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复柳三接这才走出门去。
兄弟二人到了书房中，柳三接才道：“大哥，这该如何是好，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柳三复沉吟了半晌，才道：“看来，在陛下用意明朗之前，还是要先把他们分开为好，只是，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
柳三接揉了揉头，叹息道：“这两人，真是前世的冤孽啊。”

窗外屋梁上的黑影听完二人谈话，这才瞅准机会，悄无声息地出了柳府，又潜行了一段路，这才在隐蔽处卸下伪装，恢复成帝王随身侍卫路天枢的模样，往皇宫走去。
但他不知道的却是身后一人见着了这整个过程，自他从柳宅出来的时候起，这人便跟上了他，识破了他的身份。只是，这人武功很高，轻功又好，陆天枢竟然全然没有察觉。
这人便是韩琦。他本是在街上闲逛，却不想不知不觉又到了柳宅附近，正好看到那个身法极快跃出墙外的黑衣人，但柳宅中并未有喧闹之声，看来这人也并未来范事的，所以才跟踪过去，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却不料发现这人竟是在范仲淹大人府上见过的那位陆大人。

这个陆大人，深更半夜潜入柳宅，又为的哪桩？
韩琦怀着一肚子狐疑，跟着他到了朱雀门外，看着他明明白白走的是回宫的路线。
难道，他是出于皇上的授意？也是，能够指使这位陆大人的，也只有皇帝本人而已。
是皇上要对付柳家吗？韩琦左右为难，到底是继续跟踪呢，还是去柳宅找阿青。最终，想到皇宫中戒备森严，即使自己跟去，只怕也讨不到好处，于是转身，再往柳宅而去。

紫宸殿内，赵祯还在小书房看书，陆天枢叩门，道：“陛下。”
小安开了门，赵祯示意天衡出去门外把守，这才道：“悦青身体怎样？晚上有没有好好吃药？”
原来赵祯早上虽一时负气，便准了林青的病假，但是到了下午时分，便有些后悔了，想着若是那个人在这里，这紫宸殿里也不至于这么冷清。其实，紫宸殿在林青未到来之前便一直是这个样子，只不过赵祯心里又不愿坦率地承认自己是想他了，只得拿这个做借口。
于是，他便遣了陆天枢暗中查看。

陆天枢道：“回禀陛下，柳从侍风寒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晚上也按时服了药，还喝了碗粥。”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只不过……”
赵祯道：“只不过什么？”
陆天枢为难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将今日所听到的柳氏兄弟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

赵祯听了，脸色越来越沉，待听得陆天枢说完，他冷冷道：“行了，朕知道了。你和小安先出去，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陆天枢小安跟随他也有些时候了，知道这时决不能忤逆他，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关好房门，和之前出来的天衡一道，守在门口。
里面“嗤啦”一声，而后寂静无声。屋外三人面面相觑，最后依旧一声不吭的守着。

屋里的赵祯将撕下的那幅白绸门帘攥在手中，手心正是那朵揉成一团的红色花朵。
赵祯低低恨声道：“你就这么罔顾真的心意，一心想逃离朕身边，跟他在一起吗？既是如此，朕也不会再顾惜你。”
从天枢所说的话中看来，柳家的另外两位兄长对两个弟弟在一起的事情其实是极其抵触的，只是苦于无法分开这两人，也抱着几分不会被人发现侥幸心理，既是如此，朕便遂了你们的心愿，将悦青留在宫中，从此与那个孤高自赏的柳七再无相见的可能。

林青脱了外衣上床，却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于是赶紧盖好被子，心道：不会是又着凉了吧。
好在之后也没有不良反应，他这才安心躺好。
这时，窗子上轻轻响了几声，林青以为是别的，没有在意，不料过了一会儿，又响了响，林青这才卷着被子下床，走到床边，道：“有谁在那边吗？”
那边道：“开窗，是我。”

