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孤独地相拥在世界上被遗忘着的角落,等待永恒的终点,慢慢将一切淡忘。
一日惊梦,四处寻他不见,偌大的华殿之中不见半个人影,惟有镏金香炉缭缭地吐着青烟。梦一般缭绕不去,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清冷,一种深入骨髓的落寞。
我伸手掀开身上温暖的锦被,身边另只枕头上残留着几根乌黑的长发,是云的。
起身行至铜镜前慵懒一瞥,华发如霜,就像八百里凌云道,几千里寒山之颠长年不化的积雪。
我披上风衣踏雪出门。时辰尚早,山风带哨,寒冷异常。
行至山北书房,屋内没有点灯,漆黑的一片。我驻足门前,没有敲门,他不在里面。
远方天空依然一片暗蓝,与往常不同的是天空中再不见厚重的黑云,只干净而寂寞地反射着雪光。
我折道向霜华宫大殿走去,一路漫长石阶,几米一个守卫。
见了我,所有人弯腰行礼。我问一个守卫,可曾看见云宫主来此。那个守卫眉目深邃,眼边一道陈年的刀伤,我在刹那间突然读懂了江湖的意义。
他说,宫主不曾来此。
我点点头,默默转身,不知去哪寻找云。
这一年来,他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神色越来越虚弱,我这般的医术也不能得知原因。无数次梦见一个孤独的世界,空无一人,恐惧折磨着我的每个日夜。
就好像他随时就会消失不见。
脚步沉重疲惫,仰头间,对面殷华大殿废墟安静地沉睡风中,折断的朱红色宫柱在三年的风雨侵蚀下渐渐剥蚀了原来的明艳色彩,留下斑驳的、岁月的痕迹。
晨风撩起我胸前几丝白发,俯仰之间,仿佛对面的那些高大柱子已然成为暗红的墓碑,时光呼啸过荒野,轰鸣着将一切逆转。
那个银发的男人仿佛又重新站在我触摸不到的高度,他张狂微笑,他鄙睨苍生,他俯视着沧海桑田的这一切抱臂微笑。银发金眸闪耀着深邃光彩,仿佛在无声问我:青云,眼下的一切,你可知足。
终于知足了么?
风久久地吹着,天空无声无息之间已经发白,露出金乌西沉时的那种暮色。
我突然明白了,一直以来东方落华对我的信任,从他将我带上霜华宫,从他让我成为青云护法,从他在离宫中放我生路,从他最后的宽容``````他希望他的孩子能真正地活一场,带着爱与恨。
我淡然一笑,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风声也渐渐平息下去,我望着东方一片呼之欲出的光明,用力向一个地方奔跑去。
我知道,东方云一定在那里!
我永远永远都会记得那个画面,那个最后的画面。
离宫,我和东方云初见的地方。
我站在山颠的万丈晨曦里仰望阁楼上那个殷红衣裳的人,身后大片大片的血玉红梅热烈而悲伤地开在霜华宫百年一见的朝阳中,像无数个灵魂的升华,像无数个希望的复苏,我的未来却在那个华美的朝阳里湮灭``````
东方云倚在栏边俯视着我,微微地笑着,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地微笑着,然后轻轻叫我的名字。
我走上阁楼,站在他的身后,他却没有回头看我。
我颤抖地唤他的名字,他缓缓侧过脸来,食指轻点在唇边,扬起完美的弧度。朝霞在他的脸边镀上一圈淡金色的光影,青丝缱绻,轻轻荡漾在肩膀上,宛如天人般的圣洁无瑕。
他说:"嘘--```你看`````"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无数道夺目的金色光芒自天地相接处迸射,一轮辉煌的朝阳冲破飘渺云霞,将温暖与光明瞬间投遍大地。
群山的冰雪,远方的高楼,眼下的梅林,一切的一切都在神圣的光辉中静默,太多的沉痛与纠结刹那凝成眼角一滴热泪,坠落在冰凉的地面,我终于相信了永恒!
东方云依旧没有回头,只静静地将脸枕在胳膊上,然后带着歉疚,带着悲伤对我说:"青儿,这朝阳应该是很美好的,对不对?"
