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骗之事实在是事出无奈,故此我也不奢望你能够谅解。只是,我对此事从不后悔亦不曾打算道歉。"
"为什么,偏偏是袁真治?"
"首先袁乃国姓,皇都之内袁姓者多为龙族后裔。其次真治当时尚居住宫中未有供职,即使柳连衣要查,任他神可通天顶多只可得知我来历不凡出身高贵而无法追寻到其真实身份。自然不会对我地位构成威胁。"
"凤村,我不能有弱点。尤其是大局并不在我掌握之中的时候,弱点就等于死穴。一旦被周后和萧妃知悉,后果难以预计。"
他皱眉。我大笑:
"既然你这样担心,前怕狼后怕虎。为什么还要继续与我见面?不如不见,来得痛快!"
"如果...我可以忘记你...又何苦费煞心思,罗织谎言来瞒骗你?而后急切接受先皇赐婚,希望借助日夜劳碌与你渐渐淡分。"
袁真阗听见我的怒吼,始终平静的脸庞上头一次显出了为难:
"大婚的事项繁多。待婚礼完成,你我已有月余未见。我本以为你早已离京,谁料赶到龙华寺一看。你竟在满目葱绿的桃林内微笑等候我......都说红颜易得,知己难求。而你,于我既是红颜又是知己。就似一剂慢性毒药,我明知危险,却没办法不陷进去。"
"......我只问一句,从头到尾,你可曾算计过我?"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语。袁真阗沉默片刻,答:
"有。"
"有多少?"
"我需要杜家的力量。"
他垂下头,接着解释:
"可是,事态的走向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本以为我可以保你父周全......"
"靠!我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我咬牙切齿,站起来骂:
"袁真阗,不要把自己搁得那么高。什么权力,什么无奈,什么不得不没办法。就算你嘴巴开出花来,这些也通通是空话屁话骗人的话!"
"公子...公子......婆子只愿那阎罗王让你复生片刻,亲耳听听,听听这些话!"
严婆挣扎着爬起,双手扯住我衣衫号哭:
"公子啊!你活过来看看啊!"
袁真阗闻言表情一僵,露出不解的神色。我搂住痛哭中的严婆,长吁一口闷气。而后睁开双眼,牢牢望住前方的他。
"真正的杜凤村,已经死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并不是他。"
我指住自己胸口,缓缓说道:
"那道伤痕你也见过,以杜凤村的体质,你以为他真能熬过去?他是一剑毙命,是傻乎乎地为了你这个‘袁真治'拦挡刺客,白白丢了小命。"
"凤村,不要和我赌气。"
这个打击实在突然。袁真阗愣愣地听了,嘴角却浮现出一丝难以理解的微笑:
"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但是,你也不要赌气。好不好?"
"我为啥要骗你?即使是离魂症,一个人从小到大培养起的种种行为与习惯,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场大病后就全部改变?亏你狡猾得像只狐狸一样,倒真的从未起疑。"
"你疯了?!这是秘密啊!怎么可以......"
严婆自哭泣中反应过来,抬起脸来吼。我摇摇头:
"既然他说了实话,我也不好意思再骗下去。袁真阗,你听好了。我叫李盟。上辈子积了大福,所以黑白无常领走杜凤村的魂魄后便将他的身体让给了我。你若还不信,可以问问当日我还阳时在场的人。我是不是自称李盟?"
这句话刚说完,他已如闪电般掠到我面前将我抱起。而后施展轻功,跃上屋顶。
"原来如此,你叫李盟。"
袁真阗将我小心放下,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唇边微笑转为淡然寂寥:
"你既然骗了我那么久?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呢?嗯?瞒我一辈子把我当傻瓜一样欺骗,不是更解气吗?"
这次换我愣住,好半天才消化他所讲之话的意思。
的确,他在很早以前便说过类似于看穿我的话。头一次见面就怀疑我是化妆出来的假货。如果不解释为他早就知道杜凤村已经挂了一回,这样的举动实在奇怪得令人无法使人理解。
"你早知道了?"