林青打开了窗户。
只见一身暗色衣裳的韩琦跳了进来，笑道：“阿青，你就这么放心放我进来？不怕我是来打劫的坏人吗？”
林青笑道：“早听出来是你了。”
韩琦道：“难道是我就不能劫你了？”
林青道：“你不会的。”

韩琦看他毫不迟疑的表情，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不会。不过，你不觉得这情景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挺像的吗？那时候也是隔着窗子。”
林青笑道：“你那时候也是从窗子里跳进来的。”
韩琦道：“这倒像是历史重演了。”
林青道：“是啊。不过，阿琦，你这么晚来，不会只是来叙旧的吧？”

韩琦正色道：“阿青，你说对了，我当然不是来叙旧的。你可知我今日在这里看到了谁？”
“谁？”
“陆大人。”
林青道：“阿琦，你是说皇上身边的那位陆天枢大人吗？”
“是。他还是穿着夜行衣从这宅子里出去的。”
林青奇道：“他这么晚来做什么？”
忽然他脸色一变，道：“他不会听到了吧？”
韩琦道：“听到什么？”
林青呐呐道：“我和七哥的事情。”

韩琦皱眉，心道：不管这陆天枢意欲何为，阿青这件事情被他知道，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五一章

“阿青，你确定刚刚真的说了？”
林青努力回想了一会，道：“好像也没有直接说出来……”又苦恼地捶了捶脑袋，道：“虽然没说，但是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猜出来，啊……好烦人啊！”
韩琦见他这样，一把抓住他的虐待自己手，放到一边，道：“好了，既然想不出来就不要想这个了，别折腾自己。不如猜一猜他到底为何而来。”
林青道：“说不准是监视大哥他们的吧，唉，这朝廷中的关系真是纷乱如麻。”

韩琦想了一想，又问：“阿青，你在皇宫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林青道：“阿琦你觉得会是冲着我来的吗？说起来的话，我只是做了些分内的事情，不过，昨天倒真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林青将梅林里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韩琦皱眉道：“阿青，你确实是糊涂了，以后说话要小心些，即使是他让你说，你也要想一想，毕竟，在那个人身边，可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
其实他心中所想的却是，那个人为何要问他这么一个问题，而且说只有阿青能够解答？
芍药花，到底是指花还是别的什么？那个人一直居住在汴京，并未离开过，而汴京种植的多是牡丹，芍药生于江南，即使御花园内有埘花的巧匠，那在宫外又是何人才能种植成活，又会让那个人看到呢？
如若不是指的花，那又会是什么，会让那个人执着？

韩琦道：“那他有没有罚你？”
林青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说道：“跪了快一下午。不过还好啦，现在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御医也看过了，一点事都没有的。”
“御医？”
林青道：“其实就是风寒范了，老毛病，稍微冷一点就受不了。好在御医的药挺管用的，比我家那边的郎中开的要见效快得多，陛下还让我在紫宸殿歇了一晚。我看他好像也没有怪我出言不逊的意思，应该没事了才对啊。”
韩琦虽然抱着一肚子疑问，不过还是安抚林青道：“希望如此吧。不过阿青，以后不管在哪，说话做事都当心一些。”

林青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叹气道：“我真是不想牵涉到这么复杂的环境中进去啊。”
韩琦忍住想要上前握住他手的想法，道：“事已至此，也要做做最坏的打算，若是他真的猜到，你该怎么办？”
林青道：“猜到的话，也就只能打死都不承认了。”
韩琦笑道：“你呀。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管怎样，万事小心些。很晚了，你早点睡吧。”
林青看他打开窗子跳了出去，片刻便消失了身影，叹了口气，心绪不宁的睡下了。

