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呼,但是电光石火之间想上前抢救也来不及,人人都屏息凝神,紧紧盯住浮桥上的两人,都没注意有个青色的人影极轻极快的掠过水面,欺上临之遥后背。临之遥感觉有人接近,但是已经来不及退避,心下一横,也不收招,将剑更送一寸,刚触上纪铭身体,就觉得眼前血花一溅,手腕刺痛,剑握不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临之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好,很好!用我教你的轻功,用我给你的剑,把我刺伤!
殷红的血顺着右手手腕留下来,临之遥垂眼怔怔的看了一会伤口,不长却很深,浅渊下手这样不留情,一时心灰意败,也不止血,垂下手任由血越流越多。
"这位少侠好俊的身手,不知怎么称呼?"
"......"
"怎么,不会真的就叫‘情弟弟'?"
"......姚远。"
"哦,姚远?临之遥的遥,临浅渊的渊,遥渊,姚远?"
"?!"一个念头在浅渊脑子里飞快闪过,却被他故意忽略。临之遥的眼神凌厉凄绝,浅渊被逼得再次躲开视线。
临之遥笑笑,对岸边众人说:"当日临某请诸位一起上,诸位英雄说以多欺少非正派所为,非要一对一单打独斗,眼下这又算怎么回事呢?意思是不打算这么慢慢消耗我的力气,准备群殴临某了么?姚远姚少侠,不知临某说得对不对?"
众人都觉得窘迫,当日包围天乐宫之后要求一对一决斗,其实是忌惮临之遥武功太好,目的就是仗着己方人多,打算利用车轮战将临之遥拖垮,最后再一举收拾他,这下被他明明白白说出来,顿觉难堪,都望向赵未竟,等他发话。赵未竟略一思量,往前一步,正要开口,桥上浅渊说话了。
"适才我救人心切,伤了临宫主,是在下之错,在下愿让临宫主三招,若是我赢了,请临宫主大人不计小人过,若是输了,任凭宫主处置!"
"远弟!不可!"纪铭站在一边,觉得这两人说的话不对劲,所以一直未出声,不料浅渊竟然提出这个建议,这不是自杀吗!
"纪大哥放心,我有分寸。你先回去疗伤!"浅渊对纪铭一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让招就不必了,我临之遥虽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好歹也算你的‘长辈',你我放手一博,输的人任君处置。打了这些天,还真有些累,诸位在这湖边餐风露宿也颇不容易,若是临某输了,任你们绑了去,岂不正好?"
"临宫主既然这样说了,我们也没什么意见。"赵未竟不等其他人开口就接了话。
临之遥笑,你当然没意见!赢了最好,省下许多力气,输了也不过牺牲一个无名小卒,怎么都是不赔钱的买卖!什么武林盟主,正义化身,还不是一样卑鄙下作!
赵未竟发话,纪铭只得退下,浮桥上只剩下临氏父子。
临之遥拾起剑,左手握住,后退一步:"姚少侠,请!"
"临宫主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再开始不迟。"
"怎么,你心疼我了?"
"我......"浅渊语塞,再次躲开临之遥的视线。妈的!老子这是怎么了,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总不敢看他!
"我不是叫你别回来么?"临之遥笑笑,漫不经心撕下衣角,低头包扎伤口,血很快染红了白色的布。浅渊看着他深可见骨的伤口,一时间有些后悔,嘴上却不肯认输:
"你是我什么人,你叫我别回来就别回来!"
"我是你老子!"
"我不是你儿子!"
"哟!还生气了!我临之遥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我忘恩负义!你对我有什么恩情!你派人杀了师傅和师兄他们,我是回来找你算帐的!"
"你说什么?我杀了你师傅师兄?"
"临之遥,你少装蒜,有人看见了,天乐宫的人烧了无名寺,杀了我师傅他们!"
"是天乐宫的人又怎么样,也不一定我指使的。"
"你是宫主,不是你是谁?!你少在这里做戏!我看了你就恶心!"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临之遥抬眼直视浅渊,似乎真的动了怒,浅渊被他一激,也火大起来:
"我说我看见你就恶心!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变态!"
