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的话给了叶枫一个肯定,却也为他敞开了难题,尽管如此,叶枫却对这案子的进展相当有信心。
整整一个下午他干劲十足,偶尔几次出了办公室也面上带笑地和其他队员插上几句闲聊,甚至跟徐非他们开起了玩笑。
下了班到家,叶枫照例为阿朱烧了一桌好菜,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将鱼香茄子、豆鼓排骨、白灼虾、冬瓜炖水鸭一一摆上了桌后,叶枫又拿出两瓶啤酒两个杯子,脸上挂着心情很好的笑容招揽阿朱:"今天好菜好酒,你要是不介意就陪我喝一杯。"
阿朱隐隐感染了叶枫的好心情,坐到桌边默默接过杯子。
叶枫顾及他的身体情况,只为他斟上半杯,然后便为自己满上一杯,白色的泡沫一下子便溢出了杯沿,顺着杯身往下淌。阿朱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拿起自己的那一杯,一仰头就见了底。
此时,《江南》的歌声响了起来,原来是叶枫的手机响了,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叶枫顿了顿,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边的人吸了好大一口气才缓缓开口说:"我是言素。"
"谁?"由于声音太轻,叶枫并未听清,这时阿朱伸手要去取叶枫身边的啤酒,被他挡下,随即将啤酒拿在了手里走出阳台。
"你不记得我了吗?"对方的声音很是失望,然后又似重新振作般说:"我是那天在公车上的那个......"
叶枫打断她,笑道:"知道知道,是言素吧?"
言素的声音也有了笑意:"原来你记得的。"
叶枫惬意地趴在阳台栏杆上俯瞰这城市的街灯,说:"怎么不记得,你的名字很特别。"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跟你很相称。"
言素安静了一会儿,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叶枫笑了起来:"我叫叶枫。"
言素说:"你的名字很好听。"
叶枫说:"谢谢。"转身面向客厅,发现阿朱正对着另一瓶没开的啤酒看,似乎在想法设法开启它,叶枫不自觉逸出一声轻笑,言素听到立即问:"你笑什么?"
叶枫这才发现自己竟打着电话恍了神,补救道:"没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言素说:"我们能不能见个面?我想,想请你吃顿饭,算是正式地谢谢你。"
叶枫想了想,说:"行,你决定时间地点。"
言素说她决定好了就发短信给他,叶枫应好,然后便道别挂了电话。叶枫忽然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言素的邀请,心里有道声音暗暗告诉他这将是一段新恋情的开始。
他回到座位上,将手上的啤酒摆到他和阿朱之间,问:"你想喝酒?"
阿朱盯着那玻璃瓶子里冒着气泡的金黄色液体,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
叶枫笑笑:"想喝可以,开口说。"
阿朱愣了一下,抬眼对上叶枫漂亮的黑瞳,里面有一闪而过的戏谑。他以前是如何一个人物,怎能轻易向对方低头,暗暗较了劲儿更是不愿意开口,拿了饭就吃,却不去看叶枫和那酒一眼。
叶枫讨了个没趣,过了一会儿主动开口:"不是我不给你喝,只是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酒还是不喝比较好。"
阿朱扒饭的动作停了一下,坐直了身子慢慢嚼着。
叶枫知道他已经妥协,继续道:"不过,今天我心情好,不大喝一场不痛快,你呢,就小喝吧!"说完,为阿朱的空杯倒上满满一杯。
阿朱颇有点一醉解千愁的意思,并不顾叶枫的拦阻,一杯一杯的啤酒都是一口气一口气下了肚。叶枫自己喝了几杯,兴头也上来了,渐渐也忘了去顾及阿朱,两个人一杯接着一杯,后来一瓶接着一瓶,竟把家里的半箱啤酒喝了个精光。
叶枫在警队里混了几年,早就练成了海量,轻易是不会醉的,本来他还怕阿朱醉了要发疯,没想到阿朱竟也是个千杯不醉,除了脸上酒精熏出来的红潮,竟没有要倒下去的迹象。桌上的菜只吃了一半,现在也冷了,他们都不再动筷,只是默默喝着。
