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卸下了紫玉金冠，虽然换上了一半的儒衫，虽然身形单薄，但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有种高贵到高不可攀的让人膜拜的气势。他环顾了四周一圈，看到天龙的神情先是一愣，看到他怀里瘫软的身躯是一惊，看到我和他此时共享的身躯的时候，则多了一分了然。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什么，却因为他的笑容而不自觉地安心许多。
"罪孽之神，他的母亲是谁，你还是不愿意说吗？"坐于首座的天神问道。
他摇头，"他没有母亲，我早就说过了。"
"那他父亲是谁？"
他微笑，"当然是我。"
"你之外的？"
他重复，"他的父亲，是我。"
天界自诩以仁善着称，天帝的丑闻又是各界关注的事，自然不能用刑拷问，如此问答无果，他们只好将矛头重新转向我，"你叫何名？"
"皇择缘。"我答道。当然，这是他的名字。
"你也配姓皇？"皇是历代天帝及其窒息家属才能拥有的姓氏，如今他父王被废黜，按理他确实议会被剥夺姓氏。
不过，"我不是天神，你管不到我。"金冠紫袍者爆出一根青筋。
"那么，你之前在人界说的事情可都是事实？"
"是。"
"可以请你在这里重复一次吗？"
"没问题。"我清了清嗓子后答道，"之前凤翎所犯下的一切罪孽，都是我用魔族的傀儡朮操纵其躯体进行的，与他无关，与父王无关，与凰翼无关。与天龙，无关。"
"你是说，他偷盗天界基石一事也是在你的操控下进行的。"这就是我闯的最大的祸，其实那么大一块破石头，我只挖下来十分之一不到，他们至于这么紧张嘛。要不是只有那破石头能够救凰翼的命，我才懒得去碰呢。
不过我还是老实的说道，"是我。全都是我的主意，也是我独自行动的。"
"你可知你说的话有什么后果？"那天神心情终于好转，露出了怎么看怎么狰狞的笑容，"你可知，你会受到什么惩罚？"
"不就是天罚嘛。最高阶的第九重天罚。"
"你很清楚嘛。那好，徐斗神，你将他即刻押进天牢好生看护。"他冷哼两声，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等等！"天龙见说了半天也没得到他要的答案，立刻不依，"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一直在谁？你利用完了就好了吧，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我站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他，和他怀里的美丽容颜，半响，我转过头去，跟着等候在门口的徐斗神离开了正殿。
隐约中，我听到还停留在那里的他的声音，"孩子，小心些。"
我抬头仰望天界终年无云的天，将泪水咽回了肚子。
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天罚
"你到底要干什么，凤翎。"天牢是个寂静的地方，泛生寂寞的地方，皇择缘很快就受不了了，放弃和我的冷战，主动问道。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安心吧，你不会有事的。"我趴在地上，用茶水划出很多无意义的符号，"我已经跟他们交待好了，凰翼也等着你的。所以你就安心吧。"
"凰翼被你怎么了？我记得我又好好......"
"他是我的孩子，他要怎样，还不是在我一念之间。"我平躺下来，开始数星星，"再说了，凤凰，总是要涅盘的。之前的死劫虽然被你我强行扭转了，但活罪总是难逃嘛。"
"真的？"
"放心，我还顺带找到一个很可靠的新伙伴，以后在大家再次聚首的时候，来帮我们。"我握起一个拳头，"小鸟儿运气果然势不可挡。随便出一趟门都能交到好哥们儿。"
"凤翎，那我父王该怎么呢？有我在，天界也容不下他吧。"
"嗯，我打算把你和他一起处理，虽然没告诉他，但我总觉得他知道了。"我撇撇嘴，还是有人没能骗过，成功感减少不少，"你那个父王啊，别看一幅好人样，不知道欺骗了多少少男少女的心啊。"
"少胡说。那天龙呢？还有那个躯体怎么回事啊？"
"那个啊，嗯，算是我的最后一步棋吧，有他和那具躯体在，我至少不会落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悲惨下场。"
"可是，天龙怎么会没发现你在我这儿呢，我父王都发现了诶？"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我们，都太了解对方了。"我微笑，想起了正殿你天龙被我骗得团团转的傻样，"我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些他在情商上的缺陷罢了。其实他应该看得出来的，就算今天不行，明天行刑的时候也应该看得出来。"
"噢，你是打算等他来救你吗？"
我面色一冷，不知如何作答，毕竟，我之所以谁也不商量，独自制定并执行了这步险棋，只是为了防一位明察秋毫的神而已。只是，为了防他。
无法忘记，从哪里拿着基石出来交给皇择缘后的欣喜，以及，看到他拿着神札走过来时的绝望。
他，竟然想要抓我，竟然来抓我，竟然，抓我。