二人在浮桥上对话,岸边的人本来听不清,但刚才这一句浅渊几乎是吼出来的,听得一干正派人士直抽气!这个叫姚远的小子果然不简单!居然敢骂临之遥不男不女!
十几年前涉江魔刚出道,妙笔书生杨行云说他是"杨柳风姿,销魂噬骨,真叫人想入非非",被他割了舌头,废了武功,卖到关外青楼做了一个月男妓才被人找到救出来;鲨鱼帮主"海蛟龙"在酒肆里与人吹牛,说自己"睡了临之遥,那滋味,销魂!销魂!"被他阉了下身,挑断手脚筋,泡在辣椒水里,嚎了三天才死;当年江湖排名第七的高手,魔教右护法冷昊,跟临之遥比武的时候趁机摸了他的屁股,被他追杀半年之后捉住,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据说他被临之遥折磨得生不如死,后来哭求临之遥杀了他。这个姚远,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好很强大!
临之遥果然怒了,怒极反笑,笑得沉鱼落雁,笑得红芍失色,笑得围观的人打冷颤,想撤退!
临之遥低下头来回以袖拭剑,轻声道:"原来你嫌我长得不男不女!这话你该早说,不然我当日就是找条公狗也不要你帮我解药,我污了你的身子,是我不对,我比不上你的情哥哥,那么有男人味儿,那么--"
"住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那么淫乱,那么--"
"那么什么?你怎么不说了?你不说?呵呵,不说我帮你说,--不像你老子我,这么淫乱,这么脏!对不对?"
"临之遥!"
"本宫在此!"
"你!不可理喻!"
"那就废话少说,姚少侠请动手吧!"
寒光乍起,两人斗在一处。
浅渊心烦意乱。不对不对,他的本意不是这样!他没想过真的要跟临之遥刀剑相向!他只是想问清楚到底是不是他派人杀了师傅,为什么?可是局面渐渐变得不受控?是哪里出了错?是他不该为了救纪铭刺伤临之遥?可是他要是不出手,纪铭的右手以后就再不能拿剑,临水剑法的厉害他知道,所以才一时情急,下手过重。那么是他不该向临之遥提出决斗?还是像临之遥说的,他根本不该回来?搞不懂,搞不懂!为什么总是这样,一遇到临之遥他就反常,只要是跟临之遥相关的事就会变得脱轨?!临之遥!临之遥!临之遥!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噗!--"鲜血喷薄,红雾溅了一脸。
浅渊伸手擦脸,不是自己的血,那么是他的血!他受伤了?!哪里受伤了?哦,心口被剑刺中了。是一把很锋利的软剑,剑尖刺进他身体里,剑柄还握在自己手里。原来我刺中了他心口......我刺中了他!我伤了临之遥!我伤了他!伤了他!!!
"临之遥!!!"惊叫出声,接住软倒的身体,看着血汩汩的从伤口溢出,染红大片白衣,浅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一四
"伏魔军"杀上临仙岛,天乐宫总坛主贺羽带着下属大开宫门,迎接他们入宫。赵未竟上前搀起正要施礼的贺羽,道:"贺总坛主伏魔有功,赵某感激不尽!贺坛主辛苦了!"
贺羽依旧是一张万年不变的官方笑脸:"盟主辛苦了!此次能生擒‘涉江魔',这位姚少侠才是居功至伟!"
浅渊茅塞顿开:难怪临之遥一个人迎敌,天乐宫早不受他控制,贺羽背叛了他,跟赵未竟里应外合,卖了临之遥。这么说来自己也许真的错怪他了,杀害师傅他们的凶手大概真的不是他!贺羽,这个人跟在临之遥身边十几年,也算忍辱负重,估计下任宫主就是他了吧!那人,本来不适合做什么宫主,太散漫,对权势根本没兴趣,当初他创建天乐宫本来就是个奇迹。不做宫主了也好,只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他?会不会像书里写的,杀了他然后暴尸墙头?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前世今生都没有过的大事。临之遥这次,真的会死!
