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廊上拿小石头砸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旨是他请的,人是他求的。此时毁婚,只怕龙颜大怒群情汹涌局势失控。还有那莫名其妙成了弃妇的千金小姐...电视上看得可多了,横竖两条路,不是上吊就是跳水。这又是一条人命。
况且...男配女,是条正道。两个男人搞在一起有什么搞头?!
我满天满地地给自己找理由。想了一圈,还是郁闷。
溜达着去看我养的两只画眉,几天不见瘦了许多,一只只眼巴巴地揪了我等吃的。
盛了两勺饲料灌下料槽。
我更郁闷了。
这画眉还有我记着喂食,而我除开满院子对我畏畏缩缩的家丁侍女,啥都没有!
恰巧方老太爷来了帖子轿子请我过府一聚。放在平日我是断然不肯的,但今日心情实在糟糕。抱了聊胜于无的心态,我上了轿子一路晃到了方府。方老太爷本来就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见我亲临更是分外欢喜。倒衬得我更加面容惨淡暮气沉沉一潭死水。
他带我入书房,自柜上盒内取出一副发黄的画卷。
"这是你外公。"m
卷幅慢慢打开,画中人衣衫缥缈眉目清丽文雅,倚在乱石丛间笑于垂柳林内似笑非笑神态从容,果然是个乱人心魄的角色。
"敬王爷曾多次央我将此画转赠。我恨他当年所为害你外公抱憾终身,始终没有答应。今日送给你,也算了了一段心事。"
他待我看完,又慢慢将画卷起递交给我。我双手恭敬接过,脑海里却猛地蹦出一个问题。
"当初敬王爷出面力挺今上为太子,可与我有关系?"
"老朽老了,很多事情合该带到地下去。"
方老太爷连连摆手,说:
"凤村,这宫廷朝廷吃人不眨眼。不该知道的,你切莫问。知道得多了,反害了你。"
"太爷,我就再问一句。"我蹲下,伏在他膝上:"我与桃花,可有何过往?"
"桃花?"
方老太爷眯起眼睛认真想了想,摇头。
"老朽没有头绪。"
我便将御花园那幕叔嫂冲突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方老太爷摸着胡子静静地听了,末了冷笑半声:"算她聪明,还晓得不能与六王爷起正面冲突。"方老太爷不愧是官场老手,短短几句便快刀斩乱麻,理清了我混乱的头绪:"六王爷是何等人?他是今上亲兄弟,掌禁军与西城军两路兵马。行事磊落胸怀广阔,深得民心。而皇后则只得个6个月大的肚皮。首先她的肚皮不一定能保证生下一个太子,其次她也不能保证太子能平安成人。况且今上膝下尚无子,六王爷是第一顺位皇位继承人。她怎敢得罪六王爷?"
"宫廷的黑暗,往往体现在争夺皇位之上。其次,便是权力。先是兵权,而后是政权。你看柳石二人的婚事,表面上郎才女貌异常匹配。实际却是圣上对柳连衣的压制之举。一来既多掌握一个人质二来又能联络君臣感情。柳连衣手握重兵。皇上明里不说暗里必定有所防备。此番好不容易将他自边疆召回,怎可能轻易放他回去?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保证他毫无反意,否则断不会让他重返边疆。"
我默然不语。朝廷上的种种勾心斗角本来就让人不舒服。再扯上袁真阗与柳师哥,更加叫人反感。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苦苦争名夺利,到头来还不是两脚一蹬被那黑白无常幽幽地牵走?
第 23 章
大郁闷加上小郁闷,统共还是只得郁闷。
出了方府。想了会,吩咐脚夫拐弯去意真居。府内几个厨子受了七七和严婆的严格监视鸡肉猪肉牛肉一概无可供应连带煮条青菜都不敢放油。唯一一个沾了个肉字的鱼肉又煮得淡而无味。使得我的味蕾快要失去功能。于是四个脚夫转了个弯,穿过两条弯弯曲曲的小巷,拐上大道。
才出到大道,我的轿子便被截停了。
一路无阻的情况衬得急停来得越发突然。我一头撞在轿顶上,当即被硬木磕得眼泪直流。揭开轿帘,不见意真居三个黑底金漆大字,倒望到一红衣圆脸少女英姿勃发持剑当街站了拦在我轿前,柳眉倒竖大喝一声:"贱人!"
