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凛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责问紫衣道:「不是让你们照料好它的么?」
「是紫衣的错……紫衣愿认罚。」紫衣低头,心底其实却是有着点暗喜的。虽绿衣言之凿凿说庄主舍不得宰了那小东西做衣领子,她却还是怕,现在再不用担心了。
司凛近日心里着实是有点舍不得杀了那可爱的小东西,可自己当日话说得太绝下不了台阶,现在小白狐走了心里倒是好像松了一口气那样。
因此司凛也并没有为难紫衣,挥挥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萧棠偷偷瞄了司凛一眼,司凛没有什么异样,便稍微放心下来,不由笑自己太作贼心虚,小狐狸变成人太过荒唐离奇。
才松一口气,就听司凛不经意间:「棠棠,你刚刚怎么了?」
萧棠瞪着他,司凛脸上神色与平常无异,但他拿不准是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我、我想不到你会养狐狸。」萧棠找了个很蹩脚的理由。
「你不喜欢狐狸?」司凛笑起来,「那只小白狐很是可爱。」
司凛话里的主语虽是小狐狸,但听在萧棠耳里就跟赞自己可爱一样,脸上不由得红了红,瞪了司凛一眼不作声。
司凛忽然道:「说起来,我觉得你有时候挺像那只小东西的。」
萧棠当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样紧张地跳起来,立刻大声反驳:「哪有!我才不像狐狸!」
「是说你也很可爱而已,那么紧张干什么。」
萧棠才放下吊到嗓子眼的心脏,没好气地说:「哪个男人喜欢被人说可爱。」说罢掩饰般地开始使劲扒饭吃。
司凛被他逗笑了,看了片刻,也动筷继续进餐。
萧棠一边扒饭一边寻思,看来晚上变回狐狸时再不能待在柳天庄了,今晚得早些离开这里去寻个地方让狐身的自己落脚才行。
正吃得心不在焉,那头司凛忽然道:「棠棠,你好像天天都穿白衣?」
萧棠扒进去的饭塞得腮帮子满满的,诧异地抬头看着司凛,含糊不清地道:「那又怎样了?」
自己是白色的狐狸,变成人形就是穿着白衣的少年。萧棠自己也不想天天穿一袭白衣飘来荡去,又不是在演七夜怪谈。
「我养的那只小狐狸也是一身雪白。」
萧棠噗的一声将满嘴的饭菜喷了出来。伺候在身边的绿衣训练有素面无表情地上前收拾干净。
「不要再拿我跟什么狐狸比!」萧棠外强中干地吼。
司凛耸肩,笑笑不再作声。
一顿饭萧棠吃得心惊胆战。
这些天来,萧棠已经意识到自己对司凛的感情好像从最初的依赖慢慢地变质了,等注意到时那种异样的情愫时,已不是在情感方面单纯如白纸的萧棠能收拾得了的。
可再自欺欺人,萧棠也不能不正视自己是只小狐狸的事实。人狐终究殊途,萧棠好几次睡觉都做梦梦到自己在司凛面前现出原形时,司凛那厌恶疏离的目光。
何况自己还是个男生,这里或许民风开放,可司凛是天下首富,是武林盟主的弟弟,天下的人都是gay,司凛也不能是gay。
萧棠黯然地想着,午饭后一直都闷闷不乐。
下午,萧棠迅速处理好司凛交给他的文件,便要早早离开柳天庄,准备觅一个安全的地方以便晚上栖息。
他放好帐簿文件,正要离开,忽然司凛道:「棠棠,今天完成得这么早,随我出去逛逛吧。」
萧棠不想去却又不知怎样拒绝,只好瞪着司凛。
司凛看出他的不情愿,却当看不到。他最近多了些恶趣味,就是惹萧棠生气。
司凛笑着说:「你等我准备一下。」
和司凛一起逛集市并非第一次,但萧棠以人的身份和司凛逛集市却是第一次。以前窝在司凛怀里逛集市,狐狸小小的爪子和语言能力的缺失使得萧棠根本不能表达自己对这个陌生世界好奇的百分之一。
所以被司凛强拖来集市的不快在看到许多有趣玩意之后便消失无踪。这里的日常用物与二十一世纪迥然相异,引得萧棠每个摊位都要去看看,各样货物都要摸摸,连女子的绣花鞋与头钗亦不放过,只是苦了那个堂堂柳天庄的庄主,站在小女子饰品摊位前耐着性子回答萧棠各种奇怪问题。
丢脸是丢脸些,司凛却是乐见萧棠清秀的脸漾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笑容,看了便觉得心里仿佛被风吹得干干净净,顿时清爽舒畅起来。
这个萧棠也是奇怪,放着柳天庄里许多珍宝古董,正眼瞧也不瞧一下,偏偏对这些平民玩意却兴趣十足。
因为萧棠的好奇和司凛刻意的纵容,半个集市两人足足逛了一个时辰,当走到柳天庄下辖的锦绣庄时,司凛将萧棠拉了进去。
锦绣庄的掌柜林恪见司凛来了,赶紧上前,毕恭毕敬道:「庄主今日光临,有何吩咐?」
萧棠疑惑既然萧棠此行是为了视察下辖产业,何必带上自己?