贺羽安排众人住下,装作不认识浅渊,却把他安排在他以前住的独院里,赵未竟好像知道他不想见人,对众人说姚少侠今日辛苦了,大家都不要去打扰他。
临之遥被一剑刺中心口,虽然不算很深,但积蓄多日的内伤暴发,加上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被赵未竟带走了。浅渊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些所谓正派人还真是面子的奴隶,临之遥被擒之后很多人都要求亲自动手收拾他,要为自己的家人或同门报仇,也不知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仇家!但是赵未竟只说了一句"交给我处理,保证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果",众人就都不再作声,各自散了。天乐宫里美酒佳肴美人美景都还在,在野外辛苦了十几天,是时候放松享受了,魔头也抓住了,盟主给他疗伤是为了更好的折磨他,一切都很好,都达到了预期目标,该寻欢作乐了。
人声鼎沸,灯红酒绿,此时的天乐宫在浅渊眼里与从前没什么不同,越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算个什么东西!
雪儿不肯靠近他,因为他一身血腥味儿。临之遥的血,染了他半片袍子,浅渊疑惑,一个人怎么有这么多血可以流?
屋子里还是离开前的样子。临之遥从前说过他的房间像和尚的禅房,他当时不以为意的一晒,如今看来果然分外简陋,四壁空空,唯独挂着一把旧剑,用了好几年,初练剑时临之遥给的,样式极朴素,却很趁手,一张床,一桌,一椅,一柜书,大半是佛经,余下的都是小说志怪,还有临之遥给的几本"武功秘籍"。桌上一盏青灯,在熟悉的位置摸到火折子,点了灯,却发现桌子上有一个陌生的木匣子。
打开来,匣子里躺着几颗暗色的木珠子,顶好的紫檀木,打磨得很仔细,很圆滑,旁边还有一块木头和几把刻刀样的工具。数数珠子,一共十一颗,应该是在做一串念珠,只是还没完成。拿起一颗在手里把玩,却发现上面好像刻了字,凑在灯下一看,是一个"渊"字,极古朴的篆体,字体隐约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再拿起一颗,也刻着字,细看了,是一个"遥",忽然心砰砰跳起来!一把抓住所有念珠,一颗颗看,都是"遥"、"渊"二字!浅渊怔怔那里,珠子从手心里滚落,噼噼啪啪掉了一地,寂静的夜里那声音显得格外清脆。浅渊蹲下身子四处摸索着找念珠,遥、渊、遥、渊、遥......遥。六个"遥",五个"渊",十一颗,捏在手心里竟然灼灼发烫。
他揶揄的笑着:"姚远?临之遥的遥,临浅渊的渊,遥渊?"
现在想来临之遥说的话居然叫人心惊!
临之遥,你不会是......不会是以为我喜欢你,所以才化名姚远?这串念珠,是你做的吧,是要给我的?临之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临之遥醒过来时一眼望见窗外挂着桂枝上的月亮,这景致是他极熟悉的,每晚躺在自己床上,抬眼就能望见的景色。看看四周,果然是自己的寝殿,自己的床,忽然想笑,一笑立刻牵动胸前的伤口,顿时明白,今天发生的不是做梦,都是真的。浅渊为了救情郎伤了他的手是真的,跟自己决斗,一剑刺进自己心口也是真的,这么说来,昏倒之前看到的他惊惶的眼里的泪也是真的了?好歹为自己流了一滴泪呢!一剑换一滴泪,似乎不大划算?成名二十年,为了一个小孩子弄成这样,真的很窝囊啊!那孩子想必也吓坏了吧,平时走路都怕踩死蚂蚁,......那一颗眼泪大概也是被吓的,唉!
该来的人来了,临之遥看了来人一眼,道:"你家主子呢?"