我脑中一片轰鸣,待他回头对我温柔微笑时我恍然看见了他朦胧,而没有焦距的一双眼睛。
我突然回忆起他在三年前说过的那句话,青儿,如果你现在仍觉察不出这一切是个阴谋的话,作为一个医者,至少你该想起一个被你忽视了很多年的事实。
那个一直被我忽视的事实是--
他体内的毒,从来不曾解过,"心底血"真的没有解药。
他静静地告诉我,悲伤的真相:心底血"之毒不仅让人日渐虚弱,更不为人知的是,它会让人无法动用内力,一旦勉而为之则必死无疑。
东方云的母亲深爱着东方落华和东方云,她不愿让东方云步上其父的后尘涉足江湖纷扰,临死下毒封住东方云所有内力,以此强迫东方落华放弃东方云走上接任霜华宫这条血腥之路。
为了我,东方云投身江湖,为了不让我失望,他强行逼下毒素,三年前,为了让我在内乱中平安离开霜华宫他透支了所有力量,那次压抑的毒终于逆流攻心``````
这一切,他却一个人默默隐瞒起然后每日强作欢笑,与我度过三年看似平静温馨的快乐时光。
他口中的鲜血优美地划过唇边,沿着脸的弧线滴落在脚下的白雪,雪地上仿佛开出美丽的梅花,与那枝头飘落的花瓣融成一片灼人的殷红。
弥留之际,他依偎在我怀中,没有焦距的眼里倒印着我苍白面容,这张脸,很久不曾有过曾经的单纯笑容。
最后,他颤抖地支撑着身体,捧着我的脸深深地凝望着,如同之前的岁月里千百次深深的凝望。然后吻上了我的唇,只是久久地保持着一种依恋的姿势。
我的眼泪滴落在他完美无暇的脸上,滑落在他唇边。
他说:"```青儿,很苦。你为我断情割爱,将真心深埋,我独占你这么久时光```现在```我终于放你自由。。。"
我抱紧了他,眼泪肆略却哭不出年少的声响。
"云,我想告诉你,我不要那些自由,我只想。。。"
只想要你永远陪着我。
然而,他没有等我说完最后那句话,只轻轻地垂下了手,侧脸依偎向我的胸口静静地睡着了。
这个瞬间定格成一片永恒的画面,而我终于失去了所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
是啊,云,你终于给我自由了。
可是自由的定义又是什么?
是无数漫漫长夜的孤灯独对,还是天地间再无一人做伴。
永世孤独。
原来背负了青魅诅咒的人,从来都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我努力寻找出路,到最后却发现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一条路,可以让所有人都幸福。
那一夜,我遣散了所有教众,独自抱着东方云来到凌霄阁后院的梅花林中,将他葬在他最爱的那片血玉红梅下,然后在坟前安静地喝了一夜的"忘川"```````
后来的日子里,江湖如响雷一般炸开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悉日在江湖上掀起无数腥风雪雨欠下无数笔滔天血债,之后三年不曾涉足武林任何事情的邪教霜华宫,因为最后一任宫主东方云的重病身亡而宣告解体。
很多帮派觊觎霜华宫无上的财富与权力,纷纷向西方千脉雪山的凌云道上探询去。
他们永远也不会找到霜华宫的位置。
就像从前。
时间,对一个心死的人来说不过是绕指的一股清风。
很多年来,我不曾知晓江湖的纷纷扰扰,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霜华宫,不知那里漫长汉
白玉石阶上的血迹是否被风雨融尽,消逝不见,不知那些崩塌的宫殿从中是否爬满湿重的青苔,也不知离宫禁地那片红梅,是否依然开得如烈火或者鲜血那般灿烂``````
有人说,人快死的时候就会将所有对他重要的人都在脑海里想一遍,我突然想起那个一面之缘的神算冷璃,还有他的那句:待到阁下想要归去之时,记得万麓山中,一壶浊酒,常候归人。
多年后万麓山再见,他依然是淡然地一副醉态。
