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下雨了。
深秋的雨，阴凉阴凉，在幽暗的夜色中更显落寞。
我站在房檐下，微微眯起眼睛看著雨中撑著折伞走过来的白衣漂亮男孩。桃斐。
“属下来接宫主回殿。”走到我面前的时候他稍稍抬起头，小声说。
“你知道我在这里？”我扬起眉毛，走进伞里，淡淡地问。
“属下找了很久，适才碰到九舟公子才知道宫主在这里。”桃斐很恭谨地答。
我笑了笑，没再问什麽。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我一个转头发现，虽然自己一丝丝雨滴都没有淋到，但是其实伞并不大，至少并不大到罩住两个人，桃斐没有撑伞的另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挨浇。
我漫不经心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不冷麽？”
桃斐摇了摇头才低声答：“不冷。”
我叹了口气，淡淡吩咐道：“进来一点吧。这样淋雨会生病。”
桃斐抬起脸，有点迟疑看著我片刻，才微微靠近了我些：“谢谢宫主。”
“你有没有去参加白衣宫人的武功训练？”实在不想继续这样沈默地走下去，我开口问道。
“有。”他依旧很是惜字如金。
“如何？”
“挺好的……以前都没有想过可以学武功。”桃斐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是……桃花剑第十一式向後斩那里我一直不太明白……”
我转头看著他有些羞怯地低下头的动作，忍不住微微笑了笑：“那里确实有些怪异，不明白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今天下雨，等哪天天气好些，我演示给你看。”
桃斐沈默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望著我又重复了一遍：“谢谢宫主。”
我有点触动，轻声说：“你是不是挺怕我的？”
桃斐过了很久才小小地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倒是他又开口了：“墨宫主其实不用担心，桃斐并不敢造次，只是……只是想让自己过的好一些，毕竟……毕竟，您没有改变极乐宫规矩之前，我们过的很难……”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每个人都一样。我能做的改变只有这些，本质大致还是一样的。适者生存，强者为王。”我淡淡地说。
“嗯……我会努力……”桃斐抬头望著我，妩媚的眼睛乌黑晶亮，在夜色中，有种奇异的蛊惑力。
……
……
第二次集会的时候，江南的红峭传回了一个消息。
一个月後，一年一度的武林群英交流大会将在江南召开。
这个群英会乃是武林各大门派一个跟其他门派交流并评定自己的机会，是很大的一个事件。
江湖中，九成的门派都会出席，在大会上各展绝艺。
但是极乐宫却恰巧不在此列，至少在萧印月掌宫主之位的五年里，极乐宫一次也没有参加过这个群英会。
所以红峭特意来信问问我的主意，到底要不要去参加，他也好早些做准备。
我用手指轻轻叩著桌面，不动声色地看著下面坐著的一大帮人，包括第一次参加集会的白衣宫人。
“那麽……大家觉得呢？该不该去？”
“凛熙认为……此时宫主刚刚继位，宫内局势尚未稳定，若是稳妥至上的话，这次群英会我们更应该按著萧印月在位时候的规矩，不做理会。”凛熙在下面平静地开口。
我弯起眼睛笑了：“若是……我不想稳妥至上呢？”
“宫主的意思是？”他神色依旧，淡淡地问。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刚继位……而且或许你不便明说，但天下皆知，我登上宫主的手段并不是顺理成章……”我微微扬起眉毛，冷冷笑了一下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以往群英会可都是深秋的时候举行的吧？这次提早了一个多月，用什麽理由来解释？另外，红峭递来的请帖上，他们写的是什麽？听闻极乐宫公子们各个绝色无双？一个群英会的请帖难道需要这样客套麽？！”
“江湖中人都憋著劲想看看我这个极乐宫宫主到底是什麽货色呢。如果这次我们不去，正会给他们落下把柄，说我们都是一群只会以色侍人的废物！”
底下开始有几声不安烦躁的抽气声。
“或许这并不容易……但是我依然要说，这次群英会我们不仅要去，更要旗开得胜，扬名天下！”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麽？”我提高音调，大声问。
“是！”整齐一致的回答，每个人都面带激昂之色。
“今天先到这里。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点、将！”
（十三）
其实这次去参加群英会的人选我在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距离大会只剩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再怎样在这段时间里强化提高武功都不可能有太大阶段性的进步，所以目前的实力是要考虑的非常重要的因素。
