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可以算是与真正的皇宫亲密接触了。
两边是打磨的十分光滑的桌椅几案,比寻常人家的要考究很多,细节处雕着细腻的花纹,虽然没有镶金嵌玉那么夸张,但是光木材选料以及制作的手工,就比那些外在的东西要珍贵得多。
正对面是一张宽阔的书桌,不算太高,上面放着笔墨用具,还有一两本册子。
书桌后面的架子上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并没有多余的装饰摆件,书架旁边是一个帘子,布料不是林青以为的象征帝王的明黄,而是用比较新色的白缎子做成,上面用丹青褚红画着一副工笔画,但又不像寻常的花鸟或者山水,而是雾气氤氲的青色山石旁一朵带着露珠怒放的红芍。
林青有些纳闷:这应该是个小书房,但堂堂皇帝怎么用这样的布帘来装饰书房呢?
不过,可能是人家的偏好吧,林青暗暗告诫自己:不可揣测圣意不可揣测圣意,赶紧见完面磕完头回完话就让我走人吧。在这里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挺诡异的。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林青便自力更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
突然门口传来声响,林青正想要委屈一下,跪个天子,却发现只是宫里的内监来送茶。
那小太监年岁颇小,约十岁左右的样子,端上茶来放好,就低着头要走。
林青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人,哪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一把叫住他,道:“那个……”
林青刚开口,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才好,一来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二来如果叫“小公公”,林青自己都受不了。
那小太监只怕也是个机灵人,低眉顺目道:“公子叫我小安便好。不知公子有什么吩咐?”
林青道:“不知道陛下何时接见我?”
小太监道:“陛下现在正在上书房和几位大人商讨国事,到底什么时候来奴才也不知道。公子且在这里再等等吧。”
林青又问道:“那带我来的那位陆大人呢?”
小太监道:“公子说的是天枢大人吧,是他吩咐奴才过来的,他另有事情要办,所以先走了。”
林青谢过他,那小太监施过礼称还有事情耽误不得,匆匆告退了。
林青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坐了会儿,慢慢喝完一杯茶,又来回走了几圈,快把所有带花纹的东西都琢磨了一遍,又绕到书架旁看了看书,结果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下午的阳光斜斜透过来,有些暖洋洋的,再加上房间里火盆的热气,把林青弄得昏昏欲睡,房间里没有声音,静静的。
林青在打了N个哈欠后,终于把手上枯燥催眠的古文书扔在一边,也迷糊得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接就近趴在那张高度刚刚好的书桌上睡着了。
本应该早就离开的太监小安此时却轻手轻脚走进来,看看林青确实睡着了,这才离开往左边隔了几重的偏殿走去。
那里正是皇帝赵祯平日白天批阅奏折,接见大臣的上书房。
那小安也不叫人通报,而是直接走了进去,轻轻在上位之人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上位之人点点头,心中不由好笑:还没见过等朕等得睡着的,这柳悦青还真是有点意思。
只不过脸上不动声色,在手中奏折上写下最后几个字,起身道:“小安跟着,其他人都散了吧。”
底下人低头诺了,各自收拾文书笔墨之类。
赵祯领着小安,往那小书房去了。
