碘紫睁开双眼时，只看见鹿韭背对着他站着。他想笑着对鹿韭打招呼，谁知道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呕血不止，这一刻的碘紫无比惊慌，他想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发出声音。

　　鲜血汪汪的从他的嘴里呕出，碘紫只感觉属于自己身体的暖意越来越少，他变得越来越来冷，渐渐的开始了僵硬了。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两分钟，但碘紫总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鹿韭缓缓的转过身来，直愣愣的盯着碘紫。而后扬起了一个安抚的浅笑，迅速走到碘紫身前，鹿韭封住了碘紫身上的几处大穴，帮碘紫抑制住了吐血不止的情况。

　　“紫儿别怕。师傅一定会救你的，就算上天下地师傅也一定能为你找来解药。”鹿韭紧紧的拥着碘紫，在他耳边轻声说。

　　碘紫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面临死亡的距离会如此近，近的触手可及，那是一种胆战心惊的恐惧。他依靠在鹿韭的胸前，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窗外干枯的树木如浮光掠影般映在薄窗纱上，影影绰绰，在昏黄的灯光下别有一分韵味。

　　“我不想死。”突然碘紫紧紧的抓住了鹿韭胸前的衣服，发出干哑的声音。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鹿韭笑着对碘紫中，眼中却尽是隐忍。

　　路晚晴在一旁早已是泣不成声，她瞧见碘紫在看她，便强自打起了精神：“小公子万福，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这便是欲盖弥彰，碘紫心中明白，自己如果不是真的性命堪忧，他们也不会如此对自己说，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这就好比一个癌症病人被确证后，医生对他说，关于你的病情，我希望能和你的家属谈。

　　他脑海中一闪，顿时猜到一定是司徒远给他的那碗药里有问题。他笑了起来，笑的开怀，笑得的呕血不止，他就这样一直笑，一直笑，那笑声在这样的黑夜里显得好不凄凉，让听的人心里没来由的觉得绝望。

　　“我明明什么都不想争的……我真的什么都不想要的……我真的没有妄想过得到武林盟主的位置，为什么……”碘紫断断续续的对鹿韭说，像一个小孩子般想要得到鹿韭的肯定。

　　“我们紫儿啊！从来都不稀罕这些东西的，我知道一直都知道。”鹿韭抱着碘紫，一直不停的重复这句话。

　　碘紫在鹿韭的怀里的一直不停的剧烈咳嗽，鲜血染红了鹿韭的衣襟。

　　碘紫伸出手想替鹿韭擦干净胸前的血，无奈越擦越多，他仰起头望着鹿韭：“对不起，我不想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鹿韭心中一酸，忍不住将碘紫抱的更紧，这样小心翼翼的碘紫，让人心疼让人怜惜。

　　“睡吧，醒了就好了，醒了就不痛了。”鹿韭亲吻着碘紫的耳朵，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可是我痛啊！痛的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爆开了似的，痛的我恨不得立刻就死掉，真的好痛啊！碘紫在心里悄悄的说着，他不敢也不能说出口。

　　即便是痛成了这样，在鹿韭的安抚下，碘紫还是沉沉的睡着了。

　　“教主，小公子他会好起来吗？”路晚晴压低了声音啜泣的问鹿韭。

　　鹿韭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的盯着碘紫的睡颜，一遍又一遍的亲吻他。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路晚晴绝望的跪到了地上，竟是连哭都哭不出了。

　　“从小到大在我身边的人很多，太白依赖我，教主你救了我，只有小公子是真心真意的对我好，难道是我命格太硬，使用对我好的人都注定会背我克死，我爹娘是这样，现在连小公子都要被我克死了。”路晚晴神色空洞，视线低低的一直看这地板。

　　“我一定不会让他死的。”鹿韭的语气尽是虚浮，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安慰路晚晴还是自己。

　　第31章

　　这夜里碘紫睡的极不安稳，睡梦中喃喃的发出呻吟声。鹿韭一直守在碘紫身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路晚晴自然是一夜不睡，痴望着昏睡中的碘紫。一间屋子里三个人，各有心思，一人昏睡，两人难眠，今夜注定不寐。

