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我先开的口。
"别开玩笑...这种大事。皇后今天叫我来,就是说这个么?"
她立着,神色逐渐平静下来,然后脸上轻漾了一点笑。
"但是,他这次叫你来,知道为什么吗?"
我恍然后再次恍然。
"他是要和你了断,所以才会选择大婚的时候!"
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真的不知道。
百转千回后,我黯然。
这个女人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淡淡道:"皇后娘娘,你既然喜欢他,又这么聪明,他的为人你一定知道,今天你把我请进来,算不算是擅自行事呢?"
后面人一阵寂静,然后缓缓道:"既然他肯让我唤你进来,就是下决心不在乎了,只是......虽然他未必能预料到我干的事,但一切却总在手里。"
相顾惘然
我心里有点苦,这个聪慧的女人也不过是爱上了凤自若。她不会干些除掉我的蠢事,更不会采取暴力手段,因为那根本奈何不了我。她也知道,伤人莫过于伤心。
跨出门的最后一步,笑了一声,道:"既是如此,烦皇后替我告知他一声,蓝思归爱过他,却不可能与他共度余生,以后,大概也是桥归桥,路归路罢。"
我快步往回走,穿过方才记忆的路,来到小院。推开门进去,正想叫温文雅走,一眼撞进去,屋内情形一扫便清楚,居然空空的,只有桌上一架瑶琴横摆,温文雅居然不在!
血液突然一下往上冲,温文雅是什么人,他没事怎么会往外面跑?
回身跑出去,一把抓住一个过路的太监,冷冷道:"凤自若在哪里?"
这人大惊,抖抖索索想骂我罪该万死,给一掐喉咙,马上改了口,连声道:"圣上的所在...我等小人怎么会知道......"
我二话没说,打晕他,换一个。
直到换了五个,才知道凤自若与一白衣人在沁芳园。
而那个园子,正是我第二次入宫,和他趴在桌上大睡一场的地方。
一路打倒诸多侍卫,引来一大群人在后面跟着跑。以最快速度冲进书房,一脚将大花梨木桌踢成碎片,啪的打开后门。
一身金线紫蔺的凤自若与旧白衣的温文雅在遥遥湖心亭子里,隔着石桌相对而立,手持奇门兵器的七位黑衣人围在四周,手中寒光微闪,指向皆是温文雅。
"你又想干什么?"
我大怒,直冲过小桥,落到亭子中,一手拦在温文雅身前,瞪着凤自若。那些黑衣人纹丝不动,显是训练的极好,没有命令,绝不妄动。只是寒光暗指的方向换成了我和温文雅。
凤自若立在对面,衣袖静如死水,只是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里面一阵恍惚一阵清醒,撕扯仿佛血淋淋一般。尤其透过我落到温文雅身上的,更是说不出的狠毒仇恨。
我自从认识他以来,从未见到他有过这种眼神。
静寂了一会,凤自若盯着我,开口的声音居然有些沙哑。
"你认定我要杀他,是否?"
我即将冲口而出的话突然卡在嗓子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只是拦在温文雅身前,死死盯着他。
他仰头长笑了两声,道:"很好,很好!"转眼敛了神情,对周围的黑衣人道:"你们都退下!"
当身周没有任何一人时,凤自若冷冷的看着温文雅,道:"你也出去!事已至此,横竖都是你的了,我与他说两句话也不行?"
温文雅轻缓的看了他一眼,手下滑握住了我的手,淡淡道:"多说无益。"
凤自若眉尖一挑,上扬又落下,指骨捏的发白。温文雅携了我的手,回身便出了亭子。我低低的道:"凤自若,事情我与皇后也说明白了,你一问便知。"
刚踏上白石雕拱小桥,袖子被人一把扯住,我一顿,泛白的五指已经紧紧扣住我的左腕,无论如何不松。
半晌,我抬头轻道:"师父,你先出去可好?我与他说两句话便来。"
温文雅沉默,缓缓放了手,走过小桥推门进了书房,然后消失在门背后。
我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凤自若,道:"你要说什么?"