虽说是皇宫,但北宋这个时期皇帝大多较为简朴,宫内侍从并不算多,而且赵祯本性不喜欢一大堆太监宫女日日跟随左右,所以除了必需的宫人,其他很少,而且往往也都是像今日这般,吩咐他们不必跟随,所以,时常贴身随侍的也就那么三四个。
赵祯走到门口,远远就看到正对着自己伏在桌上的人,不由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
身后的小安本想前去唤醒那柳公子,但见主上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也就轻手轻脚地站在一旁。
赵祯站在桌前,只见少年脸色白皙,面目清朗,眉线虽不算优美但是十分明晰甚至显得有些强势,睫毛有点长,如漆黑的羽毛垂落着,下面一层淡淡的阴影,柔和了眉的锋芒,鼻梁不宽不窄,只是不够挺拔,倒是那嘴唇,厚薄适中,颜色粉嫩。
他的脸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下面是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放着,在黑色的桌面上越发显得秀美如玉。
他不由想起三个月前那张被人压在身下,清中含媚、倔中带泪,让自己屏住呼吸又加速心跳的脸来。
那次回来后,他过了很久,也没能从这特殊艳色的蛊惑迷幛中绕出来,反而在午夜梦迴时常常梦到。那是他就在想,也只有春夏之交,带着朝露笼着烟雾的红芍才配得上这样的颜色。
其实那天他也是因为好奇才去屏退左右去偷看的,本以为会觉得恶心或是别的负面情绪,却并未曾料到自己会这般动心;而且那天明明是另一个男子的长相更为俊美,自己却独独贪看了他的情态;后来对比后宫中那些与他年纪相仿甚至大一些的后妃女子,虽然还是那般或温婉或娇俏,但没有一个能让他感到那般怦然心动。
这次他靠得这么近观察,但是看来,眉眼似乎有那么一点相似,却又好像很不一样。
只不过,在这样有阳光的冬日,他一身青衣,就那么静静地趴在漆黑的书案上,身上只有一些一些轻微的起伏,那样安静,仿若是一丛静默开放的花朵。
清若幽兰,艳若红芍。
赵祯不由心底浮出这样的形容。
关于芍药:
洛阳牡丹,广陵(扬州)芍药,皆为世间绝佳名花。
扬州名芍有金带围腰、黄芍药、观音面、胭脂点玉、楼紫、金玉缘、玉盘翡翠
古时春末夏初,芍药花开了,一家人携手野游,采几束芍药带回来,插入瓶内,洒些清水,若再配插两支月季,则房间里清香四溢,花含晓露,叶笼晨烟。芍药花在扬州的遍地栽种,影响了百姓们的审美情趣,甚至,因此而产生了一个人称“梁芍药”的扬州画家。
第卅七章
赵祯看够了,便清咳了一声,那边小安会意,喊道:“皇上驾到!”
林青睡得迷迷糊糊,蓦然听到这么一声,依稀是可以媲美老家的童儿小持的音量,猛地抬起头来,越发觉得头晕目眩,努力睁着眼睛想搞清楚状况。
赵祯看他一脸迷茫,脸上尚有衣服的印痕,一双漆黑的眼睛尚有雾气一般,不甚分明,却是温润异常,薄薄的单眼皮,看上去又有些俏皮。不过他也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那边小安又喊了一声:“柳公子,皇上驾到,你还不起身参拜。”
林青这才反射性地弹起来,却不料用力过猛腿磕到桌子,于是“嗷”地一声又被弹回椅子上。
这一痛,林青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慌忙再次站起来,连头也不敢抬,心道这下惨了,赶紧挪到一旁跪下,也不知道是该说“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呢,还是“参见皇上,请恕失仪之罪”比较好。
正在犹豫间,那皇上已经发话了:“柳公子不必多礼,赐坐吧。”
林青磕头谢过,而后低着头挪到旁边的凳子边,沾边儿坐下来。
赵祯在书桌后坐好,那椅子上还有林青残留的体温,很暖。
他不由勾起嘴角,虽然早已查清了那人的底细,但还是故作不知地问道:“柳公子是何方人士?”
林青恭恭敬敬回道:“回皇上,草民是崇安人。”
赵祯又问:“家中还有何人?”
林青道:“还有父母均在崇安,上有三个哥哥均在京城。”
赵祯道:“哦?朕记得大理寺那边有个柳三复,办事十分稳妥,不知柳公子可否认识?”
