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一梦(第一卷)流年——流暄
流暄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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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形色,自是落入那长袖善舞、面面俱到的云夫人秦澜眼里。但她只道裴煦这小小人儿,向日里也极是体弱,方才又是游览了大半园子,不免有些倦怠,便是对有些忧色的夏鸾道:"姐姐,煦哥儿素日里身子骨不结实,又走了大半园子,倒不如让他去厢房里歇息一番,消消寒气也是好的。"

  这般说着,那夏鸾听了却是有些踟蹰,皱眉想了半晌,方才转身对这跟在身边的敛衣两丫头,说道:"我身边留着蕴琴便是好了,你们两个好生照顾着公子,若是有甚问题,可是得仔细着你们。"

  说罢,夏鸾便再方方面面细细的嘱咐一番,方是让那裴煦随着云夫人的丫环,去那厢房好生歇息一番。

  裴煦淡淡一笑,却也不急着,只先与母亲、各家夫人一番应答,尽了往来礼数,方是在那两丫环的随从下,与云夫人派来的丫环一并去了。

  这园子建造之时,便是颇多用心,屋舍与那林木花卉,湖光山色极是相合,裴煦四人行路不过一盏茶的时辰,便是见一小小的行舍,隐隐藏在数株苍翠的劲松之下。

  苍松遮天,水音潺潺,映衬着屋舍更是小巧风流,极是玲珑别致。启门而入,却见里面木榻纱被,大案香鼎,虽是极华贵富丽,却又偏偏露出爽利端整的清朗气象,让人不禁耳目一清,凝神静心下来。

  裴煦微微颔首,心里却还算满意这里的布置,便略略感谢那丫环数句,随口又询问三两句,见这丫环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也失了兴致,只好声气地让这丫环回报那云夫人去了。

  见那云家的丫环走得远了,裴煦冷眼见着敛衣那压制不住的神色,便略略施个小手段,让敛衣这两个丫头自去拿些吃食物什。见这敛衣的神色,他心里更是暗暗有些惊疑不定。

  昨日母亲夏鸾在进餐之后,便是说起这云家的事。只道这云家夫妇邀请他一观数月前,由他所画图纸而新建的园子。

  他本要推却,却见裴修夏鸾这夫妇一般的形色,似是极想让他行动一番,倒是想起素日里秦澜的事来,心想着探访一番,倒也是好的。因此,他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那敛衣一进这云家大门,却是不知怎的神色大变,那似愤怒又极力压抑的眸光,却是让裴煦有几分玩味。

  因此,这裴煦来到这里,便是着意敛衣的神色,见她素日里谨慎温和的模样,全然化为愤怒而强自压制的神色,且是越发的压抑不住,只一味的神游物外,半点的机灵剔透都无。

  这般变化,那云夫人怎会不略有几分察觉,明着暗着倒是向裴煦套了几次话,却都被裴煦遮掩去了。但这般下来,究竟不是什么好的,因此,裴煦他便寻了个空隙,使这早已焦躁的女子,自去寻个自在,也好在后面估摸出个事端来。

  此时敛衣已然是焦急之极,见如此,心中虽也疑惑,却是顾不得了,只略略推辞三两句,便是急急离去了。

  见着敛衣的身影迅速得消失无踪,裴煦稍稍一思索,却是放下了跟缀而去的心思,只淡淡笑着,思量着前后的事由。

  在此处如此歇息下来,半会尚还好的,久了,便是裴煦,也终究觉得无甚意趣,因此就推开窗牖,想细细地观赏一番景色,却不妨听到一阵清幽之极的琴声,正自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琴音柔婉如水,空蒙如雾,在雪后清晨的苍茫大地上,那一丝欲退还进的颤音,散漫出绵绵愁思一般渺茫而空寂的心绪。

  如此琴曲,却使得那劲松之上的融雪,仿佛承受不住般,漱漱而落,淅沥沥地遮掩住了溪流的玎玲之声。

  裴煦稍稍听得一会,便知这琴音传来之地,却是不远。稍一思虑,他便抬眼望去,只见那一片寂寂地寒林,一色的枯枝枯叶之中,隐隐显露出黛瓦白墙,各色花卉的影子,细细看来,却是一整儿的三两小屋舍的模样,极是小巧。