他说,那次其实不是我们的初识因此人海中我方能一眼认出你来,但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依然未到归去之时。
说罢指了我腰间一柄泛着青光的细剑道,既然离开,何必执着。
名剑寒蝉--我离开霜华宫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我的一切都属于霜华宫,但是它不属于那里,它永远地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些年来,纵然漂泊过无数地方,唯一逃避的却是江北,台城。
离开万麓山之后,我终于踏上北去的路。
那天江北难得地下起了天青色的烟雨。袅袅娉婷。
我伫足在一帘微寒的细雨中,很久不拿剑的手中握了一柄青白色油纸伞,那颜色像极了卷藏在记忆山水画卷中,
一笔湿边的淡彩。
人道江北的男子多豪爽大气,粗犷有力;
我知道有那么一个生在江北的男子,他常穿这样青白色的轻衫,他爱用指尖把玩颊边长长的鬓发,他平日斜插一根碧玉簪随意挽了绸样的长发。
他比江南的水还要纤细敏感,洒脱淡定。他痴情深情,他笑靥如花,他温柔缱绻,他讳莫如深。
这苍天之下有千千万万的人,而他骨子里的傲气只为我一人收敛起,这世间有千红百媚,他心底的爱恋只为我一人倾洒。
他的一生都在微笑,悲伤的,快乐的,悠远的,瞬间的,含蓄的,张狂的,凝望的,回眸的````他每抹唇边的笑容都有如春风沁暖,万树花开。
他的掌心纹路支离破碎,细狭的生命线坎坷淡然,惟有那根感情线,深邃而坚定,斜斜地蜿蜒出一生不悔的路途。他如是这般对我细说时,有火红枫叶哀伤地撩过他的寂寞容颜,坠落在空空的掌心,握不住,如同他的命运。
那一次年少的婚宴奇遇,那一场默契的酒逢知己,那一夜偶然的京城重逢,那一年不悔的归途相随,那一天心碎的绥州离别,还有台城那一眼惨痛重生,石室外相顾无言的凝望,那个深秋枫林今生再无力相拥的破裂,以及那些短暂而漫长的默默相伴,和旧年那场苍茫雪夜执手相看泪眼,今生终成陌路的永别`````
这一切,究竟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劫难。
上天无心抑或有意的捉弄,让我分裂为二的心,牵连一生失落的爱。
然而多年以后的今次,我又重新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闹市之上,两旁热闹繁杂的小贩,石桥漫步的美丽女子,楼上含窗羞涩的绣房,一切又如从前。
我身边却空空如也,我很早前就知道我的身边再不会有他熟悉的身影相伴,也不会有谁牵了我的手带我穿越车水马龙,不会有人含笑宠溺地抱着大堆零食任我一路嬉闹,我若醉倒在路边酒楼,还有谁会抱我回家呢?
匆匆行路的人擦身而过,撞掉我手中的油纸伞,一声渺远的抱歉,地上的泥泞溅起几点污垢掩盖了伞上精致的桃花比翼双燕。
我失神地仰面朝天,手指抚过寒蝉,淡淡的凉意,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有些东西总该物归原主。
风家的宅田上重新盖起房屋,简单的白墙,细竹探过墙头来听着淅沥雨声,满院馨香。
我抱着寒蝉立在门前,满头白发被雨淋湿沾在肩头,细雨如帘,方觉又是一年春好时。
良久,头顶的雨突然停了,我睁眼仰头,莫不是雨后放晴?
头顶一柄的青白色纸伞,伞骨末端雨滴不断,伞外依然是烟雨蒙蒙。
我转过身,一双飞挑的凤眼依旧含着清澈秋水,细长入鬓的眉如远山黛黑,唇角在我回转身的刹那扬起记忆中的优美弧度。
伞下竟是那张多年来隐忍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的容颜,一瞬间的照面,我几欲哭出声来。
很想很想如往日那般笑着告诉他:玉涟,多年不见,你消瘦了。
然,他微微笑着,唤我:"公子。"
在下为内人买药刚回,见公子在此伫立多时,可是有什么事?