林青回道:“正是草民的大哥。”
赵祯笑道:“原来如此,果然书香门第出生。想当初柳卿替先皇主持修筑清远寺,朕也听闻他颇善工事,近来又听闻柳公子在四州修筑海堤,提出不少良方妙策,被称为‘柳小军师’。柳氏一门,果然贤才辈出啊。”
林青依旧垂首道:“皇上过奖了。草民只是从书上看了些相关的东西,然后照着做罢了,实在算不上什么本事。皇上如此过誉,草民实在不敢当。”
林青只盼这没营养的对话赶紧结束了,让这位皇帝陛下放自己回去,安安心心做个远离权力中心的小小布衣。
只不过,赵祯显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道:“柳公子实在是太过谦虚了,范卿可是在朕面前夸了柳公子的好处,朕自当论功行赏。对了,不知柳公子身体可大好了?”
林青心道:你御医都派了,哪里还能不好,不由想起这次算是半强迫的请人行动,口气中也多了一丝不耐烦,但不细听自然是听不出来的:“回皇上,草民已经无碍了。”
赵祯本是从皇宫长大,最善察言观色,林青口中的不耐虽然轻得很,但他又怎会听不出来,心道:这只小猫,也终于探出爪子来了。
不过,他想今天初次见面,还是不要逼得太紧,道:“柳公子看上去有些疲惫,今日便先回去休息吧。”
又问道:“柳公子准备下榻何处?”
林青想了想,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草民想先去拜访范大人。”
赵祯点点头,道:“那也好,小安,你送柳公子出去吧。”
林青起身,准备跪下告退。
赵祯及时出声止住,道:“在这里,就不用跪来跪去了。”
林青深深一揖,抬头的瞬间,依稀见到一个少年人的穿着绛色衣袍,又有着不似这个年纪的庄重和威严,但他也不敢多看,转身随小安出宫去了。
林青跟着小安到了宫门,内监不能远送,林青谢过他,自己走了出去。
出去却发现一人黑衣黑发,立于不远处的树下,一张俊朗无比却又冷若冰霜的脸,看上去甚是显眼。林青望过去的时候,正好与那人视线对上,那人随即绽放了笑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想要伸手却最终缩了回去,只是朗声道:“阿青,你终于出来了。”
这人正是韩琦。
林青道:“阿琦,你怎么来了?”
韩琦道:“我在范大人家,听永叔(欧阳修)说你也来了,但是被宣进了宫,怕你出来的时候找不着路,所以在这里等你。”
林青道:“那你等了多久?”
韩琦道:“也没多久啦。走吧,我带你去范大人家,大家都在等你。”
林青看他一会,道:“好吧。”
韩琦在一旁说着来自己来京城后发生的事情,却只字不提带出柳永,让他去找林青的事。
林青默默听了一会儿,待他稍停的时候,道:“阿琦,谢谢你。”
韩琦知道他谢的是什么,他在兴化的时候也仔细想过,虽然,他可能终归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样会很痛苦,但是,让他看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从鲜活明媚到日渐憔悴,他却更加不忍心。
这样的话,让阿青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自己能在一旁守着,守着他的幸福。
韩琦苦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道:“阿青,我只希望你好好过,不要伤害自己。”
林青用力地拍了拍韩琦的肩,道:“阿琦,我会的。”
韩琦这才释然,转而问道:“皇上召你有什么事吗?”
林青奇道:“你不知道吗?”
韩琦道:“确实不知,难道是因为修堤的事情?”
