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惜羽,我不妨今天把话和你说清楚。自从我得知‘黑麒麟’是他偷出山庄的,我就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若不是他是小舅的亲骨肉,你以为我会让他活到今时今日吗?即便是有着血缘关系,我对他也没什么好感。而这一次,我更是想要狠狠地打他一顿,最好是能将他打得卧床不起。因为他伤害了我最想要留在身边,呵护一生的人!”
当伯赏闻玗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咆哮的声音已经大得震耳欲聋。他仿佛是想要昭告天下,自己从心底深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
而这些充满了嫉妒而又愤怒的话语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山石,砸得燕惜羽全身冰凉,面如死灰。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人已疯癫的隽遥才是最脆弱的受害者,也是最需要自己的关爱那一个。却不曾想,原来自己的“专注”已经成为了一把直刺他人心脏的利器。而那些面带微笑迎接自己回来的人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负疚而故作坚强。
对于伯赏闻玗的情意,燕惜羽早在三年前便已经知晓了。可是燕惜羽知道,以自己的个性,是不可能会同时爱上几个人的。所以这次回来后,他一直尽量待伯赏闻玗像是知交好友一般,不让两人间产生任何的暧昧不明,希望对方能明白他的心思。
而当伯赏闻玗没有出声阻止他来“涧水阁”伺候隽遥的时候,燕惜羽便以为他已经把那段感情放下了,至少也是看淡了。谁料想,今晚的一个小波折令得伯赏闻玗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和气度,将压抑在心中的情感全都倾倒了出来,也令得燕惜羽自己陷入了左右两难的境地。
如果可以,燕惜羽真希望能找出一个委婉的解决方法,让伯赏闻玗不要再对自己情根深重。可是,这世上真的会有两全其美之策吗?
还没等燕惜羽想出合适的应对之词,一旁的连庭秋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其实就在燕惜羽中毒的时候,他就已经睹影知竿,燕惜羽的心怕是早就悬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一夜发生在太乙楼的风波不但使得他们失去了“黑麒麟”,更令人痛惋的是,他们错过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那个人。
当初,连庭秋先是将燕惜羽错认为了自己的弟弟,进而才会喜欢上这人。所以相较于伯赏闻玗,连庭秋的爱慕中还夹杂着几分的亲情。虽然他也不甘心就这么将燕惜羽拱手相让,但是比起自己能够得到回应,连庭秋更希望燕惜羽可以过得幸福安康。
所以连庭秋眉宇轻蹙地上前一步,按住了伯赏闻玗紧握着燕惜羽肩膀的手,道:“放开吧,闻玗。你要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剩下的都不是你一个人所能控制的。所以,别再死抓着惜羽了,难不成你想要他再度受伤不可?”
“你!”伯赏闻玗没想到连庭秋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和自己大唱反调,所以一时间竟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他看了看燕惜羽满脸的无措和窘色,又望了眼连庭秋目光中的警告,用力地咬紧了牙关,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然后步履沉重地走到了窗前,背对着房中两人沉默不语。
连庭秋见劝开了伯赏闻玗,便在燕惜羽的身侧柔声熟谏道:“惜羽,我倒是也同意你先离开这里。老实说,闻玗的担忧并非危言耸听。隽遥,以前真的曾将一个屡次惹怒过他的下人打成了重伤。虽然那人并无性命之忧,但也在床上将养了大半年才得痊愈。你想想,如果哪一天你落得个如此的下场,或是比那人更为凄惨,你让我和闻玗情何以勘?”
感受到连庭秋字里行间的殷殷关切,燕惜羽不忍心再执着于自己的想法。或许应该说,对于连庭秋这样的温言软语,他是最难抗拒的。于是燕惜羽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今晚就先离开。其他的明天再说。”
闻言,伯赏闻玗卒尔转过身来,眼神定定地望着燕惜羽。燕惜羽没料到他动作会如此惊倏,冷不丁便和伯赏闻玗四目胶着。感受到对方炽灼的注视,燕惜羽刚刚退去的尴尬又迅速回潮。他慌忙不迭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看着连庭秋问道:“庭秋,小节,他还好吗?”
“嗯,他过得很好。因为你一回来便住进了‘涧水阁’,所以我们还没告诉他你仍在生的消息。我们是怕那孩子沉不住气,硬是要来这里见你,万一……”
虽说连庭秋没把话说完,但是语中的含意燕惜羽却已了然于心:“那我今晚能不能见见他?”