  稍稍迟疑一番,裴煦正是想着,这等隐秘所在,料想也不是欢迎来客的,心里却是可惜着,合拢了窗牖。

  而恰在此时,那稍稍停歇的琴曲却又是张扬而出,缓缓顿顿,承弦微微勾动,挑拨出丝丝如泣如诉的苍茫之声,哀音不绝。稍后儿,一丝静谧悠远的音调微微上扬,越发得醇厚,轻微之中,分明有一种清雅素洁的皎然味道,让裴煦猛然一惊,面色已是一变。

  这曲子,先前倒也罢了,虽是极清静苍茫,但也只是稍稍让裴煦伫足静听而已。但下面的却是让裴煦的心中扬起千百分的激扬,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闭眼微微压制住心绪,裴煦推开窗牖,听着那琴曲一发得清淡素净,宛然一空谷幽兰正散发出幽幽的气息,徐徐而来,淡淡而去。

  沈寂半晌,裴煦他淡淡地睁开眼,眸色稍稍有些变化,心绪依旧如三春的柳絮,一发的漂泊远扬,聚散不定。

  在另外的一个世界,曾经有本书册,名为《琴操》。其为解说琴曲标题的著作,传为东汉蔡邕所撰。

  而其中便有《碣石调•幽兰》一诗,道:焚檀独守数弦长,自有骚情访楚乡。逸影分舒无尽叶,幽心一展许多香。曾羞卫野悲丘泪,却看泉庐咏曲觞。视若天珍非本意,芳飘无语老根旁。

  但此时听来,这女子后来所弹之琴曲,分明与那个世界之中才有的《碣石调•幽兰》,丝毫不差。

  这或是说,这个世界,仍是有一个同类?

  裴煦双眸眸光明灭不定,却是拿不定是否铲除这意外因素的主意。

  细细思索之后,裴煦想起那烟雨江南的风色,却是微微叹息一声,合拢窗牖,推门而去了。

  行路之中,小雪初融,略有几分萧瑟寒冽,只听得那丝丝雪水徐徐流淌,渐行渐远,却是悄无人息,半个人影都无。

  心下虽是有几分疑惑,但裴煦还是安步当车,极是稳妥地行走,边又细细地思虑着,想那弹琴之人,是何人物,陷入何等境地,又应如何拯救......

  这般想着,不多时,裴煦便是到了地方。抬眼细看,只见一圈的水磨黛明石,随着路径歪曲沏去,上有粉墙圆窗,一色的时兴花样,细致巧妙,却不落富贵俗套。稍稍思索,裴煦便是微微探首,透过圆窗的空隙,往围墙里面望去。

  虽是有了准备,但裴煦透过疏疏林子,望见的事物却仍是一惊。那林木之后,分明就是敛衣那灰鼠缂丝团花皮裘的花色。裴煦稍一愣怔,那屋舍之内却突然响起一道极优美悦耳的嗓子,似乎有人正在恼怒间,挥退屋中伺候的丫环。

  第十七章:清眸朦胧

  寒林漠漠,细雪落落,围墙之内,有数十老梅,枝柯盘结。其或是喷霞蒸云,或是香雪软卧,或是点绿闲缀,枝丫崎岖之中,摇曳出丝丝寒冽之极的梅香。

  敛衣于细细霜雪之上,左顾右盼,闲走慢行,如游园般漫不经心。只这散漫的形色下,她心中却是暗暗纳罕:自我从门庭、园中所见之暗号所言,小姐可是被云家所囚禁,或有不轨行径,但循着小姐琴音至此,却见得人影稀疏,并无甚守卫禁锢之态,倒是让人好生难解。

  难道此处,是一圈套,全是为援救小姐之人所设?