无比熟悉的嗓音,比之多年以前略为低沉,依然清澈优美。
却不曾听见那声熟悉的"子溅"。
手中冰凉的剑顿时有如万倾重量,摔落在地,溅起满衣角的水花。
他轻轻惊了一声,弯腰拾起那柄剑,握在掌心看得认真仔细,眉间微微的皱纹亦是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我颤抖地唤他:"玉涟```````"
你可还记得我?
不,你当然不记得。
我不曾告诉任何人,上霜华宫那日,我临行前交给蝎儿的一叠药方之中的最后一页,配制出的是药性极烈,能让任何用药之人立即忘却过往的灵药"千丝忘忧散"。
十五克的白术、九克的茯神、六克的远志、一克的柴胡,还有那些郁金当归麦冬六月雪断肠草```` 几十味药材,清水煎出浓浓汤汁,这定是世间最苦涩的一剂药了!
那绝情断爱的千丝忘忧散啊!----
我亲手写下的黑字,亲手托付的爱情,那日就决定了今生的割舍。
是你先放手,却是我先放弃````
明知不会有回应,却还是想再亲口叫一声那个名字。
他惊讶地看着我,眼角洋溢着惊喜的神色:"公子可是在下旧交?在下年前脑部曾受过伤,过去的事有些记不起了,若是在下的朋友,我内人一定认得的,不妨进屋一叙。"
我模糊着双眼,听不进他说的任何一字,只望着他手中的寒蝉。
他见我此番模样,低头见自己握着寒蝉,带着歉意地笑了笑将剑奉上:"`````在下失礼了。"
他不认得我,也不认得这把他送给我的剑。
朱红的大门半敞开,一个紫衫的女子撑伞探出门来,远远地唤着:"相公,你回来了!
是蝎儿。
玉涟目光一抬,笑意更浓,满眼的柔情:"娘子。"
我接过他手中的寒蝉,摇头轻笑:"不,我们素昧平生,就此别过。"
说完走进伞外的一片雨雾之中,任他在身后急唤几声公子,这位公子``````
此时的他,已经不需要这把剑了。
他,还有他们,都很幸福。
雨停之后,应是艳阳高照,杨花满袖的大好春光。
我突然很想再喝一次陈年冬雪酿的那种,叫做"忘川"的清酒--
有种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名曰:彼岸花。
有条河,横亘阴阳两界,飞鸟无可渡,浮云无可掠。饮下忘川之水,看见的,看不见了,记住的,也都遗忘了......
那河名曰:忘川河。
花开彼岸,月落忘川。
一樽风月,三生梦回。
千年皑雪,万里情殇。
撒花``````
终于END了~~
偶呕心沥血的27万字啊````偶的心呐,OTZ
霜华宫散了,云去了,玉涟醒了,有了自己的小幸福。不知道大家对这个结局满意不满意?
子溅安排的这个结局没有让自己和爱的人相守,他知道自己已经给不了完整的爱和幸福,于是不如彻底离开他的世界````大家基本上都活着的,没有死光,在亲们的心里他们的故事依然可以继续,活着就有希望嘛~~~
某雪想对大家说的话:
由衷感谢追文到现在的亲们,虽然能坚持读完这个故事的人并不多,但是只要有一个人会感动于我的故事,我就会写下去。
本文是偶的处女作,文章前后很多地方不尽人意,今后有时间或许我还会回头修改的。
初生的孩子都是丑陋的,但是我们并不能因为丑陋就停止成长。
写文的这三个月来,我经历了不少事情,有快乐的也有悲伤的,心境几番大起大落,故事其实早已经偏离了当初预想的结局(当初曾经想过,云是大反派,与安晟大战一场同归于尽的结局。呵呵),写文的日子里,我看到了自己很多的不足,特别是对生活的理解和知识的贫乏,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努力提高文学素养,磨练写作水平。
看到亲们的评论是我最开心的事情,很多评论我都熟记在心,细细揣摩,作为一个编故事的人,最感动的事情无非是看到有人跟着自己的故事开心或者难过,引起共鸣。收到鲜花,也收到了砖头,呵呵,无论如何,27万的字一个一个亲手敲出,仿佛自己一砖一木地铺起的一条路,与大家同行在这条路上并走到路的终点,我真的很欣慰,也很荣幸,希望更多的人能够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