他死死的捏着我的手腕,就是一句话没有。
我背转身去,要挣脱他的握制,他握的更紧,一把扯过来,我撞倒在他怀里。
身体被死死的搂着,一种绝望而极大的力量。
我安静的呆着,闻到他身上的蔺花香。
凤自若的五指紧紧扣着我的肩头,仿佛要捏碎一般,道:"蓝思归,你可知我爱你。"
我垂下眼睛,道:"我也想说同样的话。"
他的怀抱蓦的一紧,在我颈项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彻底的松开,一字一字,响彻耳边。
"今日,便与君,成陌路。"
我浅浅的笑,从白石雕莲小拱桥上过去,推开书房门,没入阴影里,再没有回头。
出了书房,见温文雅白衣背影,立在小路左侧大丛花前。
我站定了,看着他。
温文雅缓缓转过来,眼神落到我的颈间。
被凤自若咬了一口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痛着。
我转头握起衣袖,欲把血擦干净。却蓦然,见肩膀上一滴圆圆的水迹晕染着,痕迹尤新。
凤自若这个人。
明明已经做了皇帝,邪笑间翻手为云覆手手为雨,直到如今,我才发觉这不过是个,倔强的孩子。
天下局势全定,我蓝思归也非昔日的手无缚鸡之力,他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我们心里,都明白的很。所以这次我相信他的话,无条件,包括他的皇后说的话,那个安宁的家人,聪慧又哀怨的女子对我说的话。他可能不知道,但因为他已经决定了结局,所以他不怕那女人说任何。
今日,便与君,成陌路。
在第二次进宫之时,他宁愿布置所有假象来骗我,把我的房间布置了,床弄的松软淡香。却死也不肯暴露出,真正爱我的地方。他的那一指甲,将伴随终身,而他,永远不肯让别人知道他真正的心情。
这个,傻瓜。
我惘然的笑。
温文雅看着我,唇有些苍白,突然袖子里一块青色的东西落出来,叮的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平了下去。居然是那块,我在车窗里看到的玉璧。
我一怔,走过去俯身捧起那块玉,仰头看着温文雅。
他轻轻的开口,淡色的唇弱的如透明般。
"我不敢卜,一路来几次都想到,直到刚才,却每每在最后收手。"
"思归,你终要和他在一起么?"
我怔然,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抱住了温文雅,温暖清晰的道:"不,师父,我喜欢的是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倾吐心事
从皇宫出来,凤自若再未拦阻,一切顺顺利利。
我们到客栈梢作休整,然后便雇马车回截阳城。一路温文雅都攥着我的手,尽管力道不大,却让我觉得永远不会松开了般。
普通的马车,座位上有着干净的垫子。他携我而上,嘱了车夫,放了帘子,马车摇动前行时,便是两人世界。
我趴在他怀里,听他温柔绵密的语声。
"思归,其实我一直,都是担心的。"
我第一次看到他,苦笑的样子。
"原来我爱着师父,直到遇到你,我才知师父拒绝萧无声,是为了我们好。"
"当时也是年少轻狂时分...我们以为什么都在自己手里,以为什么都是想追可以追来的,以为,追到了就是一辈子的幸福。但是我如今想起,却发现那根本是不可能。我和他的岁数差的太大,想的事物,做事的方式,都不能白头偕老。现在我细细回想,虽然依旧是爱,要是回到当年,我便不会那么沉迷。"
"后来我遇见你,和当年的情景太像。"
他低低的道:"若是如此,倒也罢了,毕竟你和当年的我不同,我也不是当年的师父。"
"但思归,你可知道你是如何的光芒四射,爱你的人,只多不少。凤自若当年与我对过阵,当真是俊美无畴,铁腕风流,含笑间早已翻云覆雨,决胜千里。如此的男子,也会栽在你手里。"
"你那时殿上自裁,之后再遇到我,你以为旁人当真看不出你爱的是谁?"