　　那棉织蚊帐半遮半掩，帐内鹿韭拥着碘紫，正细细的看着碘紫的睡颜。这帐内帐外恍若两个世界，一时清明一时浊。

　　墨西缓缓的走了近来，便看见了鹿韭，两人视线对望，纠缠万千：“碘紫怎么了？”

　　“中毒。”鹿韭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悠悠的回答。

　　“什么毒？”墨西连忙追问。

　　“独酌。”鹿韭淡笑着回答。

　　“碘紫不过十八年纪。”墨西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花儿越美便越毒，这毒药也是如此，名字越是斯文好听毒性就越是剧烈，比如情花草，鹤顶红，而这独酌恰恰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之一，举目天下皆无解药。所谓独酌，中此毒着必会呕血不止，而吐出来的血里隐隐含着酒的香气，待到全身的血吐干净了，人便枯竭而死。

　　“我一定会救他。”鹿韭想了半晌，而后叹了口气，但是语气里皆是坚决。

　　“普天之下除了琉璃仙境的苏维以外，无人能救碘紫。”墨西惊诧的看着鹿韭。

　　“我一定会救他。”鹿韭一再重复。

　　“苏维救人有个条件，一命换一命。碘紫的命我救，鹿韭你我之间的恩怨绝不会就此作罢，只是现在救碘紫对我来说远比杀你重要。”墨西上前替碘紫擦开了嘴角的血迹，连头没有抬起看鹿韭一眼。

　　“我说过了，我一定会救他。”鹿韭就好像没有听见墨西说的话一般，抱紧了碘紫。

　　“让我带他去找苏维。”墨西伸手就想将碘紫抱过来。

　　“难平，已经十年了，我们这是何苦，如果可以补救，我可以把这世界上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你的脸是我毁的，所以我一定要为你取得天香。你的命比我的命重要，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去为碘紫送死的。”鹿韭挡主了难平的手，紧紧的握住。

　　“那末然呢？你亲手在我面前杀了他，鹿韭这笔账难道就凭一枝天香就可以抵消。”难平冷冷的笑了出生，目光冰寒的看这鹿韭，那样子仿佛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碘紫一直紧闭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那我呢？鹿韭，对于你我究竟算什么？’原本就冰冷的身体，变得更僵了，碘紫不说不问，不愿说不愿问。

　　“先救碘紫。”半晌难平妥协，语气艰难的吐出这死个字。

　　“我已经派人准备，明天一早就赶往塞北去找苏维。”鹿韭沉沉的回答，替碘紫捋了捋被子。

　　难平不再说话，转身离开，推开门的时候不禁停了半晌，脑海中闪过千百种画面，只觉得恍如隔世。

　　鹿韭啊！鹿韭，你可知道，现在的碘紫有多像从前的你。倘若那时不是我的背叛，又怎么害你变得如此乖张残忍。可是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怀念当年那个为了我一笑，可以倾尽天下的鹿韭。只可惜十年一梦，梦醒身在江湖中，你已不是你，而我也不再是我。

　　这天说亮就亮，随着一生鸡啼，天方蒙亮，碘紫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看了一眼鹿韭，随后又将目光移向了别去。

　　“紫儿别怕，我马上就带你去看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大夫，一路上你还可以看见这塞外最美丽的景色。”鹿韭一夜未睡，眼前碘紫醒来便将他抱了起来，朝屋外走去。

　　“师傅，这江湖究竟是怎么样的呢？”碘紫突然问。

　　“阴谋算计，鲜血铺路。”鹿韭淡漠的回答。

　　“有江有湖，天高海阔，来自来，去自去，听流水看高山，谈笑定生死，双眼辨真伪。”碘紫想了想非常认真的回答。

　　“这是紫儿梦里的江湖，为师答应你，等你的病好了，一定为你找到梦里江湖。”鹿韭将碘紫抱上了马车。

　　“这不是我梦里的江湖，是心中的江湖。师傅你又骗我了。”碘紫冷冷的说。

　　“为师决不食言。”鹿韭回答。

　　我梦里的江湖应该有情，可惜海阔天空，纵然能得到身体上的超脱，心里始终解不开束缚。

　　“师傅把晚晴带上吧。”碘紫望见了路晚晴的一双泪眼，心中终究不忍。

　　“恩。”鹿韭略微错愕，而后答应。

　　对于从小就没有亲人的碘紫来说，无形间居然与路晚晴产生了一种类似与亲情的牵连。

　　从扬州出发到塞外就算是快马加鞭最快也得半个月，更何况碘紫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允许他们赶路，但是这独酌随时随地都可能发作，谁都不知道碘紫究竟能不能撑到塞外。