他以为，我没认出他。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呢，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啊，我的天龙啊。
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天界的界主，他，必须维护这个世界，以及支撑这个世界的基石。
而，不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但我醒来时，已经被平放到了天罚神台上。
其实天罚也就是天打雷劈之类的千篇一律的东西，最多就是副作用大小的区别了。比如说九重的，就是神形俱灭的后果。八重，似乎是什么劫来着。七重，好像是神识全灭终身瘫痪。总之虐身又虐心就是了。
看着逐渐在头顶聚拢的雷云，我心底一片凄凉。最终，他还是没有来。从他的目光，我就知道他已经看出个所以然了。但是，他没有来。
我也不要求什么，只要像皇悠天帝一样说句小心点就好，一句告别也好。
接下来的一切，便如同我意料中一样，皇择缘的身体很快就被神雷给废了，我移花接木顺势将他的灵魂送入阴间。但毕竟这个身躯里的灵魂不知区区皇择缘一个，当神雷真正砸在我身上时，纯粹力量与力量相撞造成的余波立刻四散开来，连保护观邢的官员的结界也立刻粉碎。
他们自然没料到这种状况，顿时一片混乱，我趁机将力量引导至皇悠身上，若他还是原来那个天帝，此刻的下场自然是可悲的，但他现在只是皇悠，当初那个敢爱敢恨也敢作为的皇悠，凭借他体内被封印的魔族之血和其力量首次解放而造成的冲击，他牺牲了自己的肉体，也随他儿子之后溜进了阴间。
可神雷毕竟不是好玩的，我也撑不下去了，靠着和之前故意切割出来的一魂三魄的联系，我耗了近九层以上的力量，才勉强从天罚下逃之夭夭。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当定下神来，看到明晃晃的大殿，大殿上坐的人。我便明了了。
我竟然，又傻了一次。b
他心中的大义，终究还是胜了我这个小情。
有些绝望，有些猖狂，有些哑然，有些解脱。
我握紧之前抵挡神雷时就已经唤出的凤羽，立于大殿，无视周围或惊或惧的目光。
握住剑柄的手在极端的愤怒下开始颤抖，我的目光也因为憎恨而红如恶鬼。
我问道。
"凤翎何得何能，劳您大驾，逼迫至此。"
坐于大殿之首的那人未动，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天龙。
于是天龙走上前来，挡住我炙热得几乎燃烧起来的目光，曾经如此熟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奉天承运，天帝昭曰，半神凤翎因犯逆天之罪，罪不可赦，现即去其神阶，神格，神力三大神通，连同其女凰翼，罪孽之神，悠，悠之子择缘，贬入凡间，经九九八十一世劫难。若至时能悔改再重新定夺生死。"
随着他的一字一句印于金黄的圣旨上，一道神光从天而降砸在我身上，霎时一种血肉分裂的剧痛蔓延开来，我却执着的站在那里，用尽全身力量去反抗。
直到以坚固着称的大殿被神光击穿，仅存意志支持的我再无力聚气，立即从那个空洞往凡间下落。
半空中，似乎还能听见他悲愤而无奈的龙啸。
可笑，可笑，可叹，可叹。
浮生一场梦，可笑我在其中醉生梦死而不自知，可叹我如今仍愿就这样在梦中，不要醒来。
借尸
天界和人界，虽然经常说天宫就在凡界的九天之上，但那只是个说法，九天之上有的不是天宫，而是一个通道。相近的，天宫之下自然也有两界的连接点，但我这样自由落体显然是去不到那里的。
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身上早就疼得麻痹了，无事可做，我干脆就在半空中胡思乱想起来。
总之，计划进行到这一步，还算是顺利的，接下来就要去找天龙定契约，然后日子可就苦啦。
从出生起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住今后的艰苦岁月呢。
"天龙，你可要好好守护我啊。"反正我会这么任性，也是你造成的呢。
想笑，却因为嘴角凝固的血而笑不出来，只好轻叹口气，也不知道这一落何时才到头。
不过就是落进了万丈深渊，我也会出来，用爬得也要出来。
缓过气，我试图聚些神力飘浮起来，未果。看来我那一身自豪的力量已经被天罚灭了个一干二净了呢。不过我可是早就准备好了。拼尽最后的力气捏了个手印，没一会儿，一股黑烟就将我包围起来，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一间阴森森的房间，那个家伙就蹲在那里，看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我。
"嗨。"
"嗨。"听到我打招呼，他立刻应道，"不错嘛，还能说话，不过你情况不太妙哦，魂魄不齐了呢。"
"我知道，我故意这么做的。"
"哦。"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继续道，"算了，反正顾客是上帝，你付了钱，我做事就行了吧。"
"嗯。拜托了。"