  想到此处,那敛衣细细思索,好一番踟蹰,方是暗暗有了定义:虽不知是甚回事,可这却绝非一陷阱。

  这一定义,却不是别的。自小她便是与小姐一并长成,方才的琴曲却也是听过的。这一琴曲素洁幽然,乃是小姐一日读书,不知见着什么传奇事儿,心有所感,哀叹良久,连着自弹自奏了数日,耗费了好一番精神,方是得了这曲子。

  只是这一琴曲,小姐虽是极喜,但多番思虑之后,只道人生在世,必是要和光同尘的。此曲过于清奇幽静,非人间应得之音调,却是少弹奏得好。因此一发得少于弹奏,便是自己,也只听过三五次。

  且不说这一曲,他人都未曾听闻,只那弹奏的手法曲韵细微之处,与小姐素日所奏更是别无二致,就此想来这琴音必是小姐所弹奏的方是。

  因此,敛衣心中虽极疑惑,但听得如此琴音,却是忍不住到这地方瞧上一眼。再说,便若是那云家人知晓,她也可拿裴煦曾吩咐些吃食的话搪塞,倒也不虑心思行动有所泄露。

  已是这般想着,此处又见着无人,敛衣心里更是多了几分计较,此时听闻屋中小姐的话音,便是计上心头,不再花隐柳遮地小意儿遮掩,径自款款往那屋舍门庭走去。

  裴煦见着敛衣的身影越发得远了,却也不甚放于心上。这敛衣此日虽粗略激动些,但素日却是极沉重剔透的。方才见着她已是按捺下心思,料想也无甚顾及的必要。

  只是那屋舍之中,不知是何人物,竟是让人摆出这般空城计来?

  裴煦与敛衣不同,本就是那局外之人,又心思细重,见识广远,于那守卫囚禁之道,却也是知晓三四分。

  这一圆窗所见方位虽小,但也可见园内方寸之地。这一方园地之中,倒有一易守难攻之处,本应是积雪之处,此时却是隐隐显露出一浅浅足印。这便说明此地非是无囚禁监视之人,只是这些人物,大约清晨之时便是让人撤去了。

  然而,此地人影绰绰,却也非是一陷阱,想来必是这囚禁之人有甚把柄靠山,让这云家人不敢动手。此日见着那敛衣形色迥异,便是猜测得一二,便索性撤去守卫之人,任凭此人脱逃。

  这般一来,那云家人既可两面讨好,又不失自家势力,或在意料之外,却能得以增添上几分利好。

  裴煦心思转动,将这前后左右的事端一一思索,便做下决断:这一女子,地位应是极尊崇的,势力便也不小,只是囚禁于周国之中,想来与夏国有关碍的可能最是大的,自己行走江南之地,倒也不虞有甚变动。何况,能获得那敛衣的忠诚,想那人却也是难得的。

  这般想着,裴煦心思转动,却已然是要救取那女子。毕竟,救取之后,这女子人品性情,自然有解析的时间。那时若是有甚不妙之处,也可一举了结,倒是极了当。

  既已是有了决意,裴煦稍稍思索,便是从怀中取出一小小的瓷瓶子,倒出两粒浑圆细润,隐隐散发出浅淡寒香的药丸。

  小心地捏碎药丸,将这莹白碎末倒入一管状的事物之中,再略微转动,裴煦便已是将这药丸细细地砚好。

  这般做好,裴煦正是要着手动手,但往圆窗之内一望,却是面色微微一变。

  此时,一缕细细地曦光自天际缓缓落地,顺着极细小的残雪,落入园中,映出一层极清冽的雪光。一株寒梅宛然盘旋而上,绕在那轩窗边上,在那一抹曦光下张扬出皎皎然的寒光魄影。如此光景,倒是让那轩窗寒梅,散出楚楚动人,极是璀璨的风致。

  恰在此时,一只素手,芊芊如柔荑,支起了那霞影一般的纱窗,转首向外望去。

  只一眼,见得如瀑青丝,一莹白丝绨随意地系拢,透出婉约惆怅的风华;再一眼,窥得粉白容色,如樱绛唇点绽于粉脸上,涂抹出极璀璨的明媚色调。

  但如此皎然美人,裴煦却只是微微笑着,心中波澜不惊,冷眼而看。只是,最后那一眼,却是让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修长入鬓的黛眉,卷翘上挑的睫毛,映衬着那一双似泣非泣,苍茫和煦之极的眸子,揉合成一股子异样的楚楚风致。只微微的扫视,那如许雪光,如斯寒梅,恰似汲去了漫天满地的瑰丽,竟让人觉得如嚼蜡一般无甚味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等眸子,便是未曾一笑,却也如遮掩不住的青山隐隐,流淌不断的绿水幽幽。这一眼,便是起了悲风,吹了寒草,堆了残雪,消了笑意,让人平添上薄薄暮色悲凄之意。