叶枫用两指提着酒杯轻啜了一口,说:"我今天得了条线索,只要逮住了胡大刚,马国良一定跑不掉。"他知道阿朱并不懂,但他需要一个分享喜悦的对象,所以他用了一种闲话家常的口气说了出来。
阿朱摇着头,不知道是不明白还是不相信,只是仰头又把酒灌入了喉里,冰凉的液体进入肠胃后就有一股灼热之气升上来,但焚烧不了清明的思想,这种酒太淡了,跟他以前喝的酒不能比。
叶枫喝干最后一滴酒,站直的身子很是挺拔,可是迈出的步子仍是有些凌乱了,他回到了房间,满眼都是那张舒适的床,他重重一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9
半夜时候,叶枫一阵口干舌燥,从睡梦中挣扎着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房间里笼罩着一片昏暗的光线,他茫然地看着窗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清醒了过来。他记得他今天去了劳改营、新光酒楼,有了胡大刚的线索,晚上回来又跟阿朱喝了一顿,然后便进房睡了。
他闻到自己身上轻微的酒味,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他从床上起身,走出了房间,客厅里居然没有开灯,他摸黑到了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下去还不解渴,他就又喝了两三杯。
他突然想到了阿朱,不知道阿朱最后是醉了没有,他开了一盏微弱的壁灯,大概能将客厅看个清晰。餐桌上的菜还没有收,酒瓶七凌八散地倒在桌上、地上,沙发上并没有见到男人的身影。他疑惑地收紧眉尖,按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走到沙发边,这时候阳台上的风吹了进来,身上立即起了鸡皮疙瘩,他搓着手臂,走近落地窗正准备关上,低头看见阳台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他开口想叫男人的名字,可是声音却压在了舌间出不了。阿朱身上裹着毛毯,歪着头靠在阳台的水泥墙上,英俊的面容在淡色月光的渲染下有些不真实,发出银色的光。
叶枫走到阿朱面前蹲下,清楚地看到那浓密睫毛下的阴影,还有那泛出一丝苍白的薄唇,瘦削下巴上的一圈青色胡茬格外颓废。他叹了口气,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反倒叫人丢不开他了。
轻轻叫了他一声,男人睫毛抖了抖,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只是揽紧了毛毯又继续睡。叶枫觉得自己就是在宠一个孩子,居然不忍心将他吵醒,丹凤眼里露出笑意,伸出手,轻轻地,放慢了步骤地将男人抱起。
比起女人来,怀里的人真是相当的有分量,幸亏叶枫在警校也不是消磨度日的,咬着牙将男人抱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上。刚把人放下,他就有些愕然,怎么把阿朱抱到了自己的床上?随即又释怀地想,今夜风大,阿朱又喝了酒,不该让他睡在客厅里吹风的,要是病了,麻烦的也还是自己。
这时候,他也累了,躺到阿朱身边,先是不适应耳边陌生的呼吸声,渐渐的他却让这声音伴着他入了梦。
早上七点,叶枫是被《江南》的手机铃声吵醒的。窗外阳光黯淡,一时之间叶枫分不清昼夜,耳边只有雨点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他摸索着将手机拿到手里,放到耳边:"喂?"
"叶队!"手机里传来老鬼着急的声音,还不待叶枫回答,他又兴奋地说:"发现胡大刚的踪迹了!"
"什么?"叶枫一下子睡意全消,坐直了身子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侦察人员在新光酒楼发现一个貌似胡大刚的人,后来经经理证实,此人确实就是胡大刚。"
叶枫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边从衣柜里取出衣服一边问:"那现在人在哪里?"
