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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黑,邝怡儿凭借着邝水晗教的功夫翻出了皇宫的重重墙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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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水晗
"你醒了?"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景物是眼前这个相貌丑陋的男人,男人的面目丑到狰狞,褐色的疤凹凸不平地遍布在脸皮上,更为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头颈,一看就知道是折了的,因为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一直保持着一个相同的角度。可以想象他曾经受过怎样严重的伤,一般人可能早就死了,然而面前的人就这样低着头,活着。
我扫视四周,这是一个简陋的竹屋,给人的感觉却是清新淡雅的,从门外走进一个相貌平凡的少妇,她对我笑却不说话,我看见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孩。
奇怪,我坠崖以后竟然丝毫无伤。
"敢问兄台,这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来的?是你救的我吗?"
男人有一瞬的惊讶与失望,但随即释怀地笑了笑,透过那重重叠叠的疤,我还是可以读出他的表情来。只听他粗重的声音像卡壳的磁带,他说,"我的怡儿,叫我好生想念,你都长那么大了。"
"你是谁?"经过了那么多次相同的情况,我几乎已经麻木了,是了,我认输,我逃不出邝怡儿的影子。眼前又一个陌生的人叫着他的名字,我不再惊讶。
"水晗。"简单两个字完全唤起了梦中的情境,原来是他,邝怡儿最依赖的大皇兄。与其一再逃避,不如......心中突然起了坏心眼,于是我的脸上显现了震惊和痛苦的表情,颤抖着摸上他可怖的脸,"大皇兄,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大手覆在我的手背,没有光彩的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竟然是黑色的!
"我的怡儿,你怎么不在宫里?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说着对不上的对话,大有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趋势,我看见那个女人抱着孩子走了出去,脸上虽带着笑,却是苦涩的。
邝水晗紧紧地抱住我,把头架在我的肩上,浓重的喘息夹杂着呻吟在耳边响起,他在哭......
原来我现在还在鹫峰的山脚下,离那个山崖不远,邝水晗去山上打猎的时候看到我挂在高高的树枝上,他设法把我弄下来,未曾想到竟是他日思夜想的怡儿。我装模作样挤出几滴泪来,关心地询问他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邝水晗自从离开了邝云,云游四方,历览了天下河山,直到被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给算计了。他说,当他停留在大觉寺清心养性的时候,偶然间邂逅了同样前来修炼的白衣男子,两个人一起煮酒论剑,朝起习武,彻夜倾谈。邝水晗实在好奇面具之下是一张怎样的脸,那个男人笑着说,既然已与邝兄朝夕相处,亲如兄弟,岂可互相有所隐瞒,于是二话不说摘下了面具。那是一张儒雅俊秀的脸,没有丝毫的瑕疵,邝水晗更奇怪了,即无丑可遮,又为何要戴着个累赘,何况是此般俊朗容颜?那人说自己身负血海深仇,不可抛头露面,直等功夫练成的时候手刃仇人。邝水晗觉得对方果真坦诚相待,且着实趣味相投,当下说出自己的身世,甚至是蓝眸的秘密,以及自己的出走,邝水晗说,国与家,二者不可兼得,我宁可选择自由,孑然一身独游于天下,你不会怪我自私吧?对方却说,贤弟见邝兄气宇不凡,便知邝兄绝非池中之物,设身处地,自己也会做出弃绝的选择。
两人越来越投机,相处不过个把月而已即结拜为兄弟,实有相见恨晚之憾。
忽然之间,一切由白转黑,邝水晗至今提起来都是咬牙切齿的恨。同样的夜晚,白衣男子身后出现了一班轩赫的士兵,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一直被人戏弄于股掌之间,他被逼到了和我相同的悬崖,他问他,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他讥笑,在神灵面前我是真的,结拜的时候,那是我的真名,你可记住了?邝水晗难以置信自己犯下了如此愚蠢的错误,竟然向敌国的人透露了邝云的秘密,更不能接受朝夕相处的结拜兄弟到最后却拿剑指着他。他最后说,我不想恨你,也不想再对不起邝云,语罢,纵身跳下了崖。
邝水晗的颈项就是在那个时候受的重创,然而他没有死,正当他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的沟槽时,搜寻不到他的白衣男子下令烧山。火海中,他不能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逐渐熔化发出焦味来。火烧到他的发际的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那便是今天的哑姑,邝水晗的发妻,婴孩的母亲。
"那是嫂子?"我有些惊讶,轩昂的皇子成了这般鬼样,如今却与一个哑巴成了亲修成了正果,安定在山脚下。
邝水晗颔首,笑得一脸幸福。我明白,他是风,不愿意被束缚,但再不羁放荡的风也有停留的时候。
"先不说这个了,怡儿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自嘲了一下,想到什么,我问,"那白衣男子可是叫楼辰语?"
邝水晗诧异,随即了然点头,"不错,想必你也是遭了他的迫害?"