这一声断喝清劲有力震得人耳内嗡嗡作响。
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姑娘已经飞身上前朝我袭来。嘴里破口大骂:"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方家脚夫们急忙上前拦截,通通被那女娃一拳击倒。她伸手入内扯了我衣领往外拉,轿子内空间有限,勉强闪避了几下后被抓了个正着。然后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是一阵眼花。
"贱人!贱人!"
那姑娘不由分说跟上来追了我猛踹。我狼狈地闪躲满地乱滚,自觉被揍得莫名其妙。
"...小姐你看清楚,我可是个男人!"
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我撑起半边身体试图解释。
"对啊。小姑娘,你抓个男人干啥子啊?"
围观的群众内终于爆出正义的声音。她冷笑:"什么男人?她是我兄长未过门的未婚妻!今日私会情人被我抓了现行。"言罢手上又是一掀,将我脑袋上的方巾扯下。我满头的黑发没了支撑物,立刻顺了肩头披散开来。
"哦~原来如此~"
几个好事者立刻配合着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头一次恨杜凤村皮相太好。
"我真是男人!!!"
无力的抗争又一次被小姑娘一脚打断。她一脚踹在我背上,将我踩在地下:
"你莫当我是三岁幼童好欺负!你说!我石家哪里对不起你吕家了?我兄长对你一往情深,你居然红杏出墙?!"
石小姐言罢尤不解气,右手提剑对准我上身刷刷几剑。可怜我那套才上身的蓝色棉衫就此成了一堆碎布。各自寻了优美的姿态飘向大地。
所谓一马平川一目了然。
人群里的尖叫声惊呼声响成一片。姑娘小媳妇纷纷掩面别过身去往地上吐口水。那红衣少女离我最近自然也最震撼,抖了手指话不成语:"你......你......"
"石小姐,我的确是个男的。"
我摊手,大方地让她前前后后看个清楚。
"小姐,你怎么还在这?二少奶奶带人把轿子拦住了!正等着小姐您去收拾呢!"
看来这家子的女眷都是彪悍之人。连带个丫鬟也短衣短袖做打手装扮,粉手内一把短剑明晃晃。见我衣衫不整露了大半个胸口脊背,手一抖。尖叫了掩住面庞不敢看。
喂喂喂,要哭也是我哭吧?
我蹲在地上四处拔拉被红衣少女撕烂的衣服残骸,从中挑出面积较大的勉强遮住自己。正好那几个脚夫悠悠醒转,张眼看见两只母夜叉两把剑,唬得齐齐跳起来投靠我。
"候爷救命。"
救命?你没看见我现在什么德行?今日不是普通的倒霉,走在街上都能被认错。
我不语。继续努力地往身上挂布条。
"这不是吕敏的红顶轿子?"
石小姐终于自石化状态中恢复神志,揪住那丫鬟颤抖抖地问。
"我的好小姐,你又弄错了,这是绿色......"
得,原来遇到个女色盲。
我眨了眨眼睛,终于如愿以偿听见她放声尖叫。
姑娘的亲人就在附近指挥捉奸行动。听见闯祸,立刻赶来收拾。看见我披挂了几块布碎站在街上已是面色尴尬,待方家脚夫报上方府名号后险些下巴都掉了下来。当即连奸也不捉了,七手八脚地把我请回轿内。四个脚夫一起发力,轿子转而向石府前进。
早早就有下佣将此乌龙捉奸事件报告给石府当家。守候在府外的石老爷见到我衣衫褴褛情况凄惨不禁老脸一黑,急忙步前亲自引我入内。
我这副样子自然不宜穿街过市四处招摇,所以石老爷引了我直奔偏厅后的侧房。本来这是最妥当的安排亦使我出丑的机会减到最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厅内居然有客。
柳连衣。
那坐在首座捧盏微笑者居然是柳连衣。
于是我头发披散近乎半裸的不设防姿态,便全被堂内高坐的柳连衣尽收眼底。只见他自上到下全身都僵了,微笑直愣愣地凝在嘴边。
我,我,我。
我靠!
