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世上每一个人都希望能在心里有一个依归。他凤天翔也不例外，为了这个依归，他可不顾一切，寸步不让的挣扎到底。因为他早已没有了回头路，退一步便是泄了一个缺口，全盘崩溃瓦解！

　　又过了好一阵，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仿佛听见了远处渐渐离近的喊杀声，兵刃相撞声，马蹄嘶鸣声。凤天翔抬起被雨点打得分外沉重的眼皮，利眸穿射过雨幕看向前方。

　　那里是，朦胧的城门？凤天翔的眼睛瞬间亮了，明珠夺目一般，眼神带着一种专注而又焦切的感情。让人一看之下，就动人心魄。

　　元都，不远了，已经是近在咫尺。一举目，凤天翔精光四射。元都皇城已经斗成一团。不过三年而已，就已经是物是人非。他曾经在这里有着最尊贵的身份。眸色更利，他的笑容却妍若拈花，冷似月光。如今他回来了，却要重新杀出一条血路，才能进去。呵，真是够讽刺的！

　　又是一道一道冷毒的闪电划过凤翼元都的上空，雷霆霹雳，乍闪乍现。元都城外风狂雨烈，凤天翔望向被雨丝涂得一片灰暗的景物，双目又沁出了寒火，突然仰起头，竟对着阴暗的苍穹发出一声尖锐的凤鸣。少年的声音清越无比，锐利的穿透狂风怒雨，闪电雷鸣，和这一片沉重的天地之间。

　　——我来了，十三。你还在等着阿凤吗？

　　80

　　雨，铺天卷地的落下，犹如殿外叫嚣的擂鼓战马。

　　黄十三的眸色越来越红，耳朵里却能清楚地听见外面雨打地面的声响。其实刚开始时还是雨点，后来雨势越转越烈，跟着风也猖狂地呼号起来了，凌厉的风地把狂野的雨吹如同四散的漫天钢针。

　　黄十三就像铜像一般坚定的钉在地上，他的手紧紧握着刀柄。他已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面对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时间似是在快速的飞逝，又像是静止不动了。

　　他的体力在不断的消耗，但他的心里，骨血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唯一的一个念头。那就是：杀光他们，杀光这些人！让他们都为我与阿凤陪葬！

　　他的身上浸透的是血，不灭的是恨，燃烧的却是激昂，不屈的意志。

　　这便是凤天翔冲进凤翼皇宫后，第一眼看到的黄十三。他的十三如同困兽一样被围捕在猎网的中央，拼死挣扎。不过，他还活着！凤天翔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中在不断的叫嚣，他的十三还活着！

　　然而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唤他，不敢让他的十三分心。他的双手扶稳凤天宇，袖下藏着致命的断匕，但在别人看来却是半点不露破绽。

　　凤天宇带来的兵马也即刻加入了元都本就混乱的局势。萧战飞原本是打算做个得意的黄雀，而且可以说已经是做上这个得意的黄雀。但他的得意还没有维持到两个时辰，就被凤天翔和凤天宇出人意料的打了进来。

　　黄雀终究还是逃不过猎人的手。

　　凤天翔不着痕迹的胁持着凤天宇，令随他冲进来的一波将士又瞬间围困了在场的所有人。他的黑眸射向东越士兵保护圈内的萧战飞，闪过玉石俱焚的毁灭，“萧战飞，住手！你看这是谁？”

　　愕然地望着又突然出现的另一拨人马，骤然的巨变让萧战飞惊怒交加，他原以为凤翼已经是尽在囊中，怎知这一次竟是只顾了前狼，忘记了后虎。

　　凤天翔他当然认得，凤天翔扶着的那个男人他就是没有见过，但看着那人一身帝王的华服也猜得出他的身份。那，是凤翼真正的皇帝，凤天宇！

　　“陛，陛下！”

　　“九殿下！”

　　“是陛下和九殿下，他们没有死！他们回来了！”

　　一声又一声欢慰的叫嚷随着凤天翔和凤天宇冲进来的身影，四散传开，传遍血腥弥漫的元都皇城。

　　一时间，原本已经被东越逼得穷途末路的皇城铁卫和凤凰翼之师，斗志又重新燃烧了起来，与冲入皇城的另一拨兵马合力，凤翼正在全面翻盘！

　　被围困在阵中的黄十三听闻，陡然浑身一震。他，快死了吗？为何竟然听见了阿凤的声音？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原来，人在临死之前都能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一时间眼神现出彷徨迷茫之态，手中的刀芒竟似弱了下去。

