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在写的论文快要进入答辩阶段,而我也在F大中文系开始了我的新身份──教师,不过暂时是见习的。正牌军和候补生的区别就是,教授们只要动口,而我还要动手,说是见习教师,我看是专职助理还差不多。
系主任交待完我的工作性质,然後带我去办公室认识见习这段时间指导我的前辈。门一开,四人间的办公室里面只坐著一个年级和我相仿的青年,清瘦斯文,看样子也是见习的。
"小高,这个是莫非,这段时间还要你来抽空带他。"系主任说完转过来告诉我,"小莫,这位就是负责带你的,他叫高松。"
我一汗......让他带我?!我突然觉得还是回去写言情看起来比较有前途。
系主住看著我用眼神示意我该向前辈打招呼,我想无视,无奈系主任的眼神过於热情无法抗拒,只好莘莘上前,简单问候。
"高老师,以後请多关照。"e
话音落下,"小高"抬头望向我这边,浅笑著点了一下然後就低下头继续忙手上的事情。
我一脸墨线地站在那里想,又拽又冷漠,不错,居然抢我风头!
系主任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小莫啊,高老师话不多但是人很好,我先走了,你们熟悉熟悉。"
我微笑著目送系主任出了办公室,心里暗想,你好歹也得给我演示一下怎麽和冰块熟悉个法再走啊。
叹了口气,莫非在外人眼里已经很少话很冷淡了,现在两块冰凑在一起,估计这办公室夏天可以省下空调费和饮料费了。
"你叫......莫非?"
我正盯著办公室大门望眼欲穿,身後传来一个很温和的声音,转过身去,发现那块冰正对我笑得好像三月初阳。我在考虑是不是还要很GJM的加上一句──背後仿佛能听到樱花肆意开放的声音......
冰块说,"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擅长交流,但是既然你被派到我这里,我们还是有必要彼此熟悉一下。"他说完低下头想了想,然後又抬起来看向我道,"你就叫我高松好了,称呼高老师听上去很奇怪。"
我继续一脸墨线地站在那里,刚才是谁说这高老师话不多来著的?又是谁说自己很不擅长交流来著的?
Act.8 似是故人来(四)
我发现我和高松就是典型的物以类,聚。
只要走进我们两个人的办公室,十个人里准有九个会被里面的极北气候所震撼,还有一个当场以为走错办公室落荒而逃。
其实最震撼的应该是我和高松,因为前一秒我们也许还就著某个话题东拉西扯聊得不亦乐乎,但是只要门绞链一响,我和他就好像约好似的,他管他冷,我顾我漠,瞬间冰火两重天。
我问他,你知道这种应激反应在学术上被称作为什麽?
他摇了摇头。
闷─骚!
於是,我们两个一起埋头闷笑。
我说,人是群居动物,不会无来由的不喜欢和人交流打交道,你一定遇到过什麽事情而形成心理障碍了吧?他想了想然後说了一段很八点档的往事。
原来高松小时候有点口吃,上学的时候只要一开口说话就会被同学嘲笑,久而久之就变得沈默寡言。进了大学以後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个女生,高松为了能在表白时不出洋相,除了上课吃饭一有时间就窝在寝室里练口语,练啊练,从之乎者也到abcd......於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爱情的力量终究是伟大的,在高松的不懈之下,终於能开口自如出口成章。然後高松特意打扮了一番风流倜傥地准备见习练习成果,结果没想到那女生的小腰上已经多了只狼爪......
说到这里我已经趴在桌上笑得很没心没肺,他停下来扫了我一眼然後问道,那你呢?没事装深沈。
我忍住笑回他,深沈本来就是用来装的,有什麽稀奇,我只是从小一个人闷惯了而已。我是在我们家的书房里长大的,等我知道要去和别人交流的时候才发现,我和他们找不到共同语言。他们说的什麽动画片,电玩,我一窍不通,我说的那些他们就像听天书。
耸了耸肩摆出一副很无奈的表情,"就是这样。"
"那你小学的时候最喜欢哪位作家?"高松半坐在办公桌上手里捧著水杯问道。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我很坚定地答道,摆出一幅膜拜偶像的表情。
噗!他一口茶喷了出来,然後低著头肩膀狂颤笑得好像拉风箱一样,"你比纳博科夫要幸福,因为当时你正好淹没在‘洛'的海洋里。"听他这麽说,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不忘提醒,"别笑了,万一有人闯进来就来不及切换模式了。"
"还用得著切换模式?这模式已经很寒了......"
啪嗒!