韩琦离了柳宅，越发觉得不安，若说那陆大人是来监视柳家的两位兄长，他是不信的，因为，即使皇上要监视柳家，也应该有专门的人，而不会动用到他，最大的可能就是皇上临时起意。
这个能让皇上临时起意的人，莫非是……阿青，昨晚留宿皇宫，并不是一般外臣能够有的待遇，即使是生病，也可以找轿子送回去才符合常理。
想起林青说的的那个芍药的事情，韩琦心中一惊：难道，皇上想要得到的那株芍药，说的便是阿青？

不，不可能！
皇上与阿青见面就那么几次，不应该是自己所担心的那个问题才对。
而且听阿青的口气，似乎也没有其余可疑的事情，不过韩琦转念一想，阿青这家伙有时候是挺迟钝的，当时就曾被自己占了便宜还不自知。
于是还是再次折回去，敲了林青的窗子。

林青正好尚未睡着，确认了是韩琦之后，才打开窗子。
韩琦这回没有进来，只是站在窗口道：“阿青，记得，不管怎么样，不要再留在皇宫过夜。”
林青道：“嗯，我知道的，这是招人侧目的事情，只会给自己惹麻烦。我下次决计不会了。”
显然林青所想与韩琦不一样，韩琦正色道：“还有，当心皇上，要保持一定距离。”
林青点了点头，道：“阿琦，你放心。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青见他再次离去，这才关上窗户，叹了口气，心道：阿琦，你如此这般待我，我此生只怕是无以为报了。

待韩琦走后，林青便到了大哥柳三复那边，将陆天枢夜探柳宅的事情说了。
柳三复脸色微变，道：“我知道了，八弟，你先回房间去，我去找你三哥商计。”

退了朝，柳三复和几个相熟的同僚寒暄之后，往工部走去。
此时，身后有人唤道：“柳大人，请留步，陛下有事宣召。”
柳三复心中非常不安，昨日林青走后，他又找柳三接柳永商谈了半天对策，只不过想了半天也没有个万全之策，不过此时还是强作镇定地跟在那宫人身后。
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领他去御书房，而是到了紫宸殿的小书房。

宫人进门通传，道：“柳大人到了。”
赵祯头也不抬，道：“宣。”
站在一旁的林青不由心里莫名一慌。
自从进了小书房，赵祯一句话也没跟他说，脸色也琢磨不透，再加上昨日韩琦说的那番话，林青总觉得有些不对头。现在，这被宣召的柳大人莫非是……

正在想着的时候，柳三复进了书房门，行跪礼道：“微臣叩见陛下。”
林青这下更是心如鼓擂，这次皇帝叫大哥过来，会是什么事情呢，难道和昨晚陆天枢听到的内容有关？装作不经意的看着上位那人，却见他正好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淡淡道：“柳卿家平身吧，赐座。”
柳三复谢恩，战战兢兢坐下。

赵祯道：“柳卿家，悦青这两日在这里帮了朕不少的忙，也颇有灵气，看来是柳卿家家风果然值得嘉奖啊。”
其中“家风”二字说的意味深长。
柳三复袖子里的手一抖，看来，自己极其想隐瞒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也不知这小皇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于是勉强道：“陛下谬赞了。”
赵祯道：“是不是‘谬赞’柳卿家心里也清楚。朕今日召卿家过来，是想和卿家商量件事情，卿家身为柳家长子，也算得一家之主了吧，想必，这件事情应当做得了主吧。”