温文雅抚我背的长指一顿,道:"你爱他,是,你心念着凤自若,但你却又冷静的可怕,知道不能与他共度余生,便生生撕扯开来,再不回头。随后...你便向我,说了这等话,我怎么敢信?"
"思归...我愿意陪着你,安慰你,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但我并不想,最后见到你那么决绝的表情,用同样的理智道,我们不适合,我心里也不是你。"
我一颤,给他轻轻压住。
"然后又出了萧国明国的事,我又自身难保,自然更不可能应了你。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你远走高飞,找自由的天地,继续做原来的你,才是最好的。"
"巫师只有手持银杖,才有力量,银杖离国都越远,越消耗生命。我事先把一切都教给青泓,只除了银杖,便是做了必死之心,时间一到,便可传位与青泓。但是你...却那么嚣张的飞过来,那么放肆的抱住我。"
他垂目一笑,道:"那日你给我冉花,我便知你完全不懂。暗自让我欣然几日也罢,你却在阵前,捧了一束过来,还心怯的道歉。"
"我再也无法拒绝。"
"后来归还陵国,我渐渐放下心来,岂知凤自若,却明摆着冲着你而来。你却二话没说,便要去京城。思归思归,你可知我彻夜未眠?"
我怔怔的听他的语声,平时以为自己追的辛苦,却没想到他也是一番苦心思。
"一路我便欲占卜,却拿在手上了,又放进去。实在是怕,怕占出来的结果,不吉。到时便要眼睁睁的看着你,扑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所以你被皇后叫去后,我也见到了凤自若,两人每语不合。说实言,我当时,真的起了杀机。"
"结果他身边的侍卫反应极快...我也知道不能真的杀了他,接着你就来了。"
"你护着我,待我以为没有变故后,却又要留下来,听他说的话...我当时,真以为,你就会留在那里,然后使我一人回去。后你出来,我见颈项上那个印记,心先已冰凉了。"
他轻叹一声,低声婉转。
"思归...我怕你会反悔。你还年轻,我却已经三十,经不起折腾了。"
我心里揪起来的痛般,平素只知道依着他赖着他,竟一点也没有发现他的不安么?
爬高点,手足并用紧紧抱着,吻他的唇,我急着道:"对不起,对不起......"一连说了十几个对不起。我紧紧的搂他,道:"是我不好,心思又粗,以为那么多人,只有自己伤心!"
温文雅轻擦我的脸颊,印上一吻,微笑道:"好了,现在什么事也没了,我们也回家了。"
我心里甜且舒爽,突然一阵清冷的风从车窗外吹了进来,吹的打了个哆嗦。
一件长衫裹了上来,白衣人将我拥的更进,温声道:"思归,冷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还好。"往窗外一瞥,道:"已经入冬了么?"
温文雅颔首,轻抚我的发,道:"回去该准备冬衣了。"
我笑了,在他怀里滚过去,道:"安宁肯定一切都打点好了,不但有我们的,还有殷红天水七日夕的。"
温文雅浅笑,清馨温柔。
我翻过来滚过去,幸福的不知道怎么办。他也不责罚,就这么抱着我,让我在他身上滚来滚去,还时不时掖一下盖在我身上翻起的衣角。
我滚到臂弯里,躺着看着他,笑道:"师父,你知不知道,当时你拿着那个玉我看见了,我以为,你喜欢的还是原来那个呢。"他轻轻笑起,拧了下我的鼻子,道:"小笨蛋,那玉璧是巫师占卜的物事,我师父有,我自然也有,形制一样,丝毫不希奇,只是你未见过罢了。这么多方面,怎么偏偏往那边想?"