说笑间,门开,室内顿时鸦雀无声,一个学生站在门口。
静默片刻,学生鞠了个躬,"对不起,我走错了!"然後迅速消失。
高松"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後回去继续忙他的。
"事实上,孤立意味自由与发现。"[注1]
我一边说,一边想,果然孤独的人很值得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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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苏昊焱见面之後过了一个月,在我即将要忘记有这麽回事时,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访谈类节目,当期嘉宾是现下很红的艺人Shin,也就是黎昕。当镜头拉给Shin一个正面特写时,我果然如苏昊焱说的,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如果说苏昊焱和傅鸿宣只是形似的话,那麽黎昕简直就是程子晞的复刻版,不仅仅是因为极其相似的长相,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的谈吐举止。我曾经无数次地在脑海里描绘过真正的程子晞,但是一看到黎昕,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是程子晞,他就是不折不扣的程子晞!
莫名地,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油然而生。虽然从未正式见过黎昕,但是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几生几世,熟悉到仿佛已经将这个人刻进了血液里。於是当下翻出苏昊焱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告诉他,我想见一见黎昕。苏昊焱没问原因就答应下来。
我後来在想,如果当时没在电视里看到黎昕,如果当时苏昊焱问一下我突然要见黎昕的原因,如果当时......不论当时发生了什麽,只要可以让我迟疑个几秒锺的话,也许我就会打消掉这个无足轻重的念头,那麽也许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後来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世上没有後悔药,而我也在得知时间和地点以後得意忘形地屁颠了去。
和黎昕的见面果然如我预料中的,我们两个一见如故,黎昕也说,我觉得好像认识了你很久的样子。
他进来的时候带著墨镜和鸭舌帽,然後一声不响地在我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来,摘下墨镜辗然一笑,细长凤眸如水一般清泽澄澈。我很自然而然地将他的笑和脑海里的那个身影拼凑在一起,於是我想起了傅鸿宣说过的话。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抬眸一笑就好像山涧潺潺的溪流,清澈明净纤尘不染......」
我想,这样一个清澈如莲的人混身演艺圈不免有些可惜。但是交谈几句後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是黎昕,不是程子晞!
我居然因为他们彼此的形神相似就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问他道,"现在还好麽?苏昊焱有没有再欺负你?"
"再?"黎昕一脸的疑惑,"昊焱为什麽要欺负我?"
我也是一呆,然後恍然大悟,於是莘莘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把你误认成了别人了。"我一边解释,一边在暗地里骂著自己笨蛋,居然把苏昊焱说过的都扔在了脑後。
黎昕浅浅一笑,然後低下头去漫不经心地搅著咖啡,淡淡地说道,"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昊焱有时候也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听到他这麽说,我心里蓦地一紧,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怎麽没关系?下次我和苏昊焱再把你当做别人,你就一拳上来,把我们凑清醒了。"
黎昕先是一愣,然後点了点头,凤眸上挑漾出一抹熙暖轻笑,"谢谢。我知道那些记忆对你们来说也许终身难忘,我听完以後也是觉得相当离奇......但是,毕竟都是记忆,不是麽?"
"你说的没错,都是记忆。所以还要让你留下几个签名,好让我去炫耀炫耀!"
眼前坐著的人不过二十出头,说到底仍是个半大的孩子,他生於此长於此,他有他自己的童年,自己的人生,不能因为他和他的相像就要来分担我们的过去,当然他也没有义务去承受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
我突然明白苏昊焱隐瞒了部分过去的用意,我也突然明白了,我来见黎昕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不过好在,我自认为认识到这一点还算早。
和黎昕又随意地聊了几句,然後这场会面就此结束。目送黎昕离开的背影,我想我还是不要再和黎昕或者苏昊焱中的任何一个联系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我们每个人都在走著自己全新的人生,何必要被过去所影响。
但是後来所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到一点,我的想法过於乐观。有些时候,你越是想要逃避,老天爷就是越是要逼你去面对。我,苏昊焱还有黎昕如果没有办法正视那段尘封旧事,没有办法让自己从过去的感情里解脱出来的话,那麽我们永远都会这麽兜兜转转,让自己痛苦,同时也牵连到周围的人。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而後来发生的事其实只是一个契机,当我们彼此间的矛盾给激化而暴露出来时,我们就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烂摊子,不得不逼著自己去整理去收拾。
我们这一场"劫数",历经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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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事实上,孤立意味自由与发现。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会比一座城市还令人兴奋。"出自文章《生命比我们有智慧──纳博科夫访谈录》
Act.9 风波迭起(一)
见过黎昕的第二天早上,老妈很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哎,什麽时候把人家带回来让我们瞧瞧,你爸妈可不是那种思想封建的人。"
被她莫名了一下,结果手一抖将牛奶全倒在外面。
"瞧把给你激动的!"老妈嗤了我一句然後拿起今天的早报横竖打量著,"这照片拍得不清楚,你还是把人家带回来让大家看看好了,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我们做长辈的决不阻拦。"说完,老爸还在旁边凑热闹地点了点头。
大清早一个个都吃错药了?!