柳三复脸色有些发白，道：“陛下……还请陛下明示。”
赵祯道：“卿家的八弟悦青，甚合朕的心意，想留他住在宫里，给朕当差，不知卿家舍不舍得这个弟弟？”
林青失声道：“陛下……”随即想到，未经允许，自己应当是不能参与这场君臣对话的，只不过，谈话的内容居然是自己，还是忍不住出了声。看来阿琦昨日说的话，真的是有先见之明，只不过，皇帝完全跳过了自己，向柳三复提出，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赵祯仿佛没有听到林青的声音一般，继续道：“柳卿家，朕的意思卿家可明白？”
柳三复冷汗直冒，心想若是不答应，只怕不止柳家的名声地位就全都化为乌有，连自己上街都会被人戳脊梁骨；但若是答应了，七弟那边……对呀，若是答应了，苦恼自己许久的分开七弟和八弟的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因为，皇命难违嘛。只不过，皇上为何对八弟……不，应该不是，皇上身边后宫佳丽众多，又怎么会对八弟动心，自己只怕是因为七弟的缘故，才总在胡思乱想。
于是他道：“八弟能跟在陛下身边，是他之幸，我这做大哥的，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青站出来，跪下道：“陛下，大哥，我不愿意。”
赵祯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故意道：“哦？悦青为何不愿？”
林青道：“因为……因为……”
柳三复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把跪在林青身边，道：“请陛下恕罪，八弟年纪轻，不懂规矩，是我这当大哥的没教导好。以后若有冒犯，还请陛下多担待。”
赵祯微笑道：“柳卿家放心，朕自有分寸。”

林青见他二人全然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还想再说些什么，柳三复一把抓住他衣袖，道：“八弟，你也不小了，不要太孩子气。”而后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八弟，整个柳家，现在在你一念之间。”
林青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吞了进去：不错，除了自己，还有兄长，还有永，还有其他人，自己，终究还是任性不得。
赵祯见林青隐忍的表情，心中居然起了某种恶意地念头，不过，还是淡淡道：“柳卿家，悦青，你们都起来吧。”

柳三复拉着林青站起身来，道：“多谢陛下。八弟，以后做事稳重些，万万不可像在家中一般随意了。”
林青咬牙道了声：“是，大哥。”
柳三复满意的点点头，冲赵祯行礼道：“陛下，我这不成器的八弟还请陛下代为管教了。若陛下没有其他的事，请容微臣先行告退。”
赵祯道：“卿家去吧。”

柳三复退出门去，缓慢而悠长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他似乎想到些端倪，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明白，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这招顺势而行算是求来了一时的安稳。

第五二章

随着柳三复的离去，林青的心情也渐渐冰冷起来：自己，好像是被舍弃了呢。
不过，随着这样的情绪，脑子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想到底为何皇帝要留下自己，难道真的是为了牵制柳家？林青苦笑一声，经过此番，他也认清了自己不过是一枚可以被轻易放弃的棋子而已，皇帝即使留下了自己，又有何用。
而且在皇宫中这几日的经历，就如同蒙着眼睛坐过山车，而且还是没有安全杆的那种，虽然也有放松的时候，只不过那都是短短的一时半刻，更多的时候却是提心吊胆，有苦难言。

赵祯看着林青受伤的神色，有些不忍，明明刚刚可以控制自己刻意忽略他的感受去和柳三复交涉，也明明是故意选择在他面前上演这样一出戏，让他彻底对回去柳家死心，但是现在结果如自己所愿，为何自己心里却一点都不好受。
悦青，朕到此时，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了。不想让你回到那个人身边，听到你们在一起，朕会心绪不宁，无法控制自己的妒恨之意；但是把你留在身边，却似乎伤害到了你，让你难过和恐慌。
可是，请原谅朕的自私，如果不这样，朕害怕自己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小安，在后院收拾间屋子出来，今天开始，悦青就住在紫宸殿里。”赵祯淡淡吩咐道。
林青一声不吭地僵在那里，自己心里在反对，又有何用，自己在乎的那些东西，前面这个人只怕早就查得一清二楚，自己又哪里有筹码，来和他博上这一局。
本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却不想反而被关进了这个最华丽的牢笼。
只希望他早点认清，即使自己在这里，对他也毫无用处，可以放他离开。

这时候，门外一个人走了进来，宛若一阵温柔的风，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闷。
她拜见了书桌后的帝王，然后接受其他人的参拜。
原来是皇后郭宜兰。
侍女为她解下深红滚着白狐毛边的披风，里面一身粉色宫装衬得她柔美而不失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