我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我自己轻生......仔细回味邝水晗的话语,我猛地抬起头,正好迎上邝水晗同样惊慌的眼。
"我睡了有多久了?"我的语速很快。c
"一个时辰多。"我们对视着,迅速起身,邝水晗拉起哑姑,抱过她手中的婴孩,什么东西都来不及收拾,三个人开始没命地往一个方向跑。楼辰语没有那么傻,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他,不是一把火就能让他停手的,更糟的是,他既然能算出我当初在殊勋的位置,那如今也......
不安越来越浓地笼罩了我,我停不下脚来,我们继续跑,即使是没有希望的垂死挣扎。血液的循环加速着,耳边可以明显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快而猛烈的跳动。
我还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他,他的眼睛为什么不再是蓝色的,他为什么舍得抛下邝怡儿,他为什么认定我就是他的弟弟而不是别人设陷阱假扮的?
第三十章 真世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血压上升,心跳不寻常地加速,每一条肌肉都剑拔弩张地收缩着。也许,老鼠被猫追着的时候就是这种急火燎心。
然而,直到我们落脚在鹫峰十几里外的村庄,依然没有追兵的影子。夜已经深了,哑姑抱着孩子依偎在丈夫身边,脸色因为体力的消耗而苍白。十月的夜,风已经凉了。我们敲了一户人家的门,一个老伯边套着外衣边走了出来,"谁啊?",借着月光,乍一看见邝水晗的脸,他直叫着"鬼!鬼啊!"便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伸出的食指颤抖地指着他,叫嚷声惊起了门户里的狗,威胁的狗吠声惊醒了婴孩,啼哭声刹时响起,哑姑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上下颠弄抚慰着孩子。
我上前几步扶起老伯。"你莫怕,那是我的兄嫂,面目乃因失火所毁,"老伯闻言似是定了定心,他挥了挥手,那狗便不再叫了,我继续说道,"我们一家路经此地,不见有客栈,也都乏了,可否借宿一宿?"当我说到"我们一家"时是那么理所当然,不曾想到我只是个局外人。
"哦,这样啊,那快进来,别冻着了孩子。"老伯把我们带进了屋里,宅子不大,但尚有容身之地。
"老伯,你一个人住吗?"
"唉,我两个儿子三年前当兵,都死在战场上了,老婆子一口气没上来,也去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说着还抹了几把老泪。"就剩我一个守着这宅子等死了。"
战争苦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仅仅为了掌权者的野心。
"老伯,节哀顺便。"
把哑姑和孩子安顿好了,我和邝水晗到了个清净的树影下。
"大皇兄,当年你为何要离开?"这是邝怡儿长埋在心底的疑惑吧。
他看了我一眼,低头看着地面,"怡儿,你过得还好吗?"
"好......还好。"我有点心虚。
"那就好。其实,大皇兄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可是,我不能被拴在一个地方,你能明白吗?也许是我自私,但是我想要过我自己要的生活。"
"那你现在快乐吗?"
他看向哑姑所在的方向,嘴角扬起一抹笑,"以前的日子漂泊盲目,不知道为什么而活,而现在生活有了重心,我要把孩子养大,教他认字,教他武功,好让他能够保护他的娘亲。"
听着他的话,我的眼前仿佛浮现了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如同邝怡儿的记忆一样,小童扎着马步,邝水晗在一旁指点着。
"他叫什么?"
"真世。真正的真,世道的世。"
"真世?好名字。"是说在世道上要活出真正的自我吗?
"大皇兄,你的眼睛?"
"怎么?"
"为什么,你的眼睛成了黑色?"
"在与发妻交合之后,身体突然发出一阵红光,体内的真气好象变成了万千芒刺激射而出,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便已不再是蓝色?"
"处子之血?"这是我闪进的第一个想法,难道是因为邝水晗破了童子之身?
他点了点头,"此前我也不知道有此法可解。"
这么说,他已经没有了与法师立下血誓的资格,也就是说,只要我找一个处女,就能破解蓝眸,逃离那些纷纷扰扰?
我的心情有些激动,如此这般,我就再也不用被逼着面对赤裸裸的背叛,我可以过平凡的生活不再被卷入朝野的纷争,我能拥有一个真心爱我邵洛伽的人。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邝云已亡,你,要复国吗?"