赵未竟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碗黑乎乎的药,挥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
"临宫主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赵盟主真会说笑,你点了我穴道,我怎么喝药?!"
"呵呵,是赵某疏忽了!临宫主内伤积重而发,赵某一时情急,才封住宫主穴道,以防宫主走火入魔。请临宫主见谅!"赵未竟这一番话说得叫临之遥困惑起来,对他这个阶下囚示好?还是北凉王的新花样?
赵未竟上前解开临之遥穴道,扶临之遥坐起来,端起那一碗药递给临之遥,见他皱着眉道:"临宫主怕有毒?以目前的形势看,我好像没有必要这么做。"
"你废话还真多,我只是不喜欢喝药,看起来很苦。"
"......"= =堂堂天乐宫主,好歹也算一代枭雄,怕苦也掩饰一下吧!这个临之遥果然是我行我素,不顾天下人的眼光。
临之遥勉强喝了药,放下碗问:"北凉王萧景呢,还没来?"
"临宫主问的话好奇怪,北凉王的下落,赵某怎么会知道?"
"赵未竟,你骗了那些正派的傻驴子二十年,可骗不到我!你原是萧景的一品侍卫,二十年前奉他的命建立灵山派,之后借用他的力量积攒实力树立威信一统江湖!萧景手握大半兵权,但是还是不放心太后那个老女人,毕竟兵符在她手里,所以才想出这一招收揽江湖势力,以防万一,你不过是他的一个傀儡!这次的事情也是萧景指使的吧?"
不错,临之遥早料到北凉王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所以才叫浅渊离开,可他算到了开头却算不中结局,半路杀出一个贺羽,叫他措手不及。旧伤复发,本来不打算跟那个变态王爷硬碰硬,打算扔下天乐宫跑路,不料贺羽突然杀出来,带着几个分坛主把他围住,不许他离开临仙岛,他顿时头大。当初一时兴起搞了这个天乐宫,只是为了好玩,没想到竟然成了自己的枷锁。贺羽不让他离开,却没有把他怎么样,只给他下了化功散,其实根本没必要,他旧年内伤复发,内力动不得一分,想逃也逃不走。
"伏魔联盟"包围临仙岛,他不得以用药物催动内力,勉力支撑到今日,已经是奇迹!赵未竟说他差点走火入魔不是吓唬他,自己的伤他也知道,浅渊那一剑若在平时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可是"夜昙"的药力在那一刻耗尽,他想躲也躲不开。望着刺进身体里的剑尖,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太浅了",若是再深一点,刺进心脏,当场死了倒也不错,好过落在那个罗刹王爷手里!人算不如天算,他怎能算到贺羽对他有这样深藏多年的执念,又怎能算到贺羽会用计离间他们父子?浅渊那孩子总是一根直肠子,轻易被人利用。这样一想,似乎对他一点恨不起来,临之遥叹气,知道自己已经是晚节不保,为了一个小孩子变了心性。
一五
赵未竟不动声色听完临之遥的话,临之遥说的句句属实。他是萧景的贴身侍卫,从小跟着萧景,二十年前被萧景选中,去实现他一统江湖的计划,桩桩件件都很顺利,只有一件,魔教被铲除,是计划失败的结果。萧景本想将魔教变为自己的力量,可魔教上下,从教主到左右护法及各个坛主,居然都拼死抵抗,最后只好灭了他们。
在赵未竟看来,萧景的眼里只有两类人:自己的人,敌人。不过还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临之遥。当时魔教刚刚被他们连根铲除,他也被推举当上武林盟主,线报说凉州月湖有个新门派成立了,萧景当时正好在凉州,就顺道去考察了一番,回来之后赵未竟请示他如何处置天乐宫,萧景犹疑半晌,说:"由他去吧!"他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王爷这样反常?偷偷跑去凉州,一眼就明白了王爷为什么不下手,--不是不想下手,是下不了手!那样一个不可方物的妙人,就连他自己也一样,明知道是男人还是抑不住心动。天乐宫就这么作为一个"方外势力"发展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