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燕惜羽手里的药包,楼金玉就把脸沉了下来:"这一大清早的,你们上哪儿去溜达了?楼里有人病了吗,怎么我不知道?"
谢三一路急行,惊魂初定,所以想也没想就说道:"我们去市集买张记的肉包子了。"
"张记肉包子!"楼金玉一听便喜上眉梢,"那东西呐?难不成你们俩小子把包子都吃完了才回来的?"
"没,我们......"谢三刚想说跟人起争执的事,话头就被燕惜羽给截了去。
"我们去晚了,没赶上!若是玉娘想吃,我们三天后再去。"燕惜羽轻轻一笑,"我这药是给津儿抓的。他感染了风寒,再加上昨天隽遥公子歇息得晚,所以津儿就抗不住了。这不,现在他的烧还没退呐!玉娘,您看是不是......"
"得,得,得。一看你笑成那样,我就知道准没好事。是不是想让我给津儿放个假?那你就不用跟我张这个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楼金玉眼睛一瞪,收了笑容,斩钉截铁地道,"你们也认为我是欺压下人,其实若换成是平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今儿个晚上隽遥要去秦尚书那里献艺,没有小厮跟着怎么成?所以阿羽,你现在唯一可以帮津儿的,就是赶快去给他熬药,让他趁热喝了。不管津儿还烧不烧,晚上一定要随身伺候隽遥。"
燕惜羽仍是保持着微笑:"玉娘,不是我不知道今晚隽遥公子要献艺的事。但是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津儿这烧是昨晚刚起的,睡过一觉之后还是手脚发软,头昏眼花。莫说是伺候人了,他自己个儿能站直就已经不错了。若是让他随着去,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得罪了秦尚书,那遭殃的还不是我们整个儿的‘春情欢'嘛!"
"再说了,风寒容易传染。让津儿跟进跟出的,倘若把病气过给了隽遥公子,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您说是不是?"
"唉!阿羽,你说的我也明白。"楼金玉收回了凌厉的目光,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眼下楼里能出得大场面的小厮就只有津儿和灵哥儿了。灵哥儿是伺候绿醉的,而绿醉和隽遥一向不和,所以他必定是不会同意把灵哥儿借给隽遥使唤的。而且我也不想为了这么小的事情而惹得绿醉不高兴。如果到时候他耍性子,不肯好好接客的话,倒霉的不仍是‘春情欢'嘛!"
"这......"燕惜羽顿时为之语塞。
的确,楼里除了津儿,似乎的确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了。芙蕖、吉晌他们还小,能应付好上楼里来玩的客人已经不错了。像尚书府这样的高官府邸,怕是他们还没进门,就会怯场了。
"我说阿羽,你就别杵在这里了,快去厨房给津儿煎药吧。顺便告诉他,白天他可以好好躺着。可到了晚上,一定要给我起来,不然可别怪玉娘我不讲情面。对了,下午隽遥起身的话,你就先替津儿伺候着吧。"
"是,我知道了!"燕惜羽见没有了商量的余地,只好答应了下来。毕竟人在屋檐下,老板的话还是要听的。其实像楼金玉这样不克扣工钱,不随意打骂下人的老板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
用托盘端着冒着白气的药碗,燕惜羽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津儿皱着眉头喝了下去,然后嘱咐他多多休息,便去前楼干活了。
燕惜羽和"春情欢"签了五年的卖身契,在这里当扈养。其实当初楼金玉看见他的时候,倒是很希望他能挂牌作小倌。用楼金玉的话来说,虽然燕惜羽的长相只能算是清秀一流,但只要他微微一笑,就会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任你有多少的烦心事,都能随着那笑意飘散开来,直暖到骨子里,心眼里,连脚趾发梢都能透着舒爽劲儿。
不过没过多久,楼金玉的这个想法就胎死腹中。这一方面,是燕惜羽自己个儿不愿意,而在珉国,但凡挂牌的小倌窑姐都必须是自愿的;另一方面,燕惜羽的身体的确不适合做小倌;再加上燕惜羽进楼的时候已经二十四岁,早就过了做小倌的黄金年龄,所以楼金玉也只能放弃了。
同样是下人,燕惜羽的长相还是让他讨得了不少的好处。不光楼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就连他帮客人带路上菜,得的赏银也比别人多些。所以不到两年,燕惜羽就成了"春情欢"里的第三个"红牌"。
和其他人一起打扫完了整个"春情欢",那日头也已经过了晌午,燕惜羽记惦着楼金玉的吩咐,匆匆用过了午饭后,就来到了东面的一个二层小楼。"春情欢"的两大头牌之一隽遥公子就住这里。