"侦察人员已经跟踪到了他的住处,现在正在他家附近密切监视。"
叶枫露出一个得胜的笑容,说:"很好,我现在就赶回局里,你召集大家做好准备。"
结束了通话,叶枫拿起衣服打算冲个澡,这时候发现床上还睡着阿朱,脑中有些混乱却没有时间多想,抓紧时间冲进了浴室换洗。
清晨的马路不算拥挤,到处都是上学的学生,这时候适逢下起不小的雨,五颜六色、图案缤纷的雨伞穿梭在街道上。叶枫开着桑塔娜,一路红灯通融,很快就到达了局里。
进了办公室,队员们都已经做好了行动的准备,叶枫照例打电话向上级请示了一声,得到允可后便直奔胡大刚的住处。侦察回报,胡大刚居住在建设南路的君逸花园,此处虽不是本市的黄金地段,但每平方至少也要近四千的价格,看得出这胡大刚确实捞了不少钱,莫怪乎黑道上有句话说:想致富,鸦片顾。
缉毒大队的人员乘了一辆面包车到达建设南路,停在了君逸花园豪华的大门对面。叶枫和徐非下了车,冒雨走到一辆黑色轿车面前敲了敲窗户,车上的人很快就为他们打开了车门。
叶枫坐进之后即问:"情况如何?"
车内三个侦察人员,坐于后座的人员向他解释道:"从昨天晚上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过,我们还派了些人监视停车场。"
叶枫感激地说:"辛苦你们了。"
侦察人员笑了起来,对这年轻漂亮的缉毒队长不只是佩服更是敬重,说:"这些都是份内事。另外,我们也私下向花园的警卫处了解了点资料,知道他居住在17栋308室,好像也是这两年才搬进来的。"
叶枫点点头,感谢了一番便和徐非下了车。
回到面包车里,徐非问:"接下来怎么办?"
叶枫说:"再看看情况,现在进去抓人太贸然。"
老鬼建议:"派个人上去打探一下情况吧?"
叶枫摇头:"不好,这帮人的警觉很高,轻易就会打草惊蛇。"
最后,决定由虎子假扮警卫到花园里巡着,一有风吹草动就通知大家行动。
这会儿没事,大家便只好躲在车里透过车窗监视,从早上到中午一直相安无事。老鬼出去为大家买来了面包和矿泉水,叶枫拎了一袋去给挂外线的同志,回到车里身上已经湿透,车内冷气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徐非拧开了矿泉水的盖子递给他,问:"还要等下去吗?"
老鬼看着他,眼里也有这个意思。其实大家等了这么多个小时,心里早就有些不耐烦,但是碍着叶枫的面子都不好发作。
叶枫喝了口水,体谅地说:"我知道你们心急,胡大刚现在就在手边,你们觉得不抓住他就对不住自己,我又何尝不是?可是......再等等吧,如果蛇再不出洞,我们就主动去捕蛇!"
徐非、老鬼面面相觑,点点头。叶枫对他们来说,不止是工作伙伴更是兄弟,所以他们对他是绝对的信任,况且叶枫的实力他们亦相信,只是现下等得浮躁,总是压抑不住内心想立刻抓住胡大刚的兴奋。叶枫这一番话,他们听了,尽管还是按捺不住兴奋,但也尽量配合。
下午一点一十九分,叶枫刚看完表,虎子就打来了电话:"叶队!他出来了!"
叶枫挑开车帘往外看,雨下得大,模模糊糊只能看清花园大门进出的几把雨伞,他问:"他一个人吗?"
"是,还提了一个公事包......啊!他往停车场去了!"
叶枫说:"你快回来,我们要准备行动了。"
徐非、老鬼一听,摩拳擦掌,一副准备上战场的模样。
虎子上了车后告诉叶枫:"警卫说停车场那边的出口被封了,胡大刚的车子只能从那门口出来。"
不过片刻,一辆银色别克通过门口关卡,缓缓开出。
虎子说:"就是那辆!"
徐非开足马力,追了上去。叶枫坐在副座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车,嘱咐徐非:"别跟得太紧让他发现了。"
天空阴沉地响起雷声,可怖地就像是野兽的怒喊。雨不见小反而越大,视线陷入了密稠的雨帘之间,银色的车身几乎与天地一色,只有车尾灯的那点亮红看得仔细,仿佛是这场追逐中指示方向的明灯。
徐非突然说:"这是上高速的路,这小子想干嘛?"
