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的口味还是这么独特啊。"
"谢谢。"我白了他一眼,"你的脸皮还是这么厚。"
长孙鸿仪不以为意,微笑,翘腿,竹扇轻轻摇曳,扇起发丝几绺,甚是惬意。
我瞪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
长孙鸿仪笑,放下叠起的腿,收扇,双臂一叠伏在桌上,看着我说道,"原来你真的是明鸾。"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笑了,学着他的口气说道,"原来你竟是晋阳王爷。"
"好说好说。"
"彼此彼此。"
"少主,你是不是饿昏了?"玛瑙的声音从旁插了进来,"说话好酸。"
我斜他一眼,执起筷子夹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是啊,我快饿死了。死了也要你陪葬。"
玛瑙回瞪我一眼,要说什么却被长孙鸿仪打断。
"少庄主可否知晓现今武林最热潮的事情?"
我看看他,放下筷子,转头看向明流玉。
明流玉含笑看着长孙鸿仪,客气而不失高贵地说道,"王爷但说无妨。"
"当今武林,惟两件事流传最甚。一是明月山庄少庄主明鸾未死,现已回庄,正筹划其一十九岁生辰。二是......"长孙鸿仪忽然看我一眼,轻叹了一口气,方才继续说道,"二是,白音教教主白草将于下个月十五,即元宵那天完婚,新娘为千里三使之右使,香蒲。"
"啪!"我手中的筷子重重摔落在桌上,打翻了我面前的茶杯,尚很温热的茶水悉数泼洒在我的腿上。
我慌忙站了起来,却又将白瓷的杯子碰落。小小的杯子顷刻间摔得粉碎。
"对不起对不起。"我急忙弯腰去捡,尖锐的碎片立刻刺入了我的指尖。
"啊!"我轻叫一声,缩回手。
看着殷殷流出的鲜红血液,那伤口却犹如划落在心上。痛,很痛。
我将手指含入口中,轻轻吮吸,眼眶却难以掩制地酸涩。于是,一口咬在受伤的指尖,想用疼痛来转移注意。
手指忽然被狠狠地拽了出来,接着,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明流玉用力扣住我的后脑,将我紧紧地嵌在他的怀里。温暖的吐息晕染着我的面颊,柔软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朵。
"哭出来。我允许你,哭出来。因为我会抱紧你,我不会放手。"
我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淡淡香气,却只让心更加难受。
不是,不是这个味道。小草的,不是这个味道。
眼泪刹那夺眶而出,咸湿而苦,滑落嘴角。
他要成亲了,他要成亲了。与一个女子,与她!
他怎么可以这么快便忘了我,他怎么可以这么快便恋上了别人!
还是说,他根本就未曾爱过我......
猛地扣住明流玉的肩胛,我放声大哭。
下午,我才和明流玉玛瑙翡翠离开玉天楼。长孙鸿仪被我闹得颇为为难,出了玉天楼便回王府了。
一路上,明流玉都紧紧箍着我的腰,生怕我离了他一分。他倒也不怕周围怪异的眼光,反正这皇城内外,除了皇帝老儿便是他明月山庄庄主最大,谁敢惹他不妨尽情来试试。
路过一个耍杂的艺人,我忽然停了下来,靠过去仔细地看。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穿着粗布的皂蓝色短衣。只见他从一个竹篓里拖出一条蛇来,让那蛇缠绕在他的手臂上。然后又将手伸入了另一个竹篓,唤一声"青儿"。不一会儿,一条比方才那条粗得多的青蛇探出头来,张嘴嘶吐着猩红的信子,模样甚是可怖。但那青蛇却只是吐了信子,接着便乖巧地缠上了汉子的手臂。
围观的人群发出不小的叫好声,我却是紧盯着那两条缠在汉子手臂上的蛇。直到玛瑙过来扯我,"少主,别看了,怪恶心的。"
"恩。"我点了点头,抚摩着自己的手背,问道,"这里有什么比较好的裁缝店没有?"
"城西有一家,听说老板的手艺不错。"翡翠答道,然后他又看向我,"少主怎么突然想起要去裁缝店?要做衣服的话可以吩咐下人去准备。"
"我想做一个东西,今儿不是正巧了出来玩儿的么。看看亦无妨。"
明流玉吻了吻我的眼角,柔声说道,"暄儿想去的话,但去无妨。"
"恩。"我软软一笑,纂紧了他的衣袖。
"那么,我便去城东的锻造坊取剑。"翡翠转身,"少主,庄主,属下先行告辞了。"
"恩。"我点头,又嘱咐道,"取了剑便回山庄吧,免得错过。"
"是。"翡翠诺了一声,走了。
玛瑙蹦到我的面前,眉飞色舞,"剑?什么剑?"