我扑过去一把将报纸夺了过来,这一看差点把我的三魂七魄吓走一半。
整张报纸头版头条,鲜血淋漓的黑体加粗字「当红艺人Shin与畅销小说家咖啡馆私会!举止亲昵!!!」
居然还用三个惊叹号,旁边那条股票大涨的消息怎麽就没有符号来叹?我抚平额上暴起的青筋再看那照片,然後我终於明白绯闻是如何炮制出来的了。
我明明揉得是黎昕的脑袋,那手就给挪到了他胸口上。问题是,你挪就挪吧,反正黎昕是男人又不亏著这麽点,但是这PS得也太假了吧?就算要P,也应该先把那猪蹄上的金色汗毛给P掉吧!
接下来,我的生活变得一团乱,虽然我的书也还算畅销我也有点名气,但是以前的采访可不像现在这样一窝蜂的,记者全都堵在酒店公寓门历历细数你一天的生活起居,就差没把你有多少根头发,一天上几次厕所给完完全全地记录下来。
我真的觉得有一群苍蝇围著我"嗡嗡嗡"地飞,但是我却找不到苍蝇拍!忍了两天,实在忍不住下去了,我一通电话吼进苏昊焱的办公室。
"姓苏的!黎昕是你的人,所以这件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反正你得给我拨平了!翘起一丁点我就把你连皮带骨头的拆了送回公元1019年给程子晞当陪葬!!!"
吼完,全身舒畅。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麽要他来善後这件事。黎昕是我让他约的,黎昕的脑袋是我摸的,结果那擦......什麽的事情......呃,太不文明了还是不说了。反正苏昊焱留给我的印象就是──这人有後台!要不然他怎麽查到我家电话号码的?
果然,事情发生的第四天黎昕所属的演艺公司就很郑重地开了个新闻发布会,出来证明我和黎昕只是多年不见的友人关系。
我在心里暗笑,这个多年不见真是很多年啊......
原以为事情就这麽结束了,我也算当过了一会绯闻男主角过了回瘾,但是报道之後第五天早上万年不见面的隔壁邻居居然敲开了我们家的门。
"啊!你们都还活著?我还想要不要报警!"
"嘎巴"一声,我很脆弱的三尸神经没能抵挡过这一回刺激,我面部抽搐著露出一个微笑问她,"为什麽我们不能活著?"
许是被我的微笑给震撼到了,她抬手指了指我身後。顺著她的手指转过头去,门上写著一个大大的"死"字,还是鲜血滴滴的那种。
我叹了口气,这字真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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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办公室,高松就问我,"今天是不是你生日?"又把我莫名了一下。
我回答他,"没有啊,我阴阳历生日都已经过了。怎麽了?"高松不回答,伸手指了指我身後。
看到他这个动作,我不禁要怀疑他和我那万年见不到一面的邻居是不是有JQ......转过身,还好,不是个"死"字,桌上放著一个满是蝴蝶结颜色很粉的包裹。
"毛病!"我上下左右前後地打量著这包裹,问道,"现在快递都流行这麽恶心的包装?"
高松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
七手八脚地拆,拆了一层又一层,估计剥掉六七层包装之後,露出来一个纸盒子。高松突然凑了过来,"你看不看香港警匪片?"我摇了摇头,告诉他我只看言情剧。这个回答让他墨线了一下,然後他说,"按照香港警匪片的逻辑,这个里面十有八九是炸弹。"
我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按照作者的逻辑,这个里面十有八九是一块残肢!"说著一把掀开盒盖。
"啊......!"
我和高松几乎同时捂住口鼻,退到三尺开外。果然如我所言,那里面是残肢,是不是人的我实在没勇气去断定,但是很明显已经呈高度腐烂状,被养得脑满肠肥的蛆在上面爬来爬去......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高松将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开口问道。
"理论上应该没有。"我想了想答道。
"那就是欠了高利贷了?"
我瞥了他一眼,"你警匪片看多了吧?"
高松笑了笑,淡淡地说道,"你还是小心一点吧,但愿这是别人的恶作剧......"
莫非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这点事情吓得了我?如果真的是恶作剧,我觉得和那份报道肯定脱不了干系。我想打电话问一下黎昕那边有没有异常,结果黎昕和苏昊焱的手机都不在服务区,打到苏昊焱的办公室,才得知开新闻发布会那天苏昊焱正在九万英尺高空。
在办公室收到那个恶心巴拉的礼物之後这样奇怪的事情就没再发生,我以为是热闹看过了大家也都开始淡忘了,但是很明显,我想得过於轻率。有些时候对方没有动作,也许不是因为他想放弃,而恰恰是因为他在等待时机......
Act.10 风波迭起(二)
由於那篇报道,记者一度在我的住所附近安营扎寨,为了出入不引起太大的轰动,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车。待到事情平息後,高松突然问我要不要去庙里拜拜求佛保佑。
我听後愣了一下神,然後抡起教案朝著他肩膀就是一下,"还人民教师呢!迷信!"
他揉了揉肩膀,"你的名字不就是出自‘佛经'?说不定看在这层面上,佛祖菩萨还能让你走一次後门。"
再拍!
"少冠冕堂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研究的课题?你是想顺道去取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