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骁带着探究的意味望着他。
"斯文有礼,倒象是个儒雅书生。"
说大多数人都认为的,才是最安全的。
话虽这么说,眼前浮现的,偏是朝宴那日所印入心底的绝美笑颜,和之前树林之中,那略带苦楚的心伤之色。
不觉间,竟是恍出了神。
凤骁自然是瞧出了他神色的异样,皱起眉头,似是苦恼。
突然发现凤骁的沉默,温若清回过了神,温和轻笑,掩饰刚才的失神。
似是挣扎什么,许久,凤骁才悠悠开口。
"也许我这话说的不妥当,但是,若清,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绝对不要对楚逸君动情。"
顿了顿,叹了口气,又才继续说道。
"爱上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动心,已是不可能的了吧。
别人可能未曾发现,但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若清,你的心,已为他泛起涟漪了吧。
至少,不要动情,
是的,至少,不要动情。
象是在感叹,凤骁并不与温若清直视,只幽幽望想帘外的浮云。
清澈白云,飘渺不依。
若清,你该是这般自由自在,无人能牵绊住你才对。
温若清一愣,还未来的及细想凤骁说的话。
他已回头直视着温若清。
脸上已无清冷和傲气,有的,只是真挚。
"若清,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府里的下人们见谵台将军又和他们相爷一起回来,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有事要谈,不用吩咐,就一一退出了内堂。
"我说阿紫啊,你有硕大的将军府不回,整日跑我这偏远的小山庄做什么?"
楚逸君调侃的说道。
"这么多年来,小皇帝说了多少次要赐你都城宝地的大府,你偏偏都不肯要,都早就是丞相了,怎么都该有点丞相府气派吧。"
楚逸君收敛了笑意,目光不知望向何处,似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开口。
"住了那么久,早就习惯了。"
见他略有神伤的眼神,谵台紫不免胸口一阵阵的痛。
多少次了呢,自七年前,两人在军中初识,每每提及一些话题,楚逸君不自觉的会流露出这般黯然神伤。
随着两人越发熟悉,这样的表情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
虽然一直想问原因,但是,纵然是直率不爱掩饰的谵台紫也始终问不出口。
他知道,他不是楚逸君愿意吐露真情的人。
是的,楚逸君纵容他的亲密,袒护他的率性。
每一次,他的高傲得罪了人,是楚逸君为他缓和牵引,每一次,他的冲动误了事,是楚逸君为他收拾残局,每一次,他落入政敌的陷阱,是楚逸君护他周全,每一次,他的傲气和刚烈扰乱了战局,是楚逸君千里之外为他谋划策略。
只有他知道,燕北第一大将军的称号,有一大半就归功于楚逸君。
他也知道,楚逸君怜他,护他,宠他。
他更知道,楚逸君,不爱他。
那不是爱,纵然他半般苛求,纵然楚逸君对他多么的好,那都不是爱。
他虽看不懂楚逸君的心,想不透他对他是怎样的感情,但他至少能确定,他想要,楚逸君不会给。
忽然想起之前楚逸君和温若清一同骑马而来的情景,还有他凝神微笑着注视着他的神情。
谵台紫心中又是一阵止不住的疼。
微扬嘴角,略带深意的笑。毫不顾及,凝神相望。
那样的神情是谵台紫从未见过的,更是从未对他表露过的。
"对了,你怎么会跟温若清在一起,可别说什么正好碰到那么简单。"
谵台紫故做若无其事的说到,就算是粗钝如他,对于跟楚逸君有关的事,却是细心,他自然是不会相信楚逸君在马场里说的话。
"还能怎样,我喜欢跟他一起骑,就一起骑咯。"
以谵台紫的个性,若是知道曲琉青所做的事,定是立马冲到他府里找他算帐,所以楚逸君并不准备告诉他。
他只抿了口茶,神情自若的回答,想起温若清宛若浮云的身影,他又忍不住一笑。
"你该不是真对他有兴趣吧,难道说,"
谵台紫似是想到了什么。
"难道说,你是想故意接近他,骗取他感情,获得他的信任,然后打探小皇帝的事?"
楚逸君斜眼瞟了谵台紫一眼,微微凝笑,却透着寒意。
"我,有说要骗得他的信任吗?"
谵台紫心一沉,不假思考的接话到。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楚逸君秀目一横,更是寒意愈浓。
"阿紫,你逾越了。"
谵台紫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是啊,他逾越了,他从来都没有资格深入楚逸君的心
轻咬嘴唇,不甘心,却不得不压下疑问。
楚逸君不愿回答的问题,没有人可以勉强他,谁都不可以,连谵台紫也不行。
十八
刚结束了与庆国的战役,才没多久,边界。起纷争。
庆国大将纪琛率领宁军已出京城,现下正一路北上,欲与燕北一战,以报上次落败的仇。
刚下了早朝,凤骁就径直的走进了书房。
此时,温若清正与贺轩文一起看书论史,瞧见凤骁严肃的神情,良人不由诧异。
"凤骁,出什么事了,平日里你死命的威逼利诱我上早朝,怎么今天倒反而不让我去了。"
贺轩文好奇的问道。
"你该是知道庆国下战书的事情了吧。"
"知道啊,前几日不就有消息了吗,关于出征将领的问题不都讨论好几天了吗,怎么,不是让阿紫去吗?"