　　凤天翔在阵外看的分外清楚，心中大急，朝着黄十三的方向，高声喝道，“十三，你给我精神点！刀端稳一点，别给我死了！”

　　这一声断喝隔着重重的东越士兵传入了黄十三的耳里，如同一声惊雷震破了漫天的迷雾。阿凤。阿凤没有死！不仅没有死，他这是来救他了？心中突生的狂喜竟然激的浑身血液逆流，眼耳口鼻都慢慢溢出了一点鲜红的血。这是黄十三一生中，流的最甜蜜的一次血。幸福不经意的游走全身。

　　顿时惊雷不再，雨势减弱，大地回春。

　　但是，看到如此情形，萧战飞怎能甘心？感到一阵又一阵止不住的愤怒，他倾注了这么多心血，眼看就要成功，却在这最后一刻被人从云端狠狠地拽下。一口气被生生堵在了心口。野心，他多年来的野心竟然毁于一旦。

　　不甘！他怎能甘心！

　　愤慨的目光盯死了凤天翔，右手长枪捏紧，左手向着黄十三被围困的方向缓缓扬起。这，是加紧围捕的信号。

　　凤天翔见状眼中寒火大盛。黑玉冰眸顿时逸出一丝同归于尽的疯狂。他的这双冰眸瞪向了身后跟来的凤天云，手中短匕又向怀中的凤天宇逼近了一分，手指关节竟因太用力而微微泛白。

　　凤天云着急的看向沉默的凤天宇，见眼对方轻轻的叹息颔首，便从身后扯出了一个人。于是，凤天翔向着萧战飞冷冷一笑，眼中似是看尽于世沉浮，沧海桑田，利芒直射向萧战飞最脆弱的内心深处，“萧战飞，你看，这，又是何人！”

　　只见萧战飞左手扬起的动作，因为这句话骤然半途而止。怔然地看着凤天翔身后的那个人，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一个俊秀的青年男子，狼狈中带着坚毅的身影伫立在凤天翔的后方。但凤天云手中长剑却突兀的架在了那人的颈脖之间。

　　萧战飞站在众人保护圈内的影像有一点轻微的移动。这时只见凤天翔冷眼望着他，轻轻说道，“贵国王爷助我凤翼平乱，侠骨仁心，天翔万分感激，钦佩非常！如今，国乱已平，恶贼已擒。王爷还是尽早退兵吧！”

　　殿外皇城还是不见兵休，但殿内的打斗已经戛然而止。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沉默，每一个当局者的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

　　“哈哈哈哈！”凤天宙的笑声又不是时宜的响起，神态悲怆，疯狂的目光看向已有两年未见却更加俊美的少年，那眸中隐藏着变态的痴迷，“九弟，这可真是一个混乱的局啊！哈哈哈，当真一团麻绳，解也解不开！”

　　他被黄十三一刀斩断了左臂，如今已经气虚的躺倒在一边。他原本长得如玉温泽，但如今哪还有一分当年的气质。

　　凤天翔也不看他，他只是专注的盯向保护圈内的萧战飞。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也是格外屏息凝气的等待着萧战飞的回答。

　　81

　　冷风吹进，打起衣襟，远处人群中，萧战飞的袖袍扬起了一角暗红。他抬起头，却好像不是看向这里。他仍然在沉默，脸上的神情因为隔着重重人群看不真切。

　　一滴冷汗渗出凤天翔的额头，顺着浓密的睫毛滑下少年完美无缺的脸庞，似是一滴晶莹的泪。他抬起头望向了黄十三，十三被围困在东越士兵的中央，这时的打斗已经停止，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萧战飞的回答。黄十三隔着重重人群与凤天翔对望，那眼神是绝对的信任和酣畅。两人胶着在空中的视线灼热的让人浑然忘记了生死洪潮。