不过除了这个理所当然的因素之外，我还要附加一点很重要的要求──长相。
我不是以貌取人，但是这点确实非常重要。
它能在群英会上取得一个……极其震撼性的华丽效果。这是其它任何帮派都无法做到的。
请帖是江湖第一大帮和第一大世家慕容氏的首领一起拜上的。这两个道貌岸然的江湖领袖明摆著是不怀好意，看我刚刚接替宫主之位实力不明，又一直对极乐宫内部弱者依靠色相攀爬上位这种运作方式心存蔑视，所以正好趁著这个机会好好奚落踩压我们一番。
我当然可以像萧印月一样对他们置之不理。
但是缩头缩尾并不是我想要的风格，也不是我当上宫主的初衷。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
我夙墨领导下的极乐宫，将会是他们无法忽视的强大存在。
“听闻极乐宫公子各个绝色无双。”
笑话，这次群英会就让你们不仅听闻，还亲眼所见，什麽是极乐宫公子无双的美色，什麽是极乐宫公子强横的实力。
所谓色艺俱佳。
……
……
第二天凌晨时山中飘起了薄雾，我醒的还挺早，就在庭院里静静地闭目打坐。
至尊极乐的真气在体内迅速游走，灵觉变得格外敏锐。
所以当感觉到桃斐悄悄接近的时候，我很突兀地睁开了眼睛。倒是吓了他一跳。
“什麽事？”我微微皱起眉毛，语气平静地问。
“今天天色……还不错。”桃斐精致的瓜子脸微微泛起了红，冒出了句对我来说实在是狗屁不通的话。
“恩？”
大概是我的不解让他更是惊慌失措，他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小声说：“没什麽……我只是……”
这时我忽然看到他很认真地背在身後的长剑，顿时想起来昨天曾经答应过他，等天气好的时候要给他演示一下桃花剑的第十一式。
没想到这小孩还挺有心得。我在心中暗笑。这时候桃斐已经很局促地微微退後了两步，犹豫了一下，低著头说：“桃斐也没什麽事……就先告退了……”
我抬眼看著他，“真的没什麽事？”
“剑递给我。小笨蛋。”我起身，淡淡地笑了笑。
桃花剑是极乐宫独门剑法里我很喜欢的一套。
原因很简单，这套剑法在入门的时候要学，因为它比照一些复杂繁琐的剑式要更适合新手修练。
但是有趣的是，它的威力会随著修练者本身的内力而增长，即使高手一如耀卿凛熙也会不时地练一遍这套剑法。
桃花剑与其说是一套剑法，其实倒不如说是一套剑舞，招式华丽绚烂，剑光闪耀间，是璀璨的妩媚风情。
我还记得当初是凛熙教我的这套剑法，我问他，为何叫桃花剑？是因为剑式华美，还是因为剑光如桃花翩翩而落？
他笑了，反问我，为何不是人若桃花？
所以记忆一直很深刻。
握剑在手，手腕轻转。
我想起了凛熙那时在桃林中衣袂翩飞，发丝纷扬。
人若桃花。
桃花映面。
长剑前递，剑柄上的豔红缨穗在风中飘舞，返身回转，耳畔是剑破长空的嘶鸣。
这才是桃花剑的奥义，动时若疾风闪电，静时似远山闲庭，媚时则婉转妖冶。
然後，回身，收剑。
我微微笑著看向一旁的桃斐。
“好漂亮……”他睁大了细长的眼睛。
“明白了麽？”我把剑递给他，问道。
“好像……还是有点……宫主使得跟我们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桃斐……”他歪著头，有点迷茫地看著我。
“很多东西要靠你自己领悟。我只能告诉你，当初我练这套剑法的时候，左护法曾经用四个字让我茅塞顿开。”我点了点他的鼻尖，笑著说：“这四个字是，人若桃花。”
桃斐望著我，忽然眼睛一亮。
“看来是懂了。”我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很聪明。”
“不过……我们现在还是要先干正事。”我当先向内院走去。
“什麽正事。”他跟在我身後问。
“给我挑套衣服，然後梳下头发，等下我要去选跟我一起参加群英会的人了。”我懒懒地抻了下腰。
这时，一个黑色的物体咻──地一下窜到面前。
以我现在的功力居然来不及闪开就被他撞到了我怀里。
那人抬起脸，一双琥珀色狐狸眼笑得弯成了月牙。
“夙墨……那件事我也听说了。我也要去！我都好久没有打架了！”
我顿时感到一阵晕眩。
其实有时候真的想掐死这只幼稚的动物，真的，真的特别想。
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我把重楼从我身上扯下来，头痛地说：“你先跟我进来。”
重楼很搞不清状况地依旧笑得很开心，乖乖跟在我身後。
让桃斐在外面稍等，我关上房门，转身面对著重楼。
“你真的要去？”
重楼大概听出了一丝我不同寻常的凝重，抬眼看著我，小声说：“不可以麽……”
“也不是不可以。”我淡淡地回答：“只是我听说神奘族这回也有参与群英会。”
重楼一时有些发怔，愣愣地看著我。琥珀色的漂亮眼睛在晨光下一闪一闪的。
我叹了口气，宠腻地把他搂过来，贴在他耳边轻声说：“在我这儿过的太开心了，都不怕被抓回去了？”
“怕。”重楼在我怀里老老实实地答。
“可是我想……把你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伸手轻轻理著他光滑的发丝：“数年来，这是神奘族第一次参加群英会，这必定是跟你有关对麽？”
重楼犹豫了很久才点点头。
“所以……你若是想去就去吧。是福是祸都躲不过的。”
他沈默著没有回答。