叶枫瞬间闪过各种念头,眼看高速公路的收费站已经近在眼前,过了高速就到了另一个市,那时候就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了。思前度后,他咬牙说:"追上他!不管怎样,抓住了再说!"
徐非得令,面包车箭一样地冲了上去。下雨天路滑,接近收费站的车辆都小心缓驶,生怕出了意外,只有缉毒大队的这辆面包横冲直撞,超过一辆又一辆汽车。收费站外堵了车,银色别克也陷在其中,眼看就要追上,这时一辆大型货车插了进来,挡住了所有视线。
老鬼急得大叫:"这都什么时候了,这辆车还来搅局!一会儿非告他妨碍公差不可!"
叶枫脸上也露出焦急神色,银色别克一旦离了视线,心里就不安起来,货车缓慢前进,他们也只能跟着开进一点。叶枫眼看情况已经刻不容缓,当机立断:"现在就下车行动!"徐非、老鬼、虎子跟他下了车,绕过大货车往银色别克走去。
谁知道还未接近车身,车内的人一下子蹿了出来,拔足朝与叶枫他们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叶枫第一个追了上去,大喊:"站住!"嚣张的雨水一下子从开阖的唇间灌了进去。
胡大刚确实狡猾,他并不往收费站跑去,反而在车辆之间穿来穿去,试图借这倾盆的大雨模糊他的去向。叶枫紧随其后,腰间的点三八迟迟不肯出手,在人这么多的地方,他不想酿成不必要的伤害。
徐非、老鬼和虎子分成三个方向跑,打算瓮中捉鳖,可惜雨大车多,渐渐地却被落在了后头,只能借着车灯仔细辨认前头奔跑的人所在方向。
胡大刚料不到有个警察竟还能紧紧追住不放,心里一阵恐慌,无措之下踏上了身边车辆的车盖,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车盖被雨水淋得滑不溜脚,他脚一颤,落地摔了个狗啃屎。车主一阵气愤,摇下车窗大骂,胡大刚被他念得心烦意乱,掏出怀里手枪,凶狠大喊:"你他妈的给我闭嘴!"车主见状立即关上车窗。
胡大刚举着枪四下张望,叶枫却不见了人影,他自认已经穷途末路,发了狠地大喊:"你给我出来!妈的!死条子!出来!老子不怕你!"他的声音像是撕裂了一般狰狞,在雨间回荡着。
这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来的老鬼从侧扑了上去,一把将他撞到在地上,两人扭打起来,忽然一声沉闷的枪声,胡大刚脸上的疯狂神色凝滞了,睁大了眼,而压在上面的老鬼身体一僵,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赶来的叶枫看到这最后一幕,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对准了摇摇晃晃站起身的胡大刚。
一记枪声与同时而来的闪电划破了天际。
10
雨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停过,越下越大,简直就像是把一年份的雨水都集中在这一次上。
医院走廊的尽头,手术中的灯亮着,寂静而无人气,倒是雨点拍打的声音敲破了这让人受不了的死沉。
手术室外站着叶枫、徐非和虎子,他们并不交谈,各自沉默地站着。叶枫拿出烟刁在嘴上,还未点着,值班的护士走过来将他教育了一番,并将烟也没收了去。叶枫一语不发,靠在墙上闭上了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术中的灯终于灭了,带口罩的医生推开门走了出来,徐非和虎子立即迎了上去,叶枫站直了身子,无力前进。
医生摘下口罩,摇摇头:"抱歉,我们尽力了,为他安排后事吧。"
徐非一拳打在墙壁上,虎子低下头悄悄抹着眼泪,叶枫却恍若未闻,看着手术室里推出病床,上面的人已经被白布盖住了全身,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低下头想看一眼死者的脸,却只是一片雪白。耳边已经听不到徐非走上前来跟他说的任何话,他转过身,双手插进口袋,一步一步走出医院,沉重的脚步声在医院的走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