我哼了声,道:"你之前拒绝我那么多次,我能有那么足的信心么?说不定到最后,才发现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呢。"
他微笑,伏下来吻我。我迎上去,唇舌纠缠,极尽缠绵。
天缓缓的黑了,我安静的趴在他怀里,倦起要睡觉。感受着马车小小的颠簸,心里是不同与以往任何一次的甜蜜。
烟花璀璨
掀开车帘,我跳下车来,然后扶出温文雅。路旁不时有人路过,往我们看上一眼,似乎有些奇怪。
大概他们知道这个宅子是谁的,又没见过我们,所以奇怪吧。
我把手圈起来,大喊一声,道:"安宁天水殷红已七日夕,我们回来啦!"
门内寂静无声,我一奇,明明事先派人通知过的。刚欲举步向前,突然给温文雅攥住了手,微笑摇头。
我一恍,向朱漆大门瞪去,道:"你们还不给我出来,是皮在痒了!"
大门砰的被打开,安宁七日夕殷红已一涌而出,笑颜粲然。天水抱着一大捆大红鞭炮从上面跳下来,嘟嘴道:"都是温师父啦,不好玩了!"
安宁抿嘴而笑,身上拢着件层叠雪白的冬裘,伸手拈香点燃了一挂鞭炮,往门口一放。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天响起,漾起满眼烟尘红纸,飘落在地上。天水七日夕纷纷动手,一时间鞭炮声炸的到处都是,团团把我们都围了。
殷红已微有点笑意,看着我们道:"欢迎回来。"
屋里也早已摆好了饭菜,安宁笑颜着团团布筷,天水在我脸上啾了好几口,然后扭过来,朝着温文雅做了个鬼脸,我忍不住想笑。
真是,幸福的不行了。
吃完饭沐浴,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里。正倒了杯茶喝,想着晚上要不要偷偷爬上温文雅的床,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蓦然是安宁。
他手里提在身前的,蓦然是一件雀蓝的缀孔雀羽毛暖裘。回手关了门,浅笑道:"思归,你们一去多日,天气也越发冷了。我替你和温师父他们准备了新冬衣,你看这件可好?"
我刚洗澡出来,穿的单薄,虽然不很冷,暖和也是好的。一转身过去钻进裘里,两只手伸进去,拢了,果然柔软舒爽。笑着在安宁身上蹭,道:"还是安宁好,不像那没良心的人专门欺压我!"
安宁浅浅而笑,环住我道:"我还想问你,明日楼是早两天休息呢,还是管严点,不让他们偷懒?"
我奇道:"休息?"安宁微微一嗔,道:"傻瓜,眼看就年关了!"
微微下了场小雪,街上越发的冷清,屋里却热闹非凡。
"别和我抢,你个混蛋!"天水一筷子戳向七日夕的手中裹着肉的面皮。七日夕眼明手快的避开,结果手上劲力一大,面皮从中间开了个口,里面的葱菜拌肉啪叽掉到地上。
"你们两个......"安宁身前的案上已经放好了一排排小巧精致的饺子,他含笑回身,道,"给我把地清干净,然后浪费食材,每人罚十两银子!"
天水小嘴一扁,哇的扑到我身上,扭来扭去,道:"思归...安宁学坏了......"我啼笑皆非,放下擀面杖,用沾满面粉的手在他粉颊上捏了一把,道:"还不是你教的!再多说话,加罚十两!"
天水粉嫩嫩的脸颊上都是面粉,小嘴巴嘟起来,跑出厨房门去,一边跑一边道:"你们都欺负我,我要找温师父给我做主!"岂知刚到门口,啪的撞上一袭红衣,在那胸口印下一个面粉圆来。殷红已脸还没来得及青,右边纤手伸过,托着个盘子,里面放着尚未剁碎的肉与装着葱菜的碗。左手再递来一把菜刀,七日夕笑道:"欢迎来厨房--请分担工作。"
于是血魔开始了剁碎肉的工作。
厨房里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然后开锅,下饺子--盛出来,摆到偏院露天的桌子上,温文雅已经砌好了茶。安宁随后提了个盛篮来,里面放着小瓶的酒和几盘小菜,一一布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