天下间姓石者,怕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世事偏偏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大水冲倒龙王庙--这粗鲁霸道地红衣圆脸少女竟就是石万年的二千金,闺名石翠翠,师从峨嵋灭心师太。现辍学回家只等下月初八嫁入镇国将军府做将军夫人。
"候爷请往这边走。"
几个小厮侍侯我换了衣服。石大人殷勤热情地引我回大堂坐下,试图弥补他女儿鲁莽闯下的过失。
我客气地应了。石大人擦了把冷汗,惭愧地说:"今日小女莽撞...得罪候爷......"
"石大人可有苦衷?"
"说来惭愧...老夫犬子与那吕家千金自幼定亲。后来犬子急病卧床不起,婚事便被拖了下来待犬子康复后再举行婚礼。谁料那吕小姐竟与一上京赴考的男子暗通款曲红杏出墙!拙荆急怒攻心,也为此事病倒。二儿媳与小女气愤难平,故而闯出今日之大祸。"
石万年也是一张圆脸,模样忠厚老实。礼部侍郎官阶本来就比我低,外加这样一闹,站在我面前连腰都不敢直。
我本来就没怎么生气,又看见他这副可怜模样,更加没有往心里去。自顾自地取过茶杯喝水吃点心,笑着说道:"石大人放心。本候不是计较的人。"
可惜石大人实在老实,老实得过了头。我这淡然安慰不足定神,转身又去央他未来女婿柳连衣替他说话。
"还请杜师弟看在我份上,莫再追究此事为上。"
一直平静无波的柳连衣终于开口说话。凝视住我的眼神一如平日般温和,但再无包容之意。
蜜枣糕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杜师弟?!
杜师弟......
心头的怒火被这三个字激得烧到了脑壳里。又被这三个字慢慢地一寸一寸逐点扑熄。只感觉胸口内剩了满地的灰。
懒洋洋地放下茶杯枣糕。我等到情绪彻底平复方笑道:"柳师哥见外了。这石小姐下月初八就成了本候的师嫂,本候敬尤不及?怎敢追究?"又说:"柳师哥与石大人自然是不得闲,本候也不多扰。告辞告辞。"
方家脚夫已经被塞了红包好言安慰打发回了方府。我坚决不要石家派软轿相送,一个人上街拦了辆马车爬上去。面上心内似扭麻花般千般感慨百般滋味,通通化为无奈。
第 24 章
初七的晚上,作了个梦。梦内情景依旧模糊,只是那个在桃林中缓步而行的黑发人身旁竟多了一道身影。两人紧密相依像对联体娃娃。那拿了桃枝的人不时羞涩地微笑。做甜蜜状。
假设两次梦见的那个拿住桃花微笑的人是杜凤村,那么这多出来的家伙,十有八九是袁真治。
真是,恶梦。
起来后特意拿冷水敷脸,好使因为没睡好而肿起来的脸消下去。来寿担心地接过毛巾,小声问需不需要请太医。
"很糟糕吗?"
我一愣,问。
"实在很糟糕。"
来寿说得老实。
我不是瞎子。磨平了的铜镜虽然不太写实,但黄澄澄的镜面上我的脸苍白异常。看起来的确不太对劲。
如果是平日,我肯定用这个为借口装病偷溜。但是今天是柳连衣的大喜之日--也不知道哪个混蛋上折说静安候与镇国将军情同兄弟,按照习俗应该在迎娶时与女方兄弟分捧龙凤被褥走在新娘前方左右以辟邪招福。乃万万不可缺席之人。换做未来的说法应该是伴郎之类的角色。
于是不得不上了软轿摇摇晃晃地支着脑袋去了石侍郎府。
柳连衣是正一品,石家算是高攀得了贵婿。实乃天大的喜事。门前的红纸一直糊到了街口,连带两旁的树木都拿红布缠了讨个吉利。两个穿得似利是封套的小厮高声唱了静安侯到!笑成一枝花的石大人看见我驾临立刻很亲热地过来接待。来寿不失时机地递上正式礼单。我僵着脸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话,自觉身上的红袍象个笑话。
兴许是我面色实在惨不忍睹,石大人主动提出布置一间寝室供我休息。我心里乱成一团正是求之不得。随便回了个礼,便跟了个小厮进了内院。
"静安候,我家大少爷有请。"
走到半道,那小厮忽然蹦出句不着边际的话来。
石大少爷?