　　良久后，凤天翔收回了视线，回头看向凤天雷，冷然的眼眸闪过一丝怜悯与同情。别怪我，这世上没有谁能比他的十三更重要！

　　左手扣死了凤天宇背后死穴，右手短匕狠狠刮向身后的凤天雷，飞斩而下，毫不犹豫。少年无情的利刃带出一道血光，生生削下了凤天雷右臂上的一块肉。

　　凤天雷忍痛闷哼，萧战飞在人群里的身影似乎晃动了一下，又似乎动也没动。

　　凤天翔眼中寒火幽幽，似鬼影一般，唇边泛起一丝决绝的冷笑，“天翔希望王爷尽快决定，不要再试验天翔的耐心。我凤天翔的心从来都是冰铸的。杀母乱伦，已经是罪恶滔天。如今我不介意再杀一个兄长！王爷若是再犹豫不定，天翔怕会在你面前生生剐了此人！”

　　除了对黄十三，他凤天翔的心是冷的，血是冰的，眼里寒意加深，“王爷难道想亲眼看着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远处，萧战飞听闻竟然呵呵笑了起来，声音飘缈的传入凤天翔的耳际，掐住他最致命的七寸，“天翔好毒的心思，不过我的手上也有一个人。而且。”话语更柔，“你手里的那人，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凤天翔手脚冰凉，忽然觉得几乎不能呼吸。凤天雷的身影也跟着晃了晃。

　　黄十三那边的东越士兵听闻，包围圈渐渐收紧。黄十三逞凶斗狠，性烈无比，怎会素手待缚？何况如今他见到了阿凤，怎会让自己成为阿凤的包袱，怎会让自己死在阿凤的眼前。他的斗志高昂，他还想斗！他还不是萧战飞抓在手心的人，没有人可以用他伤害阿凤！没有人！

　　于是局面又开始胶着起来。

　　黄十三振衣而起，手中刀芒已经变成了希望和怒火。一阵热血，涌上心头，他的伤再重也重不过阿凤的伤心。

　　凤天翔见状回敛心神，十三是他的七寸，但他凤天翔还没有蠢到认不清如今的形势。怎会因为萧战飞的这两句话退缩。他的声音越来越淡，“如今元都两兵夹击，东越腹背受敌。不消一日，萧战飞，你，败定了！”

　　萧战飞笑声加浓，“天翔认为修罗王能再挺一日吗？”

　　凤天翔哈哈大笑，红唇抹朱一般，“如今皇宫也被我所围。十三不需要挺一日，只要半个时辰，我便能救出他！他要是连这半个时辰都挺不过，就不是我凤天翔看上的人！”

　　他的眼眸掠过人群坚定的射向黄十三的方向，声音带着鼓舞和骄傲的喝道，“十三，杀出来！杀到阿凤身边来！阿凤就在这里等你，不要让我等久。”

　　黄十三的眼眸瞬间亮了。斗志，已经烧痛他的眼神，烧得浑身每一根骨骼都在呐喊，阿凤。举起左手，舔舐了一下流血的伤口。已经没有一点血色的唇拗执倔强的抿起。

　　闯吧。

　　冲吧。

　　杀吧。

　　不停的冲杀。

　　伤口显然因剧烈的动作而崩裂，更加严重起来。但是，没有人能够分开他和阿凤。他们俩唇齿相依、血肉相连。阿凤就是他的归宿。他黄十三就是死也要死在阿凤的身边。

　　于是，人如蛟龙，刀如烈火。修罗王的刀终于化作了地狱的业火魔刀！

　　随凤天翔等人而来的兵卒也同时由外攻破东越士兵的包围圈。渐渐的，渐渐的，铁网已经困不住猛禽。

　　恨那，恨那。萧战飞恨的双目赤红的瞪向少年欺霜赛雪的面容，手中长枪越捏越紧。心知再难翻盘。凤翼，他从小到大的梦想。不甘那！

　　赤红的双眼带着愤恨的不甘，长枪狠狠地，决裂的掷出，向着容姿绝世的少年。为何萧战飞的枪叫红缨枪？枪头的红色流苏如同一朵开得正艳的红樱，瞬间锭开。

　　几声惊慌的叫嚷顿时扬起，“不可！”

　　乌芒急射，一枪惊艳，再难返回！

　　这惊艳的一枪击中了一个人的胸口。那人喷溅而出的血如一朵盛开的红樱。

　　这染血的一枪差一点就让黄十三心胆俱裂。

　　一声男人的悲鸣随即冲口而出。萧战飞的神情终于破裂惶恐，悲恸无限。可是遗憾已经造成。悲剧再难挽回。

　　枪，射，断，肠，人。

　　折花堪折，折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为何人只有不再拥有时，才想挽留？为何人总是将要逝去时，才会回忆？