　　鹿韭带碘紫上路之前，难平站在车前，两人无语对望，鹿韭眼中的情绪难以言明，反倒是难平是一贯淡然飘逸的神情。

　　“等我回来。”半晌鹿韭抱着碘紫上了马车，不再回头，只是四个字却重过千斤。

　　难平身体一颤，没有回答，他低下了头，沉默半晌，最后转身离开，至始至终没有回应鹿韭。

　　也许就是这一转身的错过，牵扯出后来的许多事，浮生究竟谁是谁的牺牲品。

　　待到鹿韭带着碘紫走远后，难平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珍重。”这句话，鹿韭当然听不见。

　　风萧萧四周都是肃杀的气氛，天龙山庄里所有人皆严阵以待。

　　“今日，我要你天龙山庄上上下下四百五十二口人一个活口都不留。”难平一袭蓝衣，手中一把红翎剑泛着冰冷的寒光。

　　司徒昊与司徒远如临大敌，冷冷的看着难平，纵然面对这样的阵势，却也不曾退却：“纵然苍军难平的威名在江湖中广为转播，但是就凭你一人要与我天龙山庄几百人作对，我看你也未必有把握，还是请少侠三思。”司徒远这番话合情合理，先给甜头后又威胁。

　　“那就要问我手中这把血翎剑肯与不肯了？剑啊！剑，你可愿意放过这帮奸诈之徒？你说什么？哦，原来你不愿意。”难平难得笑得如此轻佻，邪魅狷狂。

　　第32章

　　马车一路向北驶去，碘紫大多数时候都是昏沉沉的。鹿韭总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丝毫不为碘紫中毒的事担心。他常常透过马车的窗子向外看，一看便是一整天。

　　碘紫醒来的时候就会看见这样的鹿韭，以前只听别人说过身在曹营心在汉，现在想想恐怕鹿韭就是种心情吧。对此碘紫选择了沉默，只是偶尔会对着鹿韭的背影微微一笑，笑中尽是讽刺和惆怅。

　　这日碘紫的精神是格外的好，整个人也感觉不是那么痛了，他的眼睛看似无风无浪般的平静，只是深处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光芒。：“师傅，可是在想念故人。”

　　“紫儿难得精神如此好，何不多做歇息。”念在碘紫有伤在身，鹿韭并没有将自己的不快表露出来。

　　“蓬山此去隔千里，我与君心胜蓬山。”碘紫缓缓一笑，咳嗽了一下，有一丝鲜血从嘴角流出。

　　“碘紫我说过我一定会救你，不代表我就不会再杀你。”鹿韭猛烈的转过头，冷冷的看着碘紫。

　　“恼羞成怒？既然想要杀了我，又何必费心救我，你这种多此一举的举动，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救你自己。”耳畔话语咬牙切齿，鹿韭蓦然睁眼，却见碘紫脸上的微笑更浓，没有一丝言语中的阴狠。

　　“晚晴伺候小公子歇息。”鹿韭说完这番话，便跳下了马车。

　　“远看苍苍茫茫，近看模模糊糊，终究是意难平，人难忘，终究是过客匆忙，来去随缘。”碘紫感觉到鹿韭的身子猛地一震，而后若无其事的离开。

　　碘紫轻笑出声，淡淡的看着路晚晴，越看便越是笑，笑道最后居然连眼泪都流出了，笑得咳血不止。

　　“小公子求你别笑了。”路晚晴细心的替碘紫擦去嘴边的血迹，无奈越擦越多，一张好端端的白色真丝手帕就这样无辜的被染成了红色。

　　“怎么又哭了，好了，我答应你不笑就是。”碘紫止主了笑声，用手掀起窗帘一角，目光冷漠的向外看。

　　此时碧空如洗，远处的树林遮天蔽日，如碧海一般令人向往，碘紫小时候曾向往过道家所说修炼成仙的天宫生活，总想腾云驾雾，一个跟斗便是十万八千里，那该是多么畅快。今日的碘紫倒也没有了那么多奢求，只想变成一只鸟儿，翱翔天际也行，折翼残飞也罢，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挣不开不愿舍的折磨。

