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一脚没能踩稳,我以相当华丽的四脚朝天之英姿砰然倒在雪地里,大脑临时选择当机,于是只能呆呆的仰望苍穹,却想不透为什么要那么委屈的从富丽堂皇的前厅悄然退场,俨然一幅标准弃妇的悲样!太没志气了!简直是自毁形象嘛!
“你没事吧?!”无束见我许久没有爬起来,在我身旁蹲下,冷冷的问候,依然分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可是我却突然间有点想掉泪的冲动。如果说之前我还对无束存着一丝不安的话,那我现在就是全然的释怀了!昨天从暮夕雅那边回来,一整个下午我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不知究竟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无束才能将伤害减到最低。结果无束却只是冷凝着一贯的绝世之容,对着半敞的窗户美美的发了一下午的呆,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刚刚的那句问候,乃是自昨天起他的第一次开口,语调中依然没有承载半丝情感,一贯的乏善可陈,却令我差点掉出一缸感动的眼泪——
看来无束已不在意昨天的事了,太好了太好了!只要无束没放到心上一直耿耿于怀就好!我笑逐颜开,连先前受到的鸟气都莫明其妙的清空了大半,神清气爽的朝他张开双臂:“无束……”我走不动了!——耍赖的望定了他的眼,清潋的美眸中何时才会真正闪现出他弥足珍贵的真情实感呢?我竟莫名的有些战栗的期待!
“你……”他的指滑过我的脸颊,微温的触感,来自于他偏寒的体质。但倏起的一阵冰凉,却让我困惑的望向他的指尖。他静静的摊开指,上面,有一滴可疑的水渍——
“你哭了。”他平板的陈述。
“应该……没有。”我愣愣的眨眼,看着他将沾了水渍的指探入唇中时——惊愕。
“咸的。”他指证,以此揭发我的谎言——那是眼泪不是水,不容错辨!
我叹气:“那也许是因为我脚疼,不小心被刺激出了那么一滴。”律老爸虽然不够厚道,但还不至于打击到我哭出来的地步,所以唯一可能引发泪腺分泌的,大概就是我的脚了——先前刚摔倒的那会儿没几分注意,现在脚踝处却一抽一抽的开始有些疼了起来,而且相当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无束低头探视,半晌才回眸扫给我一记绝对“冻”人的死光:“不早说!”义不容辞的一把抱起我,朝摘星馆飞驰而去。
离摘星馆尚有十余步之遥时,无束却忽的止步。
“……咦?!”才想问是怎么回事,却听到了孩子们的笑闹声,而笑闹的场地似乎太过诡异——我开始怀疑会不会是我的耳朵又出现了什么问题,貌似广纳群童嬉笑打闹的场地正是此前被孩子们视为禁地的“摘星馆”?!
天降红雨了吗??!那些小崽子们竟然也会主动跑进我的领地——不怕我了吗?真是难得!于是我挣扎着从无束身上下来,神秘兮兮的竖指在唇边示意无束噤声,然后一跳一跳的摸到馆门口,探头——
“小心……”
“叭唧!”遭遇暗算,英雄倒地——轰轰烈烈的欢迎方式呀!差点见红!
事实证明探头探脑的小偷行径自古以为即为人所不喜,所以当我好不容易探清目前在我馆中忘情嬉闹的正是素来避我如蛇蝎的小崽子们,一团白白的影子已然破空袭来,在无束来得及挡下它之前,已然吻上我的脸!我只觉得额际一阵生冷的恶寒,就不由自主的让后脑勺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耳膜慢了好半拍的开始响起久违了的蚊蝇飞舞声。
好一片生机盎然的错觉呀!……如果头不是那么的痛的话!
“哎呀!小人!居然搞偷袭……”该死的还是劲力特别强!这是一个小孩子会有的手劲吗?怎么威力这么强的?脸上一片冰冷的痛,让我忍耐得好辛苦!呜呜呜!痛死我了!
“嗬!!!”一阵整齐的抽气声!三秒钟之后——
“啊啊啊!糟了!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娘呀……快跑呀!”孩童的尖叫承载着极度恐慌,一阵哭爹喊娘、响彻云霄的鬼哭狼嚎之后,纷繁错乱的脚步声便向我方冲了过来——准备破门而出!
不……不是吧?!各位、各位!冷静点好不好?!起码你也别慌不择路的向我身上踩过来呀?!我中饭还没吃呢,肚子正扁得慌,踩起来不可能会产生席梦思那样的弹性的啦!我保证……不要吧——我、我、我!我还躺在地上挺尸呀!
正当我以为我此番注定会死在小孩子们的乱蹄之下时,无束已然轻松自如的将我一把捞起闪到一边,让化身成为洪水猛兽的孩子们顺利绕过我们冲出摘星馆的大门,尖号着找爹妈寻求安慰去了——天呀!活像是我欺负了他们似的!到底是谁欺负谁啦!?我才是那个需要寻求慰藉、饱受无妄之灾的那一个吧?!