林青道:“是啊,皇上说是范大人在他面前举荐了我。”
韩琦皱了皱眉,道:“我曾和范大人说过你并不想入仕啊,真是奇怪。”
林青道:“算了,别想了。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皇上也没说什么,就放我出来了,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韩琦虽然心中仍有疑问,但是也不再多问,拉着林青上了朱雀门外的轿子,一起回范府去了。
范府其实是位于京西武学巷的一座不大的宅院,只是一进,便是内院。
范仲淹在主座陪着柳永欧阳修在厅里喝茶,见韩琦带着林青进来,笑道:“柳军师,你可来了。”
林青施了一礼,道:“范大人,好久不见。”
范仲淹起身相扶,连声道:“不必多礼,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这下我们几个就算又聚齐了,快坐下先喝杯茶暖暖。”
林青在柳永下首坐了,韩琦坐到另一边,下人们马上奉上热茶。
范仲淹道:“既然来了,就住在我这里吧,后院虽小,但是房间倒是有几间。”
林青点点头,道:“多谢范大人。”
范仲淹道:“柳军师客气了,若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便好,范某托大,也随永叔称你一声阿青,阿青称我范兄也好,直呼我的字希文也可,莫要再范大人范大人的了。”
林青道:“多谢范兄。”
范仲淹笑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范某作东,去清风楼为诸位洗尘。”
清风楼位于京城西南曲院街,与柳宅所在的麦稍巷正好不在一个方向,林青稍稍松了口气。
果然,即使决定要好好去面对,但是到了这里,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想逃避,希望那个最后坦白的日子会越往后越好。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青不禁往身边柳永的方向靠了靠,另外知情的两人自然没有错过这个小细节,而当事人柳永则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只是帮林青布了菜,道:“青儿多吃一点。”
林青冲他笑笑,然后乖乖吃饭。
范仲淹不明就里,道:“听柳兄说,阿青你们是兄弟吧,感情真好啊。”
林青脸色有些僵,好在埋着头吃饭,别人看不分明,只含糊地嘟囔了一声。
柳永脸色未变,道:“我对青儿好是应该的。”
林青听到这句,只觉得心里舒坦明朗了很多,也抬起头来,郑重许诺道:“我也会对你好的。”
看着这句颇为孩子气的话从那个一直以来认为还算稳重的少年口中说出,范仲淹不由笑道:“阿青真是重情重义,范某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柳永林青对视一笑,也举起了茶杯。
欧阳修看着这场互动,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空茶杯,随即云淡风清地将视线转向别处。
而韩琦,则是隐藏好心中的苦涩,将茶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好像杯子中装的是酒而不是茶。
待到晚饭结束,范仲淹本想再带他们去附近游玩,但考虑到他们都是旅途劳顿,便一同打道回府,吩咐下人带他们到收拾好的房间歇下。
林青本就有点嗜睡,依旧是沾枕头就着了。反而是另外三人,都有些失眠。
柳永是因为今日林青的举动,虽说后来青儿也给予自己肯定的回应,但是,可以看得出来,青儿还是有顾虑的。这个时候,自己何尝不是希望自己与青儿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但是京城认识自己的人也不算少,青儿今日又面了圣,虽然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有心人只怕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即使想隐瞒和青儿之间的兄弟关系,也是不可能的。而且,从青儿进了宫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应该已经被无数双眼睛盯上了。
在这里,相守已经不单单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了。
欧阳修则是有些感慨,自己伴随来京城也许是个错误。因为阿青于他,也许真的是个劫数,他若是远离,或许就能逃开。
韩琦自是不用说,虽然已经决定要守候,但是真正看到那两人浓情,还是非常不舒服。
关于宋朝服饰:
宋代的服装,其服色、服式多承袭唐代,只是与传统的溶合做得更好、更自然,给人的感觉是恢复中国的风格。
宋朝时候的服饰宋朝的男装大体上沿袭唐代样式,一般百姓多穿交领或圆领的长袍,做事的时候就把衣服往上塞在腰带上,衣服是黑白两种颜色。
宋代的女装是上身穿窄袖短衣,下身穿长裙,通常在上衣外面再穿一件对襟的长袖小褙子,很像现在的背心,褙子的领口和前襟,都绣上漂亮的花边。
男服服饰:
冕服:宋朝开始减少冕服的种类,大典礼穿非冕服的情形,就经常出现。
朝服:宋代在劲下加上特别的装饰谓之「方心曲领」。
公服:宋代以常服为公服。
宋代品官制度基本上沿袭前代,因此宫中的官服也与前代相仿,分为朝服、祭服、公服、戎服、丧服和时服。朝服是朱衣朱裳,内着白色罗中单,外束罗料大带,并有绯色罗料蔽膝,身挂锦绶、玉佩、玉钏,下着白绫袜黑皮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