　　天龙山庄里，难平手中的血翎剑已经染满了鲜血，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经被血染的，分不清究竟原来就是红色，还是后来被血染红的。

　　只是不知这血究竟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碘紫随着马车的颠簸，慢慢的睡着了。梦中再见难平，只见他淡笑依旧，长发飘逸，他渐渐向碘紫走进，嘴唇微启：“碘紫，对不起。墨西便是难平，难平便是澜萍。”

　　碘紫伸手拉近了他，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真是一场精心的设计，从头到尾的欺骗。”

　　“一辈子一场梦。”难平轻轻推开碘紫，直直的看着他向后倒行。

　　碘紫只觉得心悸，仿佛有千斤大石压在他胸前一样，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全身早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的手紧紧的抓着被褥，心中空落落的好像突然间就失去了什么。碘紫大口大口的喘息，久久不能平缓下来。

　　“晚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碘紫放松了抓紧被褥的手，转而看着路晚晴。

　　“回小公子的话，已经是傍晚了。”路晚晴淡淡的回答。

　　“鹿韭呢？”碘紫又问。

　　“教主自刚才出去后便没有回来过。”路晚晴答。

　　“哼，当真以天为铺，以地为席，这荒郊野地的，他又能到那里去。”碘紫听后心中反倒觉得轻松痛快了不少。

　　只是难平就像是一个纠缠在他心底的死结，他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将自己不详的预感告诉鹿韭，可转念一想鹿韭不一定会明白他的心意，再说来不过是一场梦而言，或许真是自己多想了。

　　这几日来阴雨绵绵，空气渗透着湿气，阴冷的寒风仿佛能吹断人的骨头。正如同碘紫与鹿韭这几天的关系一般。

　　碘紫看了一眼面目表情的鹿韭，觉得冷意从脚底冒气，直窜心里，他赌气似的将脸撇在一边，索性选择漠视鹿韭。

　　路晚晴捧着一杯热茶刚走上马车，便无奈的摇了摇头，她看看鹿韭，又看看碘紫，思忖着究竟该说些什么。

　　“喝杯热茶，暖暖寒意。”鹿韭却将茶端了起来，放在碘紫的唇边，轻轻的抬起了他的头。

　　“好烫。”碘紫吐吐舌头，冲鹿韭调皮的一笑，尽管这笑容太过苍白、

　　鹿韭轻轻的吹着茶水，待到觉得茶水的温度适合了，才放到碘紫的嘴边。

　　“我们这样算不算和好了？”碘紫喝下了一大口茶水，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鹿韭。

　　“我们有不好过吗？”鹿韭笑着回答。

　　“鹿韭其实，前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碘紫心中犹豫不决。

　　“那是因为近日奔波，你休息不太好的缘故，别太放在心上了，我的紫儿不是还要笑傲江湖，怎么会被一个噩梦吓到。”鹿韭打断了碘紫的话，说着玩笑话安慰他。

　　“或许吧。”碘紫不置可否，终究选择沉默。

　　鹿韭拥着碘紫靠在垫子上，碘紫不时的说些自己听过的笑话给鹿韭听。两人难得如此和谐，美好的让碘紫以后常常怀念。

　　经过多日的颠簸赶路，鹿韭一行人终于如愿感到了塞北，而此时碘紫已经陷入了昏迷，说不定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苏维居住的琉璃仙境，是在一雪山的山窝处，这山上终年覆盖着茫茫的积雪。山脚处居然还开着点点色彩斑斓的鲜花，绿草遍地，就好像为这位雪山姑娘，穿上了一件美丽的裙带。

　　鹿韭抱紧了碘紫，看了看雪山，毫不犹豫的向琉璃仙境走去。

　　第33章

　　鹿韭用膁袄将碘紫裹得严严实实，方才启程朝琉璃仙境进发。远远望去碘紫就像是一只白色的狐狸一般，紧紧的缩在鹿韭的怀里。那黑茸茸的头发俏皮的从膁袄中露出了出来，被冷风吹的四处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