"我是没问题啦，不过你这样转生的话，出现什么异变我可管不了哦，毕竟你在别人身体里呆太久了，很可能会沾染上什么哟。"他嘴上说着，手上的工作却一刻了没停下来，一圈圈的咒符在我身边展开，幽暗的蓝色光芒逐渐明亮起来，本来气氛就不怎么明朗的房间显得更诡异了。
不过他在业界的口碑很好，我也只能按耐住心中的疑惑和那么一点点的害怕。
"好了，那你准备降身在哪里？"
"诶，还可以选择地点吗？"
"嗯，算特别服务吧，谁叫你是美人呢。"
"那，XX界的XX谷的好了。"
"恩，好，左边设定完毕，那凤翎你一路走好啊。欢迎再次光临！"他挥挥手，我的视线就模糊起来。
他的工作比较特别，经营的那家店算是冥界的一个黑市，高价出售可以暂时借用的尸体，对于那些死不瞑目或是有心愿未了的人，正好可以回阳间做完最后的事。不过因为他提供的身体"状态"都非常好，而且几乎所有的顾客的提出过的要求都完成了，所以要价也很高。当然他还经营了转世的后门，可以高价购买下一世的"好命"。
当然他这种做法是彻底违反了冥界的法则，但因为他本来就是离家出走的阎王，也算是界主之一，所以一般也没人管得了。管得了的也懒得去管，他的生意倒是越做越红火了。
"啊，好痛。"我一愣，"谁在说话？"
"呃......"我继续愣，"是我？"
看来借尸的过程已经结束了呢，有了肉体的保护，受伤的灵魂也开始缓慢的自我修复起来。这就是有生命种子直接创造的生命的顽强之处呢。
我撑起身来，环视一周，果真是我指定的那个山谷的地步，真是赚到了，要不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找个安全且隐秘的地方躲藏片刻。
在之前就准备好的石室里休养了十多天，也快到这个廉价买来的身体的极限了，虽然神力是没有了，但精神力，也就是神识，这样和灵魂通体的力量是不消失的。这段时间养足精神，便能使用同样是在之前来人间是准备好的储放了足够力量的那些咒符。
拿出第一张，我轻念咒语，这间石室便被再次封印起来。上次为了这次失去力量后也能顺利进来，没有再在加注封印，这次手上有咒符就不怕了，这个地方好事好好保护起来的好。
拿出第二张，咒语音落，我便被传送出去到了目的地。
"你果然在这里啊。"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我强忍住扑过去的欲望。不行不行，我今后要成熟点，不能撒娇。
他自然无法一下子认出我来，但过了一会儿，表情就开始变色，赤橙红绿青蓝紫都走了一遍。
"哎呀呀，已经不认识了？还不到一个月呢。"我话音未落，天龙就已经按耐不住，冲过来把我抱进怀里，"怎么，很惊讶么？我这么快就转生成人了？"
"小鸟儿，你这是......"他很快就发现不对，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上下打量起来。
"没什么啦，这是花钱买的，因为在正是转世以前，我还有事要做。"
"有事？是找我有事？"
"嗯，当然啦，这件事没有你就办不了呢。"我微笑，一字一句得清楚说道，"我，是来跟你定契约的。"
天龙自然明白我说的是什么，立刻沉下脸来，"小鸟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了。"
"和我定契约，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啊。"
"可是我需要力量啊。"
"你要力量做什么？你还要做什么？小鸟儿，你还没做够吗？你还没吃够苦头吗？"
我冷哼一声，"对啊，我就是还有一件事没完成，怎么样？你帮是不帮？"
"你！"天龙被我咽地说不出话来，但他对我的牛脾气在清楚不过了，直到只要说过一次不行，就绝对劝解无效。再加上他一向宠我，只好放软口气问道，"说具体点，你的愿望是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我知道他又妥协了，便微笑着告诉他，"我需要要最强的力量和永久的生命。"
天龙一听果然愣住了，回话的语气已经有些恼怒，"小鸟儿，太贪心了，这样的愿望总会有灾难般的代价。"
我依旧是那张笑脸，"无妨无妨。"
天龙终究还是敌不过我的软磨硬派，应允了我，省下那些没用的程序，递过来一个瓷瓶，瓶子里自然装了我想要的药。
我知道他不会害我，即便条件在苛刻，他也一定会守在我身边，便正准备就地咽下，却让他拉住了手，我抬头，边看见他眼里的不忍。我知道，他的心很痛，但我现在无能为力。
对视半响，他还是放开了我，我咽下药，一阵晕眩，或许是隔了很久，或许才一瞬间，我有一种从梦中惊醒的感觉。
看着紫木床顶，摸摸身旁软塌，莫非真是一个梦。
直到手又摸到了一个瓷瓶。
我笑得无比灿烂。
为了他。为了他，我做什么也甘愿。

弥补
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天龙的脸，我还觉得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天龙看到我迷茫的眼神，理解的笑了笑，那双温柔的大手抚了上来，让我一瞬间就安下了心。
是啊，无论是在回忆中，还是在现实里，天龙一直都在呢。
他，从没辜负我心中那个小小的，却是最真实的心愿，一直都在我身边呢。
当然，如果没有那些烦人的蚊子时不时来骚扰我们幸福的小两口就更好了。
思及此，我更坚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