“当然可以。”连庭秋偷眼看了看伯赏闻玗,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欣然答允。
因为“畅轩阁”内还留有燕惜羽的房间,所以他们三人便一起来到了这里。不多时,伯赏闻玗亲自将伯赏律节抱来“畅轩阁”的偏厅。正如燕惜羽初遇伯赏闻玗时对方所描述的那样,伯赏律节比以前高了不少。可能是每天练武的关系,整个人看着也壮硕了些。原本他的一条小胳膊,燕惜羽可以单手扣环,笼在其中,可现在却是不行了。
伯赏律节见到了燕惜羽后,激动得立刻扑了上去,趴在他的胸前号啕大哭。燕惜羽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所以在伯赏律节的眼里,燕惜羽甚至比伯赏闻玗都要来得亲蔼。当初得知燕先生不幸在他乡“病故”后的一个月里,伯赏律节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掉眼泪,搞得第二天起床时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让人看了好生怜惜。
见到伯赏律节对自己的热络和依恋,燕惜羽不禁想起了刚才伯赏闻玗的连声责问。的确,这一次或许真是他做得有些过分了,脑中除了想要治愈隽遥之外,便再也装不下别的人或事。所以燕惜羽带着些许的抱疚之心,将伯赏律节搂在了怀里,陪着他聊天琐谈。
时近三更,伯赏律节虽然仍是精神亢奋,但小脸蛋上已经露出了疲态,说话间还不停打着哈欠。伯赏闻玗见了便说要送他回去。可伯赏律节听了之后,竟然憋了憋小嘴,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泣的可怜状,看得燕惜羽不由心中一软。于是他便央求着伯赏闻玗,希望今晚能让伯赏律节留宿在自己的房内。
得到了伯赏闻玗的首肯之后,伯赏律节乐得眉开眼笑,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拉着燕惜羽就要回房安歇。不得已,燕惜羽只能向伯赏闻玗和连庭秋道了声“晚安”,牵着连蹦带跳的伯赏律节回到了那个阔别已经的房间。
等到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伯赏闻玗这才将流恋的目光收了回来,望向了同样刚刚侧首的连庭秋。
“闻玗,你今天太过失控了!你明知道惜羽的心早就向着隽遥了,有何苦说那些话令他感到自责难堪?”
闻言,伯赏闻玗垮下了双肩,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今天我是凌躁了些。但是我真的不愿再看见,惜羽为了那人无怨无悔地付出,甚至不惜牺牲他自己。庭秋,或许你觉得我是在羡妒,是在迁怒。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隽遥一直不能清醒过来,难道就要放任惜羽在他身边伺候一辈子?惜羽他好容易才能回到我们的身边,难道你就舍得让他如此蹉跎下去?我不信你会那么狠心。”
“舍得?呵呵,怎么可能?”连庭秋无奈地苦笑了一番,“可是舍不得又能怎么样呢?像你那样对着他乱发一通脾气,他就会听你的了吗?我只知道,一旦你逼得太紧,惜羽他很有可能再次不告而别,而且很有可能会带着隽遥一起走。你别忘了,师祖他很宠爱惜羽,若是惜羽提出这样的要求,按师祖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到那时候,你我后悔都来不及了。”
当连庭秋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伯赏闻玗便像是精疲力竭般阖上了双眼。等到厅堂中无人言语了好一阵子之后,伯赏闻玗这才淡淡地开口道:“我知道了,庭秋。你放心,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得到了伯赏闻玗的保证,连庭秋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后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几下,然后慢慢地走出了偏厅,只留下伯赏闻玗在灯火通明的偏厅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直至东方发白。
翌日一早,燕惜羽正陪着伯赏律节和连庭秋在偏厅中用饭,就听见院门口有人大声喧哗:“小羽毛,快出来,我想到办法啦!”
燕惜羽一听是陈睿平的声音,当下便丢开了碗筷,疾步来到了“畅轩阁”的前厅。只见陈睿平神采飞扬地站在庭落之中,一见到燕惜羽的身影便快速靠了上去道:“小羽毛,你真是让我一顿好找。怎么换了地方住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我在半路上遇上了他,恐怕还真得翻遍整个内庄了。”
经陈睿平如此一提醒,燕惜羽这才看见,前厅的门口处站着的正是昨晚冲着他大发雷霆的伯赏闻玗。不过今天的伯赏闻玗像是恢复了以往的沉着镇定,看向燕惜羽的目光也平静柔和了许多,将燕惜羽心中仍存有的一丝不安全都驱逐了出去。
64 乾坤倒转施妙计
见两人间的关系又恢复如初,燕惜羽暗自松了口气。昨晚他彻夜难眠,除了担心隽遥之外,考虑最多的便是今后该如何与伯赏闻玗相处。
只是燕惜羽折腾了一夜,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幸亏今早伯赏闻玗没有再苦苦相逼,否则燕惜羽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陈爷爷,对不起,昨夜走得匆忙,竟忘留书告之你了,你莫要生我的气。你说你想到了办法,可是当真?”移开了视线,燕惜羽略显激动地握住了陈睿平的手,欣喜地问道。
“那是自然。小羽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嘿嘿!不过呐,你也先别抱太大的希望,我只是说想出了法子,可没保证就一定能行得通。”陈睿平的嬉皮笑脸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真的想到了什么医治之法,但是现在他却是大家唯一的希望。
命下人将伯赏律节送回了“依霜阁”,其他四人在“畅轩阁”的前厅纷纷落座,等着陈睿平献出他的“锦囊妙计”。
可是,等到陈睿平手舞足蹈地将他的想法说出之后,伯赏闻玗和连庭秋都暗自皱起了眉头。在他们看来,陈睿平的这个方法太过儿戏,与其说是在替隽遥治病,不如说是他觉得山庄的生活过于平淡,给自己找个乐子玩。
陈睿平说完之后,见他们三人都是沉默不语,便有些不高兴了。他用手指捅了捅离自己最近的连庭秋,问道:“乖徒孙,我的这个方法怎么样?是不是你从没想到过?”