"那日前往六王爷府的刺客,是凌双祯。他下手是轻是重,你是生是死,难道我还不知道?"
"!!"
我惊讶得竟连话都忘了讲。
"为什么!!"
"因为我后悔了。我一生做下无数的决定,唯独安排你软禁在六王爷府内此事,我悔之又悔恨极当初鲁莽。"
他伸出手来,轻轻拨开粘在我脸上的乱发:
"他去王爷府,自然是为了要把你带回我身边。"
这下换我沉默无语了。的确,在六王爷府发生的那段风流艳事,即使是无心之过,但却实实在在地勾起了袁真治对杜凤村的兴趣。尤记得桃花宴那夜,袁真阗暗中出手阻止袁真治对我施暴,证明他心内亦对袁真治如此态度行径感到不满。但是让凌双祯去府内暗抢还闹出人命?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凌双祯是最早跟随我的人,也是最忠心最知晓我心意的部属。所以暗里擅自行动。谁知真治忽然返府,凌双祯被迫与真治交手。而你...不,凤村他却在战局正酣之际奔出来...凌双祯收招不及......"
"难怪袁真治多番追查凶手,却完全不得头绪。"
我默然。袁真阗继续说:
"凌双祯也知闯下大祸,回宫向便我求死。与此同时,你获救的消息传回宫中。凌双祯大喊不可能,我立刻亲自出宫前往王府将陷入昏迷的你带回来。"
"结果与你初一接触,便觉气质感觉全部不对。否则,也不会将大病初愈的你拖进湖中。后来用灵音当场试探,你亦全无反应。实在奇怪。但是开始的怀疑,在日后的种种相处中点点磨淡。你虽然性情大改,但依旧极度喜爱桃花...对待下人的和善态度...还有便是刚才你所讲的往事,除开天地你我,再无第三人知晓。"
"这不是我的东西。"
我指指自己的脑袋:
"这些是‘他'最快乐和最伤痛的东西。人去了,总要喝那口孟婆汤。所以快乐的舍不得忘记,痛苦的更不希望再想起。所以就没有带走。我呆在这个身体里久了,时机碰巧就想起来了。并不是我特意要知道。"
"你要搞清楚。我真的不是他,他的确死了。"
我补上一句。
"......"
袁真阗微微笑了,摸摸我的头:
"是。你没有骗我,是我痴了,自己骗自己。"
他奶奶的。两个人相爱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从初春到秋初,在这半年时间里,我看不出他袁真阗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如果事情没有闹到今日这等田地。即使到死,怕我也会被瞒在鼓里。傻傻地当他心中爱桃花温柔善良百依百顺的杜凤村。
现在想来,倒是袁真治比较可怜。他应该有从其他途径得到今日袁真阗所讲的真相,否则也不会那么愤怒。也对,自己挣扎了许久才承认自己爱上男人。但事实上,从前的杜凤村却半点都不爱他。袁真治这个符号对杜凤村来说只等于袁真阗。
靠,那老子算什么啊?!老子不是白白搭出自己的感情?
我悻悻地自屋顶爬下来,使出吃奶的劲安慰了严婆一通。好不容易才止住她的泪水脱身回房休息,刚推开房门,还来不及骂几句从前常说的脏话。本能的危机感忽然阀门全开。
房内气氛不对!
我立刻像只遇到挑衅的猫一样将浑身汗毛竖起,远远地退出廊上。然后高声朝房内喊:"谁?出来!"
第55章
七七燃了满屋子的蜡烛油灯,照得房内房外一片明堂堂。门上悬挂的两个灯笼随了夜风唰唰地打了转,啪的一下,砸在门上。
房间里有呼吸声。
虽然声音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夜晚里,仍然显得非常突兀。足够让我打起十二分警惕。
我咽了口口水,脚下用力。退到栏杆边上双手扶住雕花扶手,准备苗头不对就翻身跳下楼去。矮矮两层楼,底下是花园,就算直接摔下去也不会怎样。
房门此前被我打开,未来得及关上。我靠在廊上,眼珠子紧盯住房内。果然看见自屏风后闪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高大魁梧,浓眉入鬓。不是卓一波又是那个?!