司凛却忽然推了萧棠一把,对林恪道:「配几件合适的衣衫给他。」
萧棠一惊:「我可没有钱付帐的!」
他来到这里,真正是一穷二白,做小狐狸时若不是司凛养了他,萧棠这个昔日富家子只怕要饿死街头。
「谁要你的钱?」想不到会被拒绝的人沉下脸来,「难道几件衣衫我付不起么。」
司凛威仪天成,很少人能拒绝他,不过萧棠显然是个例外。
「不要……」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是女人,你干什么送衣服给我?」萧棠找了个很蹩脚的借口。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猜测自己身上这套白衣是小狐狸雪白的皮毛幻化而成的,天知道如果穿着别的衣服,会不会幻化成一只光秃秃的没毛狐狸?
司凛被他奇怪的借口呛了一下,不懂他的脑袋哪里来这么奇怪的理论。
「为什么只能送衣衫给女人?」
「为什么?」萧棠料不到司凛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蹙眉苦思冥想了片刻,给他想到一个很符合他作为前卫现代人的精彩答案。
「我们故乡那边,有个说法是男人送女人衣衫,是想在夜里亲手脱掉。男人送男人衣衫,什么意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司凛只觉得一股热气冲向脑门。眼前少年柔韧的身子包裹在白色的长衫里,整个人仿佛如白纸不曾染过丝毫尘埃,干净纯粹得让人想在上面留下自己的颜色。
司凛忽然想就这么将他压在身下,慢慢地探寻这具身体的甜美。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好大一跳。司凛从来没有否认萧棠能引起自己的情欲,只是他却料不到这种欲望会强烈到只因他一句无心的话就能引燃的地步。
「因为我也想亲手脱去我送给你的衣衫。」司凛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凑到萧棠耳边吹气。
萧棠脸顿时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恰好林恪将几件衣衫拿了过来,司凛赶紧接过来塞到萧棠手上,免得恼羞成怒的萧棠赏他几记铁拳。
「好了,别闹别扭,快去试试这些看合身不合身。你日日穿白衣不腻我还看得腻呢。」
萧棠抱着一堆衣服,一双气得水灵的大眼睛狠狠瞪了司凛一眼,抬腿就踢到司凛小腿上。可怜司凛躲了铁拳躲不了也不敢躲萧棠的无影脚,脸上扭曲一片。
第五章
萧棠一套套地试过,都是合身得很。他身材修长比例匀称,活脱脱一个衣服架子,况且又出身豪门,天生一股傲气,穿上这些更是衬得他芝兰玉树。
司凛满脑子都是「送衣服便是要在夜里让自己亲手脱下」的理论,见萧棠一件一件地试穿出来,只觉得自己居然如十七八的小毛头那样头脑发热,鼻子都要热出鼻血来了,一双眼睛像饿狼那样闪着绿荧荧的贼光盯着萧棠看。
萧棠这只砧板上的小羊也没有迟钝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得出声问:「怎么了,我穿得很难看?」
「不,太好看了。」司凛回神赞叹。
萧棠品味不差,在现代的时候很懂怎样搭配衣服,模样身材又皆上等,所以常常被人赞穿衣好看,对这类称赞已免疫了。他哼哼一声,就转身要换回原来的衣服,司凛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出来,「别换了,就穿这件吧。」
说着便付了钱,和萧棠走出来。萧棠抱着一堆衣衫,有点欲哭无泪,自己今晚落脚的地方还没有呢,这些衣服放哪里才好?