隽遥的性子有点孤僻,不是很喜欢跟人打交道。所以就算是接客的时候,他脸上也是淡淡的,没有太多的笑容。不过说来也怪,偏偏很多人就是喜欢隽遥那股子冷淡劲儿,即便只是坐在一边,听他奏曲,那些客人们也是甘之如饴,争先恐后地大把大把砸银子。
来到二楼的南厢房,燕惜羽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越过梨木雕制的屏风四周,水蓝色的床帷因为开门时吹进的微风而轻轻摆动了起来,燕惜羽见了,连忙转身关上房门。
确定没有惊醒床上熟睡的人后,燕惜羽悄悄地绕过屏风,无声地掀起了帷帐,一张似玉似雪的睡颜便跃入了眼帘。
修长的青黛弯如新勾,平日里总是带着些轻愁的双眸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交叠在一起,遮住了一部分的下眼睑,同时也使得眼底的青晕显得不那么清晰。水色的双唇微微开了一条细缝,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贝齿。只是虽然是在睡梦中,隽遥的眉宇之间仍不见舒展。
可能是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原本盖在身上的锦被滑落到了腰间。在凌乱的丝织内衫下,淡粉色的吻痕散布于脖项、肩窝,渐渐下行,最终隐于衣衫的阴影下。
燕惜羽慢慢拉过被子,想帮他从新盖好。却不料就在此时,原本阖着的双眼缓缓张开了。
隽遥的睡眠向来轻浅,刚才隐约间他就觉得似乎有人靠近了自己,于是便马上清醒了过来。按隽遥的想法,这个时辰会出现在自己房里的,除了津儿不作他想。所以当他看见燕惜羽站在自己的床边时,不由吃了一惊,刚睡醒时略微迷茫的眼神立刻清澈了起来。
等注意到燕惜羽手里拽着被子时,隽遥脸色突变,飞快地低头一看。然后马上用双手掩上了半开的内衫,大叫了一声:"出去!"
燕惜羽被他的呵斥声吓了一跳,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开罪了这位隽遥公子,于是就想问个明白。可是隽遥说完那两个字后就把脸别了过去,一副完全不愿搭理的样子。燕惜羽见他死死咬住了下唇,半边脸上毫无血色。白细的十指纠缠在衣襟之间,甚至还有一丝的颤抖,不由心中一沉。
于是他轻轻放下手里的被子,飞快转到了屏风的另一边,清了清嗓子道:"隽遥公子,津儿病了,所以今天玉娘让小人来伺候你。如果小人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公子原谅。小人会等在房门口,如果公子你有什么吩咐的话,就叫我一声。"
说完,燕惜羽便几步迈出了房间,并替隽遥合上了房门。他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错认为隽遥是不是又睡着了,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隽遥面无表情地对燕惜羽说道:"我饿了,去厨房给我取些吃的来。"
"是!"燕惜羽生怕隽遥等急了,再犯脾气,连忙小跑着去了厨房,把一直在炉灶上温着的小米粥和几个芝麻饼放到了漆盘里后,又飞快地回到了小楼。
隽遥似乎没想到燕惜羽的速度会那么快,仲愣了一下之后,便在桌边坐下,拿汤匙轻轻搅了搅淡黄色的米粥,盛起了一勺送入了口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优雅从容,让一旁的燕惜羽以为他在吃的根本就是鲍参翅肚,而非二两银子就能买三斤的黄小米。其实,自从燕惜羽见了隽遥第一眼后就不断在想,明明如此出尘不染之人,为何会沦落风月场所?若是旁人不说,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不带任何世俗之气的男子,竟会是京城第一小倌馆的当家头牌?。
隽遥夹起一个芝麻饼,刚想放进嘴里,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便抬头问道:"你用过饭了吗?"
"啊?什么?"燕惜羽正在欣赏那几根被乌黑漆筷映衬得更加白皙的手指,想着如果将这手入画的话,将会是怎样的风情......,自是没料到隽遥会突然发问,所以也就没听清话的内容。
隽遥见燕惜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一皱眉,轻轻说了一句:"没事。"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用餐。
等他吃完这些,燕惜羽便将收拾碗筷到漆盘里。然后到厨房冲了壶茶给隽遥送了过来。这个"饭后一壶茶"的习惯,燕惜羽曾听津儿提过。不过等隽遥闻到茶香的时候,两道柳叶眉又蹙了蹙:"怎么不是普洱?"