凤骁冷一瞪眼,
"怎么可以再让他去,我举荐李潜,可偏偏那楚逸君力荐谵台紫。"
"让阿紫去不就好了,他那么厉害,上回已经打赢了一次,这回也肯定不会输。"
凤骁轻哼一声。
"让他去?哼,燕北不需要一个无敌的大将军,军队也不需要一个神一样存在的英雄。"
贺轩文稚气的大眼忙是不解。
温若清听他这么一说,当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谵台紫虽有本事,但太过锋芒碧露。
百姓所仰慕的,将士所景仰的不可以只是一个人。
军权本就该分给不同将领,民心军心也不可只系在一个人身上。
更何况对方还是凤骁向来不信任的楚逸君的那边的人。
"李潜?他也算是一名良将了,让他出军也行。"
贺轩文托着头,说道。
"哼,可那楚逸君定然是不肯死心的,他早就想借谵台紫笼络军心和兵权。"
"凤骁,你想太多了。"
贺轩文眯着眼睛,纯真的笑着。
"总之,这次我是不会让楚逸君得逞,在有结论之前,他肯定会想尽办法找出李潜的病处,拉他下位。"
"李潜能有什么被他抓呢,啊,对了,听说李潜跟华贵妃蓝亦烟是青梅竹马,他一直倾慕华贵妃,只是华贵妃好象无心于他。"
贺轩文恍然的说道。
眼角轻瞟了温若清一眼,含着莫明的笑意,继续说道。
"不过逸君应该不知道这些宫中传闻。"
"总之,在有结论之前,皇上你好好的待在寝宫,别跟他见面,不然的话,被他一哄,你答应,君无戏言,到时就反悔不得了。"
凤骁严声厉色,贺轩文只得听从。
凤骁的话虽有些太多谨慎,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贺轩文对楚逸君的信任虽及不上对凤骁,但也算是满朝皆知,只要是楚逸君提出的建议什么的,贺轩文不细问就全批。
所以,凤骁才这样担心。
过了午膳,凤骁难得同意贺轩文不用读书,甚至还带他回府去玩。
凤骁本欲叫温若清一起去,温若清觉得不太方便,何况早晨的那本书他还没看完,得到贺轩文的同意,他独自留在书房继续看那本未完的书。
不知不觉的,竟然已到了晚上,见贺轩文他们还未回来,想来是不会再来书房了。
放好了书,温若清起身准备出门。
刚一推开门,却正巧遇见站在门口的楚逸君,瞧他动作,应该是刚准备敲门。
"皇上不在?"
楚逸君向里面瞟了一眼,问道。
温若清不由叹气。
哎,这小皇帝真是被人当娃娃哄着,就算是丞相,也不该没有通报就来这书房吧。
"皇上被凤大人接回府里玩儿去了。"
温若清淡然答道。
"呵呵,凤大人为了不让皇上见我,竟也这么出卖色相。"
楚逸君神情自若的说道。
出卖色相?
温若清忍不住暗笑,虽说贺轩文身边的人都是知道他与凤骁的关系,但敢这么形容,也就只有楚逸君了。
望了望已悄然升上的皎洁明月,楚逸君微扬轻笑,幽幽开口。
"先生可有时间,上次在朝宴上听了先生弹奏一曲后,对先生独特的琴技一直不能忘怀,今日难得有机会,先生可否为逸君弹奏一曲?"
十九
楚逸君含笑凝神的望向他,叫温若清不容拒绝。
温若清轻摇了摇头,暗自叹气。
哎,这个世界的人怎么个个把他当卖艺的啊。
感叹过后,知这也无可奈何,温若清也只得接受。
花园深处,丛林竹亭,一琴一酒。
清明月色,对饮当歌,谈诗弄词,把言论史。
若是知己朋友,应该是无分的惬意,只是他们不是。
他们算是什么关系呢。
温若清也想过这个问题。
恐怕,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吧。
他与楚逸君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拂手弄琴,弦弦细音从指间流露。
胆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低眉垂目,抚弄琴弦,时而启首瞟去,但见那人闭眸吟听,又似恍神冥思。
靠着亭上高柱,银白月光倾洒在他脸上。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脐,齿如瓠犀。
一曲终了,那人微微扬起唇角。
睁开眼,目光含笑,神色清雅。
举酒对饮,几杯下肚,温若清神志已有些模糊。
昏黄月色,星际当空,徐徐微风,清风之人。
明知不该醉,不能醉,却是身不由己。
自入宫以来,看似轻松悠闲,心神上,却始终紧崩着这么一根弦。
这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到处都可能暗藏着杀机。
不可能死,我要活下去,就算是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我也要活下去。
所以,不可以说不该说的话,不可以做不该做的事。
这个世界本就跟我无关,历史是不容改变的。
温若清是这个国家里本就不存在的人,所以,他不需要为国效力,他不需要参与历史。
他,只要活下去而已。
一年多的时间,在这个世界只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对于这里的人,对于这里的物,对于这整个国家又能有多少感情呢。
谁人主宰国家,谁人掌握朝廷,谁人又位列君王。
这一切与温若清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世界很小很小,一把琴,一本书,种种菜,栽栽花,不用为生计担忧,不用为生存而伤神,这样,就足够了。
明明这样,就足够了。
清晨初阳,楚逸君站起了身,拍了拍衣袖,吟笑的望着睡倒在石桌上的人。
几杯下来就已入醉,这么差的酒量,你竟还敢跟我对饮,温若清,你真是这么相信我吗?