「喜欢吗?」司凛问他。
萧棠见这人仿佛讨赏似的表情,便道:「嗯,都很漂亮。锦绣庄的绣工很精致,想必是布业里的翘楚吧。」他这样说也并非托大乱拍马屁,只是从小钟鸣鼎食的萧棠对于东西好坏的鉴赏已快成精了。
司凛却摇头:「京城里的锦绣庄却是争不过百年老字号织锦庄的。」
锦绣庄历史不过十数年,五年前司凛成立柳天庄,本想将织锦庄纳入旗下,却动摇不了根基雄厚的织锦庄,只能收购锦绣庄。五年间小小的锦绣庄在司凛手中已成了声名显赫的绸缎庄,却始终略输立足京城百年,拥有固定皇亲贵族客人的织锦庄一筹。
司凛明白锦绣庄欠缺根基,不及织锦庄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他骨子里天生好胜,锦绣庄论布料论绣工论样式都不差织锦庄,叫他怎么甘心居在其后?只是江湖朝堂两分天下,织锦庄早在他柳天庄出现前已入主朝廷这一领域,司凛再厉害也只能分一杯羹,平起平坐却是做不到。
听了司凛的解释,萧棠疑惑地问:「只要进军向朝廷,供给皇亲国戚多些货,不就行了?」
「说易行难,」司凛如此人物也不禁苦笑,「织锦庄在高祖皇帝时已开始经营,至今玄宗皇帝已百余年,代代皇族都习惯用织锦庄绸缎衣衫,锦绣庄后起新秀,就算绣工等与织锦庄无异,在他们看来始终欠点火候,却是不肯多加青睐。」
萧棠眨眨眼睛,「无异是不行的,锦绣庄有没有什么胜过织锦庄的?」历史就输人了,别的不胜回来一分半毫,所有持平也是放屁无用。
「织锦庄因是老字号,所以刺绣花样都是传统样式,不及锦绣庄的多和漂亮多变。」司凛张口就答,萧棠想他也是为了与织锦庄一争而下过真功夫去做的。
司凛见萧棠抿着嘴在为自己苦恼,心里有点欣喜。以往每次提起这笔败仗都是心情郁郁,这次却因萧棠的关心而令郁卒一扫而空。可萧棠眉眼里的倦色很浓重,司凛又舍不得他为自己神伤,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想什么鬼主意呢,这事算了吧,也不是你这脑袋能想出来的。」
萧棠瞪他,「太小看人了吧,鬼主意是想到一个,过几天再告诉你,非得让你拜我为师才行!」
「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司凛喜欢萧棠骄傲的样子,仿佛阳光都聚集在他清秀的脸上那样,耀眼夺目。
两人又逛了片刻,萧棠感觉到自己快又要变回小狐狸了,于是急忙找了个借口与司凛分开。他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又没有银两,心里很焦急。想了想,转过一条小巷,咬牙典当了方才司凛送的那几件衣服,就单留穿在身上的那件。
萧棠拿着典当回来的那笔银子,决定找个客栈。可还没来得及走出小巷,熟悉的剧痛再次席卷而来。
萧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那件锦绣庄的衣衫里渐渐缩小,抱在手里原来的那件白衣也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变回狐狸的萧棠用小爪子东摸摸西抓抓,第一个念头是:还好没有变成一只秃狐狸。
萧棠的理论是人不能秃头,狐狸不能秃毛。
可是地上的衣衫和一堆银子怎么办呢?