没记错的话,他不是卧病在床连妹妹婚嫁都没办法亲自参加吗?我俩素不相识,他见我干什么?
"怎么了?"
"我家大少爷与二小姐都是大奶奶所出,感情特别深厚。兴许有些不情之请,央侯爷答应吧。"
小厮恭敬地答。
我满头黑线。敢情这石大少知道了柳师哥曾对我打过主意?现在把我叫过去教训教训?
"那,你带路吧。"
那小厮低头应了,半弯了身体在前引路。我跟着他穿过大半个院落,终于停在一间较为阴暗的房前。上面挂了牌匾,端端正正地写了敏居二字。我恍然大悟,想这石大少爷多半是为了他妹子上次抓错人的事情特意找我道歉。心内的不安去了大半。于是从容地整理整理衣衫,推门入屋。
房内的情况更糟糕。大白天的,倒像是傍晚的模样。四周都灰蒙阴暗。我还没来得及奇怪为何堂堂石家大少住在这种地方,脑袋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
鲜血四溢。
我扶住房内长椅慢慢坐下,眼前痛得是一片黑。
"你...是谁?有何目的?"
好不容易恢复了点视力,我隐约看见那引我来的小厮正面目狰狞地取了条链子往我脚上套。又将另一端拴在床脚上。他忙乎完了方抬头答话,顺手给了我一记耳光:"记住,我叫常霖!下了地府冤有头债有主,记得别找错了人赖给敏儿。"
敏儿?敏居?吕敏?
"...我知道了,你是吕敏的情人。"
鲜血顺着我后脑缓慢地淌下来,流入颈背。幸好疼痛只是在瞬间比较厉害,现在更多的是麻痹。我撕了衣衫下摆叠起用力捂在伤口上压迫止血。常霖毕竟是个读书人,手上劲道不大。否则敲在这种地方,不死也得脑震荡。
"敏儿有什么错?!这样一个废物,嫁过来也是活守寡!"
常霖浑身散发了怨恨,牢牢地握住拳头发抖。
"可是他们...他们居然就这样把她活活淹死!"
"你要报仇,我绝不会拦你。但我与石府毫无瓜葛。"
"就算我杀了石少春,也不见得有机会杀了石万年、石翠翠等人。"他打断我:"但是你不同。你是静安候,皇上对你的溺爱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如果你离奇在石府毙命,龙颜必定大怒。到时,不止是石家全家,连带其九族都要下去给敏儿陪葬!"
言罢他狰狞地笑起来。我听得满脊背的冷汗。这是个疯子,而且已经打定主意要我作复仇的垫脚石。
常霖不知还在打何鬼主意,将我锁好后又独自出门。我扔掉被血彻底浸湿的破布,找了条长枕巾,绕了脑袋扎好。开始计划自救。
床上的石大少爷已经死了。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盯着天花板上方,咽喉处被割得血肉模糊。血淌了满床。我爬过去摸了摸尸身,发现他已死去多时。常霖能够在杀了人后镇定自若地把我骗来这里,其报复的镇定力和决心可见一斑。
或许是因为石少春长期卧床畏声畏光,他的房间不仅设在院内深处,还拿暗色的纱布将门窗糊了个遍。况且外间正锣鼓喧天闹个不停,怕是喊破了喉咙都没人应。
只得转回来研究铁链子。
系在我脚上的链子粗且短。还锁得结实。四周能探及之处均找不到可以利用了开锁的硬物。连带我和石大少爷头上的金属发钗都被常霖搜了去。行事相当缜密。幸好来寿早早就央了我让他去与其他小厮赌一把,否则又多害一条人命。
常霖吃力地提了一桶东西重新进来。我心一沉。
"你准备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