嘴角微扬,含着些许的愉悦,又透着别样的意味。
才刚走出皇宫,谵台紫已站在宫门外,见楚逸君悠哉的跺着步子,焦急的快步走来。
"逸君,你去找过蓝亦烟了?那么冷的夜,你怎么只穿了一件外衣啊。"
楚逸君眼珠一转,摇摇头。
"我没去找蓝亦烟。"
"那你一整夜是和谁喝的酒。"
闻见楚逸君身上的酒味,谵台紫奇怪的问。
楚逸君冥神一笑,想是回忆起了什么。
又是那样的神色,难道说。
"我是跟那温若清喝的酒。"
果然。
谵台紫神色黯然,小心的问道。
"你,为何又跟他在一起。"
"不知道啊,一时兴起而已。"
楚逸君理所当然的说。
谵台紫强压下心中的苦闷,忽然想起了正事。
"那蓝亦烟的事怎么办,你不去找她了?"
他微微一笑,含着清亮和狡捷。
"不急,我们先请蓝大人过府一聚。"
二十
温若清醒来的时候,楚逸君已经不见了。
身上披着件宝蓝色的外衣,应该是楚逸君的。
昨夜的宿醉扰的他头还是有点疼。
定了定心神,回想昨夜的事。
举琴弹奏,对酒而言。
应该是没有其他的了。
昨天说了些什么,醉了之前好象说的是些古诗词曲,历史文学的东西。
那醉了之后呢。
恍过了神,却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迷迷糊糊的回了屋,洗了个澡,换下略带酒味的衣服正准备出门,一回头却瞟见凌乱的扔在床上的兰色外衣,那是楚逸君的衣服。
苦笑着叹了口气,走上前,整齐的折叠好,端视了几眼后,终是放在了柜子里。
待到了书房,一进门,却瞧见贺轩文爬在桌上,脸上是无辜的表情。
凤骁紧锁着眉头,脸上满是不悦。
"怎么了?"
从未有过这样凝重的气氛,温若清也忍不住问到。
贺轩文睁着无辜的大眼,回答道。
"刚才有官员来报,清早的时候,逸君派人到尚书府请蓝大人一家到他府里一聚,现下蓝家的人已经在相府里了,逸君应该已在进宫的路上。"
温若清身子一震,惊讶的说不出话。
贺轩文苦着脸偷偷的望向凤骁。
凤骁冷眼一瞪,气呼呼的说。
"是谁说楚逸君不会知道李将军和华贵妃的关系的?"
"对不起嘛,凤骁,我怎么知道逸君会晓得这些后宫传闻。"
贺轩文眼见凤骁是真生气了,连忙赔礼道。
凤骁别过脸不去看他,贺轩文偷偷望向温若清,求助的向他使眼色。
"若清,你也说句话呀,我真是没想到逸君会晓得。"
见温若清不说话,贺轩文轻咧了咧嘴角,动作很细微,细微到没有人注意到。
"那日这儿只有三人,除了我们以外,应该不会有其他晓得的。"
此话一出,凤骁看向温若清,神色很是复杂。
怀疑,矛盾,最后却又归于信任。
"不会是若清。"
他闭上眼,平静的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
贺轩文嘟了嘟,似是无辜的说着。
温若清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楚逸君不可能知道?但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清晨,昨夜,酒。
难道说是昨夜醉了之后。。。
忽然猜到了什么,温若清心中一颤,胸中燃起浓浓怒意,和阵阵苦痛。
我那般的信任你,为何你却能这样陷我于不义。
楚逸君,我只求平静的生活,不愿涉足朝事,可是你却逼我如此。
不要以为我视俗事于无物,就不会起手反击。
到了这般地步,你还当真以为我会随意的任你利用吗?
二十一
"那现在该怎么办呀?"
贺轩文小心翼翼的问到,生怕再惹凤骁生气。
见凤骁不说话,贺轩文又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华贵妃,叫她不要理逸君。"
凤骁嗤鼻一哼。
"她为什么要听你的,论权,楚逸君手上握着蓝家一家的人,论情,你从未踏入过韵华宫一步,你叫她为何要不顾家人的生死来帮你。"
贺轩文知道凤骁是真生气了。
凤骁本就清高傲气,再加上他出身贵族,在朝中就算不玩弄手段也总有人支持,所以,他向来讨厌那些满是阴谋诡计,为达目的不惜牵连无辜的人,再加上他不知怎么的,又偏偏是对楚逸君尤为的讨厌,这次自然是气的不轻。
"皇上,请问华贵妃可有舞文弄墨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