我回身打开门，示意桃斐进来。
又是一套复杂的程序，穿衣，束发，都让桃斐收拾好了之後，我站在铜镜前审视著自己，忽然在镜子里注意到重楼还是很不同以往的沈默著坐在兽皮榻上。
我有些疑惑地问：“怎麽了？”
“我……我不是故意想给你找麻烦的。”他扭过头去不再看我，声音很是有种伤痕累累的倔强：“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正在整理著衣襟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我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在镜子里一遍遍地勾勒他偏过头去的侧脸。
“为什麽……会这麽想？”沈默了很久我终於轻声问了出来。
重楼闭上眼睛，把头埋在了膝盖间，模糊不清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走过去，俯身捧起他的脸，轻轻地亲吻在双眉之间那朵妖冶的灵花上，然後是挺秀的鼻尖，精致的下巴，嘴唇和皮肤的摩擦有些柔柔的暧昧。
“重楼……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那麽短……短到你甚至不太不了解我，还有点怕我还像上次一样毫不犹豫地丢掉你。但是我仍然希望，你……看著我的眼睛……”我温柔地望著他琥珀色的狐狸眼：“看著我的眼睛，告诉我，我会不会真的嫌你麻烦？”
重楼傻兮兮地看著我半天，那麽仔细，那麽认真，然後终於慢慢地抬起头，在我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
……
去集会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忽视了重楼的感受。
我一直当他是个孩子一样宠著他让他粘著我，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心里到底是怎麽想的。
是不是真的就如表面一样无所顾虑开心快乐。
……
我到集会场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到齐了，按照身份依次坐好。
我不想多浪费时间，简短地开口：“这次群英会，我不可能带著大队人马过去，所有只有极乐宫最顶尖的几个人能够被我点到。”
“两点。首先，我希望没有被选到的人不要灰心，因为这并不是唯一的扬名立万的机会。其次，我要先说明，这是极乐宫第一次参加群英会，而且江湖第一家族慕容氏对我们明显是很有敌意，所以吉凶未定前途未卜，被选上未必是好事，但是我希望每一个被我挑中的人都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我淡淡地扫视过众人，然後平静地说：“现在，被我叫到名字的人，出来，站到左边。”
“九舟。”身著蓝衣的妖媚男子有些惊异，抬眼看了我一下才起身走到一边。
“岳飞儿。”那个幼稚的小孩听到立刻笑弯了眼睛，跳起来跟九舟站在一起。
“凌云。揽舟。”这是两个青衣的宫人，双胞兄弟，为人很低调，但是众所周知，他两人武功修为已经不下最顶尖的蓝衣宫人。
“然後……还有目前人在江南的红峭，过两日我会帮他召回，在群英会之前突击训练一下。”
“除了这参战的五人，我还会带著重楼。一个月後，我们七个人，将会在江南接下所谓的武林群豪的挑战！”
我微微笑著，慢慢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凛熙：“凛熙……到时候，宫里就交给你了。”
他淡淡地点头应了一声是，没有多说什麽。
“好，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四个……”我指向九舟岳飞儿四人：“明天在後山等我。”
等所有人都出去後，我才有点疲倦地坐在了椅子中。
虽然只选了五个人，却实在也是一件很费心力的事。
九舟和红峭是一定要带上的，他们两个自萧印月统治期间就一直是这极乐宫的强者。
岳飞儿也要带，虽然说他现在的武功可以说是目前这几个人里最弱的一个。但是如果我有心要让他做我的右护法，就一定要让他有立功的机会，所以他非去不可。更何况这小子领悟力不错，如果在这段时间好好锻炼一下，说不定以後真的会终身受益。
至於凌云和揽舟。这两兄弟，一向是低阶宫人中的核心人物。武功高强，却一直没有迈步高位，管理低阶宫人的时候也很公正，很得青衣和白衣宫人的人心。如果能笼络掌控这两个人，我以後的统治也会容易很多。
而且他们确实是一流高手。凌云很少说话，使刀，凤眼长睫，嘴唇薄冷，属於冷豔的美人；揽舟则爱笑，剑法玄妙，眼睛是月牙形，肤色白皙，乍一看让人觉得温柔舒服又不胜怜惜。两个人都很符合我的标准。
无论最後结果如何，我已经尽了每一份力去策划，也希望把所有人放在了对的位置上。
但愿一切顺利。
（十四）
第二天，除了例行去运气调息的我之外，最早到後山的是凌云揽舟两兄弟，都是一身雅致的青衣，凌云背著刀，揽舟提著长剑。
我看著这两兄弟，不由笑了笑，开口说：“你们是双胞兄弟，怎麽……倒也长得不是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