  这番裴煦方是行动稍稍一顿,那方厅堂之上,便突然听得一阵拳打脚踢的争斗之声,让这园内院外的两人俱是一惊。

  轩窗之内,那人却是不知想得什么,面容之上,兀然浮现出极浅淡的笑靥,当下便是合拢窗牖,起身向屋舍之内急急行去。

  裴煦见得如此,心下一计较,便知这等行径,恐怕是那敛衣见得屋内服侍之人,都不是那等有身手的,就仗着素日里的三四分身手,强行闯入,欲顺势掳走那女子。

  这云家本就是有意放纵,屋舍之中服侍的人都是那弱质女流,未曾习过武艺。而敛衣与那女子却都不是那等提不起事儿的人,两下一计较,这两女子自是会极迅速地出来的。

  即是如此,裴煦倒也不甚在意,只环顾四周,好寻个隐藏身形之处,等那两人出来之时,倒也不虑其它的了。

  这原就是一个小小庭院,地方不大,不多时裴煦便是寻着一个好去处,自去躲藏其后,等待事件的发展。

  果然,待得裴煦藏匿身形,不多时,那敛衣便是带着一个发髻散乱,服饰零落的女子走了出来,想是要冒充丫环,自行离去了。

  这女子的服饰发髻,都是极肖丫环的,若不是细细端看,却是发觉不到什么的。只是,细细观察一番,却也是三四眼就看得出那女子已然是有了八九月的身孕。

  这般做事,虽直露,倒也是顺势敲打了云家,拖人下水的好法子,只是过了一些。却不知,这两人有何等的靠山背景,毫不忌惮云家这地头蛇一分。

  冷眼见着那两人向外行去,身影一发的遥远,裴煦飒然一笑,缓步走出那隐秘之所,行到那轩窗之边上,微微支起轩窗。

  裴煦略略扫视一眼,见屋舍里摆设清幽,物什不多却清贵。轩窗下便是一案,案上只一琴、一鼎、一信笺。信笺上,只落笔写的无数或大或小,极是娟秀的凤字。

  见这无甚紧要,裴煦便是取出那已然放了丹药的管子,不知怎的一动,便有一片白色粉末吹入屋舍之中。

  合拢轩窗,裴煦淡淡一笑,又收拾出一些奇特痕迹,遮掩住敛衣两人行走间落下的痕迹,摆出一个无头之局后,方是缓缓离去了。

  第十八章:琴剑飘零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昨宵亦曾舞纱帐,须臾浮萍寄余生。暗香零落人不知,只得三更雨梧桐。

  微微仰首,入目便是一层层遮天蔽日的暗云,萧泠微微叹息一声,右手不由自主的抚摩着那凸起的腹部。

  可是苦了这孩子,这般天寒地冻的,却是不曾稍稍安顿些,只是一应的奔波劳虑着,倒是折损了不少的元气。

  只是......

  萧泠抬眼凝视着前方那当铺,里面有一女子,绾着高髻,银灰的皮裘却是勾勒出极窈窕的身段。

  深深太息一声,萧泠淡淡看了怀中的香囊一眼。凤凰展翅的吉祥图儿,细细地绣了一格‘泠'字,小巧玲珑,却是鼓胀着。里面放的是自己从云家更衣脱逃之时,特意抓取的一些金珠子。

  这样便也够了。

  萧泠静静地凝视着那女子微微皱眉的眉眼,时不时回首的笑靥,心里慢慢地浮现出一股淡淡的悲哀。

  涟漪,已经够了,不论如何,这件事却是不能让你也陷进去。它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虽不知周国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云家的行径便是说明此事与那勾心斗角的政事有关。若不是我入城之时,曾说有一封信笺交与他人,事后察觉不对又在云家处处刻下暗记,使她们心有顾及,恐怕此时我已是含恨而终,埋骨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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