"普洱?!对不起,隽遥公子,我以为你平时喝的是这菊花茶,我马上去给你换。"燕惜羽倒真是没想到,看着纤细的隽遥,喜欢的会是那口味较重的普洱。
"你等等!"隽遥出声喊住了正要转身的燕惜羽,"算了,不过就是一壶茶。又不是非要那个,不用换了。"说着他便从茶壶里倒出了一杯来,拿在手上,细细观察。浅黄色的液体清澈晶莹,一眼就能看到杯底,随着冒出的白气,清淡的花香渐渐溢满了鼻腔。
突然隽遥似乎明白了燕惜羽为何会弄错了自己的口味,嘴角边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此情此景若是让"春情欢"那些客人看见的话,恐怕所有人都会立刻去搜罗极品花茶,不计代价,只为博君一笑。
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温润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暖着五脏六腑,沁人心肺,然后又慢慢渗入了四肢百骸,通体舒爽。
这茶,好喝!
品完一杯,隽遥抬眼望着燕惜羽,问道:"先前你说津儿病了,严重吗?"
几分少了冷漠的声音如滑过林间的山泉,叮咚悦耳,燕惜羽暗自庆幸没有惹了这位头牌不高兴,于是笑着答话道:"还好,估计就是这几天天气变化大,受了风寒了。我已经给他服了汤药,现下正歇着呐!"
"嗯!"隽遥看着有点晃神,轻声自语了一句,但燕惜羽却没听清。然后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他又接着道:"告诉津儿,好好养病,我这里的是不用记挂着。"
"隽遥公子你放心,玉娘说了,今晚定让津儿过来伺候你去尚书府,不会误事的。"
隽遥可能没料到燕惜羽会对他说这些,脸上的表情先是一顿,随即又变回了先前开门时的样子,别开了视线,道:"知道了。我没什么吩咐了,你先出去吧。"
燕惜羽不明白隽遥为何又变了脸色,不过看他疏离的态度,自己也不能多问,只能躬身告退了。
03
"......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江美娜?"
"谁说的?那个江美娜仗着家里有点钱,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最讨厌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她?"
"那为什么你上课总是偷看她?"
"我哪有?你不要胡说。她有什么好看的,看她还不如看你呐,你比她好看多了!"
"真的?"
"嗯,真的!"
学校操场的边缘,初二的孩子第一次说出了真心话。晶亮的双眼里除了对方,再也装不下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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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隽遥的房间,燕惜羽便来到前楼帮忙。此刻已是未时过半,虽说仍是朗天白日,但总有些个客人已经来到"春情欢"买醉。小倌不比窑姐,若只是聊天说笑还好,倘若真要温床暖被,那每人每天就不可能接很多个客人。所以那些个花不起大数目的恩客们,都会由当天没有预约的小倌陪着。
可是今天当燕惜羽来到前楼大厅的时候,却在二楼靠窗的隔间里,看见了一个他怎么也预计不到的人物。
那人穿着一身大红的丝袍,如绸般光滑柔顺的青丝只用一根金色的发带随意地扎起,些许的碎发散落于那张娇艳玉颜的两侧。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半开半闭,嘴角挂着一个懒散的浅笑。星眸秋波只在无意识的流转之间,便勾去了在场大部分人的两魂六魄,剩下的那一魂一魄也只够众人控制自己的目光,在那人身上留恋不去。
见到燕惜羽从后面进入大厅,那人轻摆腰臀,起身下楼。虽是个极其简单的步姿,却也让他走得妖娆撩人。而当那人檀口微启,未语先笑时,旁人更是觉得似乎有支细管狼毫正在搔挠自己的脚底心,一股子酥痒劲儿直冲脑门。恨不得就地扑了上去,好好品尝品尝那两瓣柔唇。
不过,可惜就是这么个绝色的人儿,却是燕惜羽眼下最不想看见的。因为燕惜羽很明白,按今天的情形,他会来找自己准没什么好提携。不出所料,那人一张嘴,就应验了燕惜羽的猜测。
"阿羽,你怎么这才过来,我都在这里等你好一会儿了!"那人站得离燕惜羽极近,说话间呼出的暖湿气带着些甜味儿,就这么直直地拂到了燕惜羽的脸上。
燕惜羽微微错开些距离,朝四下里看了看。果然,大厅里绝大多数的人都在拿眼睛偷窥他们俩,更有甚者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直勾勾盯着瞧,也不怕眼珠子会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