　　萧战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那人是在东越的边城。当时自己刚满弱冠，正是意气风发，潇洒无限。那个少年贵为一国的皇子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边，整整八年。

　　这一枪，他其实并不一定能击中凤天翔。但那人却是自己迎了上去。求死的迎了上去。那人为了报复他，竟然选择让自己亲手染上他的血！竟然不给他一丝反悔的余地？

　　凤家的人当真一个比一个狠！这样的报复，对着心爱的人，却是最，残忍的报复！

　　凤天翔冷眼看着萧战飞的慌乱与失态。凤天翔记得，半个时辰前，这人还冷冷的说着那人的死活与他毫不相干。而现在这人却失心疯似的冲出了保护圈，竟然让身上的弱点空门毫不遮掩的暴露在外。若是真不重要，何苦又说这些伤人的话？

　　萧战飞已经全盘的败了！败的一塌糊涂。不仅输了江山还负了卿。

　　他看向了黄十三，眼光如水波泽。十三，世人皆愚蠢。往往看不清什么对自己最重要。

　　82

　　人在局，会如何？

　　会当局者迷。

　　会执迷不悟。

　　会做茧自缚。

　　等到清醒的时候便会兵败如山倒。给离了局，看着局，破了局的人将了军。

　　所以，萧战飞，败了。

　　东越，败了。

　　弱肉强食，自古皆然，也是自然律法。

　　这便是成王败寇。

　　凤天雷到底死了没有，凤天翔不知道。萧战飞自那一枪击出后，就跌跌撞撞的冲过来抱起了地上的凤天雷怔怔不语。暗红的华服染满的都是一个人的血。

　　东越的主帅失魂落魄，围捕黄十三的铁网再难成擒。黄十三全力反击后破阵而出，瞬间扑向了一个人的怀抱。一下子，他的四肢百骸一起呻吟，好似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痛和伤，所有的悲和怒都哭泣给那个人听。

　　凤天翔的左手仍然扣死凤天宇的背后死穴，张开右臂死死搂住了他伤痕累累的情人，沉声问道，“十三，你怎么样？”

　　黄十三后背伤重，四肢皆乏，因为强忍痛楚，鼻尖密布汗珠，但他站得如山一般稳。纵然浑身都溢出血来，他的唇边却微微勾勒出一丝严酷诡秘的峻笑。他对着凤天翔轻轻摇了摇头。阿凤，这个世界虽不怎么样，但十三还舍不得你。

　　凤天翔见状笑容风雅无限。少年一笑惊鸿。他身边的凤天宇嘴里已开始觉得干涩。而地上凤天宙的额角左右太阳穴上暴出了两条又粗又长的青筋，一现一突的跳跃着。

　　凤天翔的右臂仍然紧紧圈住黄十三，凝视着他头上的汗，脸上的血，身上的伤，然后嘴唇缓缓地落在他的耳际，声音有些微颤哽咽，“十三，你是阿凤的骄傲。阿凤就知道世上没有人能困得住黄十三。”

　　一声剧烈的咳嗽响起。凤天宇狠狠地闭上眼不看身边的两人，心中如同种入了一颗毒芽一般，阴深而狠毒。九儿，就算黄灵飞这次死里逃生，你我也活不了多久。想着想着，掏出绢帕竟又咳了一口血。

　　萧战飞的目光还是木然的，木然的盯着自己的双手。是这双手掷出那毫无回旋的一枪。地上的这人被他一枪击中了胸口，几乎力透脊背。他不敢碰触他的鼻息，就怕就怕他已经死了。他看向了凤天翔和黄十三亲密相拥的身影。那两个少年一美一丑，一冷一烈。极端的不配又极端的般配。他，好嫉妒啊！

　　他抱起了凤天雷，殿外仍然是大军鸣金，喧天卷地，惊心动魄一般的轰然入耳。只听他幽幽说道，“我，退，兵。”

　　“退兵？”凤天翔的手指缓缓抚摸过了黄十三背后的伤口，诡异的说了两个字，“可惜。”

　　可惜？

　　可惜什么？

　　凤天翔的眼波流转中顾盼生辉，但目光却冷而毒，笑意残忍，“可惜王爷这话说晚了半个时辰，如今，我凤天翔再也无所顾虑。王爷以为现在这局势，天翔还容得下你退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