外界没有明确的反应。
昏迷的时候,总是在那个摇晃不止的黑暗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在垂直下落,他也在落,在梦里觉得恐慌,但是那恐惧像是镜像里的,侵蚀着印象,却总也不真切。于是他使劲揽住手臂,抱着怀里光裸的、细瘦的身躯。
有个声音在喧嚣的空间里静静的响。"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郑锐觉得自己在喊,没有声音。觉得自己用力把他揉进身体,然后怀里忽然空了。往往就在这个时候惊醒,身下的床铺仿佛也猛的一摇。他从梦里出来,却没有精神真正醒来,迷迷糊糊的躺着,浑身的虚汗。
他知道,病床边上是有人守着的。
最早是舅妈,她站在床头,一句一个"笨蛋"的骂他。"你妈知道还不得跟我翻脸?""你舅跟我离婚了都是你害的!""还不醒?你这笨孩子还赖着不醒了?"郑锐想象的到舅妈抓着头发生气的样子,也感觉的到她戳在额头上的指尖。他其实想醒过来吓她,但是还没有力气。
那个人也在,从开始就一直在。舅妈说话的时候他远远坐在墙边,静静的看着。舅妈走了以后,他会走到床前,长久的注视着郑锐裹满纱布的头脸。视线是温和的,却带着深深的质感,水一样一波波漫过肌肤。
郑锐收到了他的注视,然后觉出平静,再一次放心的昏睡过去。
郑锐完全清醒以后就没再见到他,舅妈终于逮到他可以活生生的挨骂,见到他就劈头盖脸的训一顿。老妈到底也知道了,虽然是缩小化很多之后的事故介绍,她还是吓得不轻。舅妈千方百计的劝住她,人没有过来,一天两通电话查询他身体状况。郑锐被吵得不轻,恨不得立刻飞出医院去。
到底年轻,一个多月就恢复的差不多,腿上的骨折需要慢慢锻炼,走路不成问题。出院那天舅妈过来帮他收东西,走下医院大门的台阶,他把东西都丢进出租车,开门请舅妈进去,然后扬扬手。
"我先去个地方,晚上回去!"
不等舅妈答应,他撞上车门,拖着一条腿半跑半跳的蹿去下一辆的士。一边还笑得开心的不行。
再一次站在瑞兴广场的楼下,那个观感有了事件依据显得更加强烈,实在是一栋敦实厚重十分防塌的楼。他其实心有余悸,专门在楼下等了几个人,一起乘电梯上去。
算起来是快两个月前的事了,加起来也不过在这里耗了半天一晚,此刻故地重来,竟然像是过去了半世一样,每一步都印证在记忆里,扯动起满心的颤抖。他跟前台的美女打招呼,问她"刘总在不在",跟着她走向尽头的总经理室。
前台敲了敲门就先走了。郑锐听到里面有人应声,模糊的一句。他握住门柄,一时不能打开,到了跟前才想起来完全没准备跟他说什么。然后门就在他面前打开了,他胳膊跟着往前一拉,歪了一下,抬头看见刘立辰贴在他面前站着。他就是那幅样子,瘦瘦的,总笑。为什么到最后才认出来?
郑锐来不及想什么,张开手把他抱了个满怀。
很长,很结实的拥抱。刘立辰开始有点呆住,然后他笑起来,表情接近幸福。他勉强伸手推上门,然后合拢手臂抱住郑锐。两个人都闭上眼睛,身体贴着,和暖到有点眩晕。
郑锐放开手之后有点不好意思,他瞪瞪刘立辰。"这么多年你也没长高?""我认识你的时候就过了发育期好不好?""这么高也挺好,反正你瘦。"郑锐握着他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半天感叹了一声。"真的是你。"
"我那天看见你的时候也只想说这句话,可是你傻乎乎的,还一口一个刘总。"刘立辰坐到一边沙发上看着他笑,一边倒了功夫茶递到他手上。"谁让你先不跟我说的?看我笑话!"郑锐气势汹汹的坐在他对面,拿着茶一口吞了。然后又想起来一句:"你怎么不叫我哥了?"
"现在我比你大,该你叫我哥了。"
"阿星!信不信我揍你!"
说到这里两个人又都笑起来。慢慢聊起8年前的那场事故,抢险人员只扒出一个人一具尸体,发展商怕出负面新闻,楼里死人的事压住了没传开。阿星的住院费由他们解决,最后还分别赔了他和唐进荣家属2000块钱。那天夜里出现在那栋楼的郑锐凭空消失了。阿星跟谁也没说起过,有时候自己也怀疑是不是真的见过他。后来他看到了球赛的比分,他开始按照他说过的法子赚钱,他开始试图找他。更有钱之后他重建了这栋楼,隐隐约约的记得他是从这里出发,去1998年见他。
时隔8年,原地打了一个转,他们又见到了对方。郑锐看着眼前的刘立辰,比起阿星他显得沉稳而静默,这些年,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渡过的。递茶过来的时候,再一次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痕。郑锐伸出手去,握着他的手。
"郑锐。"
"干吗?"
"就是你名字太没特点,害我总找不到你。"
"那你呢?还弄两个名字!"
"那是小名,本名就是刘立辰。星辰,这都看不出来?"
"能看出来才奇怪了。"
"郑锐。"
"干吗?"
"明天过来上班吧。"
"开玩笑!来这栋‘一夜楼'上班?"
"过来吧。"
"‘一夜楼'啊!"
"过不过来?"
"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