"兰惜剑。"我答道,"我让翡翠替我找家好锻造铺修好。"
"嗳?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挽着明流玉的手腕,说道,"这是小柯留下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真的将它毁弃。"
"少主,你这样说话真像是白柯的情人。"
"......玛瑙你说什么呢!啊!快看!有糖葫芦嗳!"
玛瑙~我跟你有仇还是怎的?!为什么总在明流玉面前乱讲话!!我死了你以为你会好过?!!
晚上,我缩在明流玉的怀里,呼吸着他的体香,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不知怎的,眼泪竟落了下来。
我急忙抬手去擦,却将明流玉弄醒了。
"暄儿,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我摇了摇头,眼泪却仍是止不住的往外掉。
明流玉坐了起来,将我搂进怀里,"难过的事情一定要说出来才能不难过。那,是什么也不能与我说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止不住啊......玉......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声音因哭泣而哽咽,却越发哭得厉害。
明流玉慌忙抱紧了我,细细地吻着我的眼角,细细地吮去不断落下的泪水。
"暄儿,不要哭。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玉......你不要离开我......你发誓不要丢下我......"
明流玉怔愣,我立刻慌张地摇着他,"玉......你答应......你答应我啊......"
"恩。"明流玉温柔地吻着我的唇角,"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丢下你,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直到我们两个都变成雪白头发的老头子,直到天荒地老。"
"恩!"我用力地点头,泪珠一瞬间滚落,在床单上洇出几个小小的水渍。
"我们约好了。"
"恩,约好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狂风迎面吹乱了我的发,我坐在高高的悬崖上,总会想起这个夜晚。然后,心就会很疼。
那个时候,我究竟是在和谁约定?
情伤手前难相忘,珠胎暗结不自量
第二天,玛瑙和翡翠各自带着我要的东西来了。
翡翠带来了城西那家裁缝店内我定做的单只手套。只有左手,白棉布为内底,白锦的外皮,上绣一只腾飞云中的鸾鸟,套口用白狐毛镶了一圈,坠着细细的银制链子。
"好漂亮。"我不由地称赞出声,从翡翠手中接了过来,"谢谢,翡翠。"
翡翠微笑,眼神却是有些担忧。
我走到玛瑙带来的瓦罐前,弯下腰仔细端详了那瓦罐,然后又抬眼看向玛瑙。
玛瑙别过头去,"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完全照你说的找来的。"说着,他又转回头来,眼神里亦满是担忧,"少主,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没有要干什么啊。"我顺势坐到椅子上,对着他们微笑,"你们才是,干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玛瑙和翡翠被我连推带搡地弄出了门。在我将要关上门的一刹那,却被翡翠卡住了。
"少主,白天为何要关门?"
"我要睡觉,当然要关门。"我拨着他按在门框上的手,"哎呀我困死了,要睡觉。"
翡翠眼中的担忧更重了,却在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少主,请珍惜自己。"
说完这句,翡翠便拽着玛瑙走了,顺势还替我关好了门。
请珍惜自己。
呵,我苦笑着退回房内,珍惜自己?
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好珍惜?这样的自己,还是自己吗?身不由己,言不由终,许下诺言,却竟还想着那另一个人。
是,我本应该接受惩罚的。
这是我应该接受的。
慢慢将地上的瓦罐摆上桌子,打开。
我知道罐子里是什么,吩咐玛瑙去做,他当然会照做。
握紧了左手,右手攥紧了白色的手套,缓缓将手伸进罐内。
沁骨的寒气自手心蔓延至心底,我却丝毫没有觉得恐惧。
手腕与手背传来蚀骨的痛,我却努力控制着,不让护体火焰爆发。
痛便痛吧,我要的,就是痛来麻痹自己,就是用疼痛来淹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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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明鸾,即是我,的生日。
地位能和皇族平齐,明月山庄少庄主生日宴,自然请了不少皇族。
武林人士自然也不能放过,小门派还够不上资格,只有大门派才能受邀。
最让我为明月山庄的名气啧啧称叹的是,那些个什么武当少林娥眉的自不消说,竟然连"芳香公子"和潇湘馆也给请到了。
然后还有,白音教。
一大早,玛瑙替我梳洗好,穿上繁复的盛装之后。我出门拖了翡翠撒丫子就奔碧雪厅。
碧雪厅被我命人改造成了练功房,其实就是九华的集及点。
玛瑙负责我起居,翡翠负责我文武。我便将九华交由翡翠掌管。
这大过年的,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还没进碧雪厅,就听见鞭炮的劈啪声震耳欲聋,厅内不断传来欢笑声。
我快步进得厅内。只见鞭炮蹦起的蓝烟与尘土满厅皆是,九个不同颜色的身影在厅内到处乱窜。好一番热闹景象。
我被这欢乐感染了,大步混进混乱中,大声嚷嚷,"带我一起来玩儿!"
"去!找雪玲他们去!我今儿非得抓到缀宇不可!"