相同的问题,东弦也问过,我还是原来的我,"不想,只要百姓可以安乐,在谁的统治下都是一样的。"
邝云的祖宗听到我们的对话一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吧?一个弃绝蓝眸,逃避自己的使命,一个连亡国都无动于衷,把国家拱手相让。
邝水晗走近我,抚摩着我的头,声音柔和,"去吧,过自己的生活,不要让自己太累,有些东西,我们背负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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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来,老伯已经做好了早点。用完饭,我一时兴起,走到了哑姑身边,伸出了双手。
"让我抱抱。"我说。
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转移到我的手上,我一手托着他小小的头颅,另一手环住他的身体,一股浓浓的奶香和婴儿气息扑鼻而来,他闭着眼睛,还睡着呢。
"真世,真世。"我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抱着他坐了下来,把他放在了膝上,空出的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粉嫩粉嫩的皮肤吹弹可破。我曾经想过,爸爸完全可以再找个爱人,那样我就可以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然而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突然食指上传来了肉肉的触感,一只小小的手白的几乎透明,从襁褓里伸出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指,真世睁开了眼睛,咧开嘴咯咯笑着,他的眼睛纯洁无知,没有丝毫的杂质,他看着我,我仿佛望进了无尽的苍穹。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一连住了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邝水晗有点放心,他说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我不回答,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有楼辰语在,就算到了天涯海角都无法逃脱,明知是无处可逃的,干脆,不逃。
"你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老伯说。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他我们是逃灾而来的,家乡发了瘟疫,死了很多人,老伯一连收留了我们几天。"我一个老人家,日子过得也简单,家里多个娃,房子也多点生气。"
老伯说的很中肯,我和邝水晗对望一眼,最后邝水晗说,"多谢老伯相助,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哎,好、好。"老伯边说边点着头,笑得眼角满是皱纹。
第三十一章 杀
老伯家完全是自给自足的,他养了几只母鸡,院子里有两棵果树,还有一小块菜畦,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和其他人毗邻的稻田,秋天正是水稻收割的季节,以前没少帮家里干过活,爷爷奶奶也有自己承包的农田,到了丰收时节,全家会集体出动一起割稻子。
现在,我和邝水晗绾高了裤衩,一人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娴熟地挽起一大把水稻,随即在根部割下,老伯和哑姑跟在后头麻利地把我们割下的收拾出一捆捆来用稻草扎上。真世被包裹在哑姑的背上,不哭也不闹,随着她的动作一起起伏。我停下手边的活,抹了把额头的汗,这样的情景真的很熟悉,不同的是,当初爸爸和爷爷在前头,我和奶奶在后头,时不时地给他们递上碗水,爸爸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这个时候我会回家拧一把冷毛巾回来给爸爸擦脸擦背。
放眼望去,金灿灿的麦浪随风而起,其他人家也在辛勤地收割着,有不少人奇怪怎么老伯死了两个儿子,如今却又冒出来俩,还带一媳妇一娃?老伯乐呵呵地,说是远房来投奔的亲戚,然后有人还会用奇怪的目光张望过来。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们把一捆捆稻子装上板车,邝水晗在前头拉着,我们三个一起在后面推,到了家里,再把稻子取下,堆在地上,慢慢形成一个大草垛。稻子要等白天光照好的时候摊开来晒,直到谷粒的梗子晒干晒脆了,再用棒子把它们打下来。
晚上吃完饭,哑姑拉着我坐下,不一会儿拿来了一身衣裳,她"伊伊啊啊"比划着,邝水晗收拾完碗筷刚好看到,便说,"怡儿,这是你嫂子给你做的,她看你身上那件都破了也没的换。白天没啥工夫,她可是几宿没睡好了。"哑姑听了笑着轻推了他一下,皱了皱鼻子,邝水晗将她轻拥入怀,"好了好了,不说了,快给怡儿穿上试试!"
我接过那蓝色的衣裳,其实并不是什么崭新的料子,村子里也没什么布庄,从颜色上看估计是用老伯的儿子留下的衣服给改的。可不知为何,鼻子突然变得酸酸的,心里漫溢着什么,好象在冰天雪地里有人出其不意地从背后给自己裹上了一条带着体温的毛毯。
"还愣着干什么,穿上,看看大小,不合适让嫂子再给你改改。"
我脱下又脏又烂的外衣,把这件披上,未及伸手进袖子,泪水已经滴落下来,顿时衣服上出现了几个深蓝的圈圈。
邝水晗着急地过来拭去我的泪,就好象梦境中他对邝怡儿那般呵护有加,"怡儿,你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怎么了?"
我从难以压抑的哽咽中勉强发出声来,缓缓摇着头,"没什么,谢谢,谢谢大皇兄,谢谢嫂子......"谢谢你们重又给了我家的感觉,长兄如父,嫂子如母,我邵洛伽夫复何求?
邝水晗拉近我和他的距离,按住我的后脑压向他的胸口,"乖,不哭。"
我想听他的话不哭,却有股悲哀像终于找到突破口的岩浆狂涌着、爆发着,我努力地屏住不要哭泣,结果却只能闭紧了眼睛,发出动物受了伤般的低鸣,窒息的感觉攥紧了我。
耳边突然响起了他说过的话,"如果你说不疼呢,就真的不会疼了"......
割稻子的第二天大早,我突然想起我把镰刀落在了田地里,便急急忙忙跑了去,来回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出门前,邝水晗从门口探出头冲我喊了句,"怡儿,快去快回,等你回来一起吃早饭。"我回过头朝他笑着点了下头,发现他也在对我笑,朝阳投射在他低垂的半边脸上,柔和而慈悲。
然而,二十分钟以后,我,堕入了罗刹地狱。
门大开着,诡秘的阴冷窜上了我的脊背,我心里抗拒着脑子里不安的设想迈了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入目的是倒在血泊中的邝水晗和老伯,我颤抖着走近老伯,心里希冀着他还没有死,可是,他的脖子上赫然是一条任谁都无法忽视的血口子,他的表情是惊讶与恐惧,目眦欲裂。仿佛全身的血液被人从骨髓里抽干了一般,我无力地伸出手覆上了他的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