"你!"
我心内一惊,半个身子已经跨出栏外。可惜眼角余光却赫然看见周律正躺在那大恶人怀中安静熟睡,没有丝毫反应。刚伸出去的右脚又立刻缩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
"如果我不来,严婆能醒吗?"
卓一波站在原地不动,表情淡定,倒似在自己家一般安逸。说罢回身朝内又说:
"六王爷,请出来吧。"
"凤村。"
屏风后又闪出一人来,低声对我说。我看见他,紧张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原本握住栏杆的双手也缓慢松开。谁料袁真治突然发难,老鹰扑小鸡似地奔过来。一把将我从廊上拖进屋里来。顺手把门掩好。
"凤村...方才..."
袁真治碍于早前的在我面前和袁真阗那顿兄弟互殴,显得有点不自然。瞪圆了眼镜的模样更是好笑。我推开他,找了张凳子坐好,大大方方地与卓一波和袁真治对视。
"得,不要瞪我。我反正现在逃不掉也不想逃。说吧,你们到底要怎样?"
为首的卓一波抢先开口,内容却出乎我意料:
"我要谢你,免使他受苦。"
卓一波面上露出温柔似水的神情,低下头去,用唇轻轻碰了碰正在熟睡的周律的嘴巴。我皱眉,迅速问道:"干吗要谢我?而且那‘无冬'是你派人抢的吧?整颗吃下去可比我的血有效多了。"
"如果药在我身上,我早就喂他服用了。"
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周律的睡脸,更加不时轻吻睡美人。深情得教我全身掉鸡皮疙瘩。
见鬼咯。这个男人,到底在唱哪一出戏啊?前几天还搂着他那大肚子的彪悍老婆甜言蜜语成双成对恨不得周律化成灰吹上天去,现在却一副恨不得将怀中人熔成水一口吞进肚子里去的表情。如果这也是演技,握保证他拿奥斯卡金奖拿到手软。
卓一波看见我怀疑的眼光,抬头微笑:"看来静安侯对我成见不轻。"又说:"还是麻烦六王爷替我解释一下吧?"
"凤村,卓一波也是为了医治周律,才不得不听从命令刻意疏远。要知道周律是周家后人,只怕他知道背后计划后难以控制从而扰乱局势。"
袁真治也坐下来,右手跟着覆在我左手上。我讪讪地往后一缩,不着痕迹地自他掌中抽出手来,两手交握:"你们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卓一波和袁真治交换一个眼神,袁真治转头对我说:"这里人多眼杂,还是先跟我离开吧?"
"好。"
我早就对这个迷局不耐烦,而且也正为如何面对袁真阗感到头痛。立刻二话不说马上答应。但又怕这边发现我不见敲锣打鼓把地皮掀起来找我。于是跑到书桌前翻出白纸笔墨,歪歪斜斜地写了"我很好,等下就回来"一行大字。然后拿镇纸压了,放在显眼的地方。然后再跑回来,立在袁真治面前:
"可以走了。"z
"呵呵,静安侯的行事方式永远让人捉摸不透啊。"
卓一波自己将周律裹了个密不透风牢牢抱在怀中,还不忘提醒袁真治拿保暖衣物。
"夜里风大,别忘了拿披风。"
尊贵的六王爷点点头,取过挂在床头的长披风顺势替我披好。我定定地看着他的指头笨拙地替我系带子,心内竟一时默然。
两人的轻功都不错。也没有惊动园里来回巡逻的卫兵,轻松奔出墙外。后巷内早早有马车备下,待我们入了车厢后便一声断喝策马狂奔。
"喂,可以放下他了吧?"