红瑚的牙磨得锃亮,恨不能要吃人。
"怎么了这是?"我好笑地抓住他,"难不成缀宇红杏出墙?"
"明如暄!你果真狗嘴!"红瑚大吼一声,震得双耳嗡嗡作响。
"怎么了,红瑚?"缀宇平淡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红瑚一把拨开我,"怎么,你舍得丢下你的星火妹妹了?"
"红瑚,你在说什么呢?我只是教她们点炮仗而已。"
"而已?"
"恩。"
"那干吗要靠那么近?要手碰手?要笑得那么开心?要......唔......"
世界清静了。我决定给缀宇加零花钱。
"主人。"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头,开心地笑,"玉连,好久不见。你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娘呢,我一听就认出来了。"
"啪!"i
"啊,抱歉。炮竹走火了。"
"......"
玉连忽然注意到了我手上的手套,便狐疑地问道"为什么只有一只手戴手套?"
我下意识地将手带着手套的左手掩了掩,才抬眼对他笑道,"我就喜欢这么戴。"
"哦?"玉连挑眉,眼神古怪,随即又笑了,道,"随便你,反正你的眼光总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是吗?"我干笑,"谢谢。"
"我听说你的生日宴请了白音教?"
"是。"我点了点头,"我就是来问你们的。今晚的宴会,要和我一起出席吗?"
玉连看着我,好一会儿,忽然轻笑出声,"你说过,你走到哪里都会将我们带着。怎么,想反悔不成?"
"可是......"
"没关系。你可以忍受,我们一样可以忍受。"
是吗?我可以忍受?
我忽然握紧了左手,拇指指腹在锦缎的手套面上摩挲。
我,忍受了吗?
晚上,玛瑙又给我换了一套衣服,准备出席我的生日宴会。
翡翠一早去了门外迎客,玛瑙抱怨太冷非窝我屋里。
"少主,为什么这大半个月一到黄昏你就关门?还不让我们进去?"
"我有事情。"
"什么事情?"
"玛瑙,听说过一句话么?"
"什么?"
"多吃青菜身体好,少管闲事寿命高。"
"少主,我今儿心情好,而且今儿又是你生日。"
"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
话音刚落,房门便打开了,翡翠走了进来,"客人都到了,庄主让我来通知你们出席。"
"哦。"我拽了拽左手上的手套,拉起玛瑙准备走人。
翡翠却将我拦了下来,"少主,我想,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我看着他的脸,"什么事情值得你用这种表情?"
翡翠看着我,眼神里是不忍,却最终还是说道,"香蒲,有喜了。"
贴完~~今儿JJ1点抽~~还好够~~
生日喜庆芳香来,为我独尊幽冥王
"香蒲,有喜了。"
"啊!痛!"
"少主,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怎么会有事儿!啊对了,叫下人来把这门槛锯掉!谁做的这是,弄这么高!走路都能被绊倒!"
我拽着玛瑙的手臂站了起来,一边揉着摔痛的膝盖,一边抱怨。
"少主,昨儿你才说这门槛太低要抬高来着......"
"我没有!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
"好。没有。"翡翠走过来从玛瑙手中接过我,声音甚是轻柔,好像一个重音便会将我弄坏似的,"玛瑙,去告诉庄主少主摔着了,今儿的宴会不出席了。"
"谁说我摔着了?!我好得很!"我一把推开他,"今儿谁拦着我出席宴会我跟谁急!"
吼完,我迎面拨开玛瑙,跑了。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火气?
他要结婚了,他要当爹了。
不是说好不再想他的吗,怎么还会在意。
可是,止不住了啊。心里,难受,好难受。
就像被生生地撕开一般。
剧痛难当。
歌舞生平,繁华似锦。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
我坐在汉玉台阶上的高座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所谓的绝美舞蹈。明流玉坐在我的身边,自始至终都紧握着我的手。
台下依次是白音教,幽冥谷,潇湘馆,武当,峨眉,少林。
其中白音教和潇湘馆离我和明流玉甚近,就在脚下。
台下一曲舞完,各门派便开始纷纷送礼。
什么南海的珍珠,东胶的千年参之类,全是玛瑙平常挂在嘴边玩儿的东西。
潇湘馆送的东西倒颇有意思。汉文帝有九逸,浮云,赤电,绝群,逸群,紫燕骝,禄螭骢,龙子,嶙驹,绝尘。是九匹万里挑一的良驹。我是只听白柯偶尔说起过,据说这九匹马很难获得,就是其后代,亦千里难觅。潇湘馆竟然就将这九匹马当礼物给送过来了。
我立刻高兴地笑了,"商馆主真是好生客气。"
"少庄主见笑了,区区九匹马,自然不在话下。少庄主喜欢,才令在下心内欢喜。"
这个叫商御城的,真是嘴上一套,心里却是另一套。谁都看得出来他说这话时那脸上厌恶的表情,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那么多谢商馆主了。"我含笑顸首,摆足了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