连庭秋碍于尊卑身份,不好意思当面说些反驳之词,所以只得哼哼哈哈地道:“这个,庭秋确是从未曾想过。师祖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只是,这法子是否可行,还有待商榷,所以庭秋不敢枉下断言。”
虽说陈睿平日里的言谈举止总是落落托托,似乎是不懂得人情世故,但实际上他早就看尽了红尘百态,才会反璞归真般地游戏人间。所以陈睿平一下子便听出了连庭秋话语中的敷衍之意。他大不乐意地冲着连庭秋轻哼了一声,然后起身站到了颔首沉思的燕惜羽跟前,道:“小羽毛,你来说说,此法可不可行?”
见陈睿平问到了自己头上,燕惜羽抬起了头来,目光炯炯地答道:“可行!陈爷爷,我相信你!”
得了这句激励之词,陈睿平竟像是小孩子买到了心仪的面人般乐得眉开眼笑。
可一旁的连庭秋听了却连忙插口道:“惜羽,你怎么也跟着一起……,哪有人这样替人治病的?若是刺激一下便能好转,那还需要那些个针灸草药做什么?我知道你很担心隽遥的病势,但也不能失了平常心,肆意胡来吧!自古以来,要治愈疯癫之症就不容易,需要医者和亲友极大的耐心,所以我们不该急于一时。如果刺激出了反效果,岂不是得不偿失?”
燕惜羽听了这话,不敢苟同地摇头道:“庭秋,我不是在随意附和陈爷爷。其实在我以前生活过的世界里,也存在像隽遥这样的病人。虽说大部分人不是按这法子治愈的,但也有成功的先例。庭秋,有句话你说得很对。从我得知隽遥发疯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失了冷静了,否则这法子我早就该想到了。”
“你!”连庭秋见自己劝不回燕惜羽,只好给伯赏闻玗打了个眼色,希望他能帮着劝说。
没料想,伯赏闻玗只是淡淡地问道:“惜羽,你真的希望用这种方法去医治隽遥吗?刚才庭秋说的你也听见了,其结果可能会和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那么,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做好了准备,去面对一个比现在的隽遥思维更加混乱,处事更加暴躁,脾气更加无常的人?”
闻得伯赏闻玗的这一席话,燕惜羽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但不肖片刻他便截铁斩钉地说道:“是。如果这一次会令得隽遥的病情变糟,我愿意陪着他一起承担这个后果,此生不悔。”
“惜羽!”听见了燕惜羽明志之言,连庭秋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他从没想到一向脸薄的燕惜羽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番话来。他所有的字里行间都表达出了一个意思——今生今世,燕惜羽都会守在隽遥的身边,不论对方会变成何等模样,始终不离不弃。
伯赏闻玗也同样品出了燕惜羽的弦外之意。他使劲抿了抿双唇,然后铿锵有力地给出了自己的保证:“好,既如此,我定会竭尽所能,帮你完成这件事。”
闻言,连庭秋便知道自己是再也阻止不了了,所以他只得抬手捏了捏眉心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如此执着,那我陪着你们出格一次又有何妨?”
“谢谢你,庭秋!”闻言,燕惜羽淡然一笑,送出了最诚恳的感激。
“惜羽,你先别高兴得太早!”那一厢伯赏闻玗虽不愿泼冷水,却不得不提点道,“想要完成这件事,其中有几个难点是我们现在必须解决的。虽说陈老前辈已经在后山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来搭建溶洞和淤泥潭,但是那个淤泥潭的表面起伏不定,浮在上面的骸骨都是半陷于潭中。如果用水的话根本就达不到那个效果,那我们用什么东西才能替代真正的淤泥?”
“这个我早就想过了。”一旁的陈睿平见大家达成了共识,禁不住摩拳擦掌地兴奋了起来,“用大量的面粉对上溶进墨汁的黑水,和得稀一些,就会有类似淤泥的感觉了。放些挖空的骨架在上面,短时间内是沉不下去的。而且如果人踏进了面团之中,就不容易再拔出来。虽然可能没有淤泥那么强的阻力,但也能凑活。反正隽遥现在连真花假花也分不出来,蒙他上当应该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