车厢内照例装饰了两颗夜明珠以照明,地上铺了软毯。我随便找了块地方坐下,眼睛盯住卓一波手中的人。虽然周律睡前曾服用过安神的药物,一时半刻都不会醒。但我还是害怕他一张开眼就看见卓一波的大脸,毫无心理准备下被活活吓个半死。
"不打紧,他轻得很。"
卓一波反而搂得更紧了。我朝他没好气地翻翻白眼,爬回袁真治身边坐好。他朝我笑,说:"真看不出来,你会和周律那么要好。"
"是啊。我们两个都是被人骗得团团转的主,感情当然特别好。"
我冷冷地回笑。袁真治赔着小心挨过来,手围上来搂住我肩膀:"等下就可以解释清楚,你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皇帝驾崩,六王爷便是储君。早晚登基做新皇帝。我怎么敢生未来皇帝的气?"
".................."
袁真治沉默,然后答:
"皇兄这招实在高明,出乎我意料之外。说实话,本来他在明我在暗,优势全部在我处。现在他猛然脱身而去,反倒将我摆上桌面。不但使我日间忙于处理各种事务烦不胜烦无法抽空安排......"
"安排什么?难道你还要赶尽杀绝不成?"
"是他动手在前,我也是为自保。"
他急急解释。我正想继续接话,忽然感觉车身一歪,马车拐了个弯。于是掀开马车幕帘探出身体察看形势。发觉映入眼中的竟然不是六王爷府,而是一座寺庙。迎面一排和尚举着火把,映着个个光头,格外的亮。
横匾上那三大字正巧我全部认识,居然就是传说中的龙华寺,袁真阗和"我"初次相见的龙华寺。
现在正是为袁真阗服丧大哀期间,况且"皇帝"遗体正停放在寺内做法事。身为皇家寺庙的龙华寺简直是下了血本,白布像不要钱一样顺了建筑物四周围了又绕地上铺三尺黄土洒净水成路,内间和尚们的念经声响彻云天,外间还有两个高耸入云的纸扎牌坊。场面实在宏大。
"靠。"
我跳下马车,回身斜瞥了跟在后面的袁真治一眼:
"亏你想到把大本营设在龙华寺,也不怕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跳起来掐你。"
"本王在龙华寺为皇兄守灵七日七夜,实在合情合理至极。"
几个和尚看见袁真治出现,立刻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跪下迎接。袁真治替我掩了下披风,牵着我往侧殿快步走去。
绕过侧殿,我们一行步进袁真治守夜时用来休息的房间。卓一波将周律安置在床上,回身在墙壁某处有节奏分轻重地敲了九下。就像特务对暗号。片刻以后那处墙壁忽然缓缓裂开一道口子,内里竟变戏法般走出几个人来。而后裂口再度合上,不留半点痕迹。
我咋舌,看得目瞪口呆。那卓一波抢前半步,单膝跪下:"禀报师尊,徒儿已经将静安侯带回。"
"做得好。"
为首那人身上披风裹得比我还要紧,显出异常纤细的身段来。如果不是声音沉哑,单凭肉眼所看见的外观,估计头一次看见他的人十有八九会认为他是个女子。
"这就是静安侯吧?"
他转身,缓慢脱下披风。露出一张难以形容的脸来--看他眼角皱纹深度数量,怕已经是四十开外。可面上不但肤色白皙,居然连半根胡子都没有......如果不是看见他喉间的喉结一动一动,我会认定他是个太监。
我咽了口口水,皱起眉头:"我就是杜凤村。"
"哦?"
后面的人恭敬地膝行上前将衣物收好。他微微一笑,不再年轻的眼睛内眼波流转,竟然带了点娇媚的神态:
"我让人抓你来,你竟不怕我?"
第56章
他这一笑,越显娇媚。让人毛骨悚然的娇媚。让我想起G市广播道上在台风天被吹落满地的白紫荆花,一片一片全陷在污泥里,嫩嫩的瓣上全是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