萧棠用嘴叼起包着银两的包袱,使劲扯了两下。奈何他身子小力气弱,包袱很不给面子的纹风不动。
于是萧棠转而奋斗那件衣衫。衣衫也很不给他面子,扯是扯动了,他短小的腿不小心一绊,却整个摔进衣衫里。
小狐狸在衣衫里滚来滚去,惊慌得吱吱乱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拨开层层衣衫探出他毛茸茸的两只小耳朵,再探出两只雪白的小爪子,最后慢慢地爬了出来。
小狐狸经过一场大战终于累瘫在绸缎里,雪白的小爪子使劲扒拉拍打着衣衫,有气无力的咒骂着:「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司凛……你好心帮倒忙!)」
忽然,有一双手臂轻轻抱起小狐狸。
萧棠心里一惊,戒备地呜叫一声全身绷紧。
抱起萧棠的,是一名素衣女子。这女子长得并不是很漂亮,穿着布衣,素妆白颜,却自有一股书香门第的娴雅端庄。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女子温柔的声音让萧棠放松了下来。
萧棠觉得自己的运气不是普通的好,每次遭逢变故时都被人捡到饲养起来。习惯了豢养的舒适生活的萧棠,在变成一只称职的流浪狐狸前应该已饿死或被人捉去宰了。
萧棠的新一任饲主名叫罗贞,一名家门败落的书香门第小姐。罗贞与奶娘两人住在那条小巷里一个简陋的小院内,过着简单的生活,生活用度全靠奶娘为他人做衣衫与罗贞托人卖的字画收入。
罗贞将变成小狐狸的萧棠抱回了家,从此那里就成了狐身的萧棠的居所。
萧棠一直很疑惑为何罗贞看到自己从人幻化成狐,却丝毫不害怕,依然将自己这只小妖精捡回了家,后来才知道原来罗贞的童年玩伴里也曾有一个花妖。罗贞对妖精自然没有世俗的厌恶敌视,见小狐狸笨拙可爱,又无家可归,于是捡了回家。
罗贞虽捡了萧棠回家,却并不多管萧棠白日去向的事,所以萧棠早上变成人去柳天庄,傍晚化回狐狸原形回罗贞家。
虽然要多走许多路,真正是朝九晚五的作息,萧棠却觉得安心许多。毕竟日夜都在柳天庄,被人发现萧棠就是司凛豢养的小狐狸是早晚的事。
司凛那日在集市上听萧棠说有主意,是听过便算根本没放在心里,谁料到萧棠在几日后果真给了他一份企划书。
托了萧棠酷爱传统文化的父亲的福,萧棠练就了一手漂亮的书法。司凛瞪着双眼看着俊秀的隶书字体,每个字都认识,凑起来却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像本天书。
「市场?消费者?可以解释一下你写的这份计划吗?」司凛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他看懂了一些,直觉很有趣,却被满纸现代用词绕得头晕脑胀。
萧棠咳一声,颇有些得意地道:「简单来说呢,锦绣庄缺少的不是质量而是一个打进市场的机会,所以只要创造出这个机会,朝廷还不是任锦绣庄一马平川?」
「这个我知道,然后?」
「织锦庄与锦绣庄平日旗鼓相当,输便输在织锦庄负责皇亲国戚和官员的朝服便服等,年终还要上贡三万匹绸缎与大量成衣作为朝廷对官员的新年赏赐,除此外,许多官员皇亲在年关将至时都要大量购买织锦庄的绸缎成衣以作新衣。」
司凛点点头,睑上一片赞赏的神色,这小家伙能力不错,几日里居然已将织锦庄的生意打探得如此彻底仔细,想来那日集市上小看他真是自己不该。
「在年关前两个月,织锦庄单是上贡三万匹绸缎与大量成衣已是巨大的工作量,应付购买成衣绸缎作新衣的各个官员贵族自然有些吃紧。我调查过,在上贡丝绸与成衣后,织锦庄行约莫半个月时间是无法应付官员贵族的。也就是说,如果能将织锦庄吃紧的这段时间延长,官员贵族如要赶上年关,那么绸缎或成衣便只能依靠锦绣庄了。
在这段时间里,锦绣庄能顶而替之的关键是能否将织锦庄吃紧的时间延长,还有,锦绣庄是否有大量的成品迅速地抢占市场。所以若锦绣庄在八九月便秘密地大量收购布匹原料,产出大量绸缎与成衣,那么织锦庄那时便会因原料的缺乏而拖延了时间。另一方面时间拖延了,官员贵族急于准备新衣过年,自然无法耐心等待。锦绣庄的绸缎成衣并不比织锦庄差,因此那将会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穿过了锦绣庄的衣裳绸缎,那些人自然知道锦绣庄虽缺深厚的历史底蕴,可论绣工布匹却丝毫不逊织锦庄,款式花样甚至还略胜一筹,以后自然也会将锦绣庄纳入选择范围,在朝堂上织锦庄再难一枝独秀。」
萧棠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司凛听到最后陷入了深思。诚如萧棠所言,这的确是个很诱人的计划。萧棠给了他一个大致的计划方向,司凛何等聪明一个人,又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心里立刻有了思量,大致细节也浮出水面有了雏形。
萧棠得意地继续道:「当然之前要做好宣传工作了。」
「宣传?」又是一个奇怪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