等那些小孩子全部辙离,确定安全无虞了之后,无束才放下我让我靠着他站起,然后探出手拭净我脸上那一片雪渣子。放眼原本积雪甚厚、颇有几分潇然美感的诗意庭院,已然变成满目苍夷!残缺不全的雪人歪了个脑袋在那边苟延残喘,遗留遍地的都是形态各异的雪团子,召示着这里方才刚刚还经历过一场怎么样惨烈的雪仗,同样也在说明,先前遇袭的凶器不巧正是这些雪团子!好厉害的破坏功夫呀——我在望见了被砸破了一大个窟窿的窗户时由衷的感叹!
“哎……你没事吧?!”童稚憨软的嗓忽然传入我的耳际,我错愕的回望向无束——什么时候无束的声音变得这么稚嫩了的?!后者却连回我一记白眼都嫌烦似的,转开眼欣赏破败的风景。
“喂!你是被砸傻了吗?”衣料下摆被人用力的拉了几下,促使我回过神来低下头——一个六七岁左右的漂亮小男孩正在那里仰着头,一脸纯挚的担忧。
“……我没事了!小弟弟,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好感动哦!!”我蹲下来与他平视,眼眶里有可疑的水漾模糊——好感动好感动哦!终于有一个孩子愿意对我付出关怀,而不再是拿着一贯怯意的眼神望着我、提防我了!5555!我终于熬出头了吗?!感谢上帝!……
“没事就好。”他点点头,一幅小大人的模样,“我刚刚还真怕你出了什么事……”
看看!多么贴心的好小孩!我考虑着要不要抱起他给个亲亲以示我内心汹涌澎湃的感激之情……哦!他真是我的天使!……
“还好你没被砸出毛病来!要是因此而怀恨在心,打算找我们这些少不更事的孩童们的麻烦的话,那我们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他自顾自的把话说完。我的下巴于是脱臼了!
……更正!他不是天使!他是恶魔!自54由33自57在
“你真没事吧!?看你平常应该挺聪明的,怎么竟是傻的吗?”他拿小小的手在我瞠目结舌的面前狂舞乱挥。
“你不怕我吗?”至少他是第一个有胆留在我面前刺激我而没直接跑掉的小孩子!冲着这一点,我决定原谅他的童言无忌!
“你有什么可怕的?!”他嘟起嘴反问,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粉嫩嫩的,好想偷捏一把哦!不过该问清的还是不能含糊的啦!难得有机会可以将我被视为“儿童终结者”的原因问清的咧!
“那你们怎么每次见了我就要逃?!”这一点害得我了受伤!
“爹娘们都叫我们离你远一些——我们都是听话的乖小孩嘛!当然要听爹娘的话喽!”他理所当然的替所有孩子出卖了他们的爹爹与娘娘,还睁着眨巴眨巴的可爱大眼望着我,一派天真天邪!
OK!我了了!果然是长辈们在从中作梗、坏我行情!“那你怎么不跟着一起跑掉?!”是谁说自己是乖小孩来着?!还是说他是特地留下来打击我的吗?这孩子应该没这么狠毒吧?
“因为砸到你的人是我,所以我要留下来,确定你死了没……娘说了,大丈夫要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我真将你砸死了,我可以一命抵一命的!”他很认真的招供,典型的悍不畏死!真是有气节呀!一团小小的雪球就想砸死我?我有那么容易被害吗?
“果然不愧是翔龙社的下一代,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魄!将来定能成为毒舌派的当家花旦,不费吹灰之力也能气死闲人!”我没好气的撇撇唇,算了算了!咱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让无束将我拉起来进屋疗伤止痛去吧——我的心里更受伤!真的!
褪去鞋袜,脚踝有些红肿,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只是小小扭伤而已。无束已自动自发的取出伤药来为我搓揉,动作轻缓,力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太痛,也不会觉得轻浮,痛楚之后便是酥麻的感觉。灼烫的伤处在无束微温的指掌按抚下,奇异的泛起令人心安的舒适。
好舒服哦……有点困顿的想给它眯一下眼……
“娘说,两个大男人在一起,是不对的。”突兀而憨嫩的嗓,打醒了我的磕睡虫。睁眼,就只见不久前砸到了我的那个漂亮小男孩正张着无邪的眼定定的看着我和无束之间的互动。纯稚的小脸上是满满的困惑与挣扎——咦?!他怎么还没走呀?!还以为他在确定了我大难不死之后便会离开了说!
“你觉得是错的吗?”突然恶劣的想来考考这个小孩子——没办法,谁叫他自动送上门的!
“不知道,娘说的是错的,应该就是错的。”他回答,好奇的眼还是没能移开。
“这世界呢,害怕着明亮的思想。所有的呐喊都被堵住了出口。真理以相反的形式存在着,只要一点光渗进来,一切就会被破坏(——引自现代诗《暗房》)!——大人们最怕的就是有人来打破既定的一切,因为他们不想去面对陌生的一切,这是懦弱,也是无知,懂吗?”打着哈欠,我不是很认真的给予机会教育。
“不懂!”小脑袋左右来回摇摆,很干脆的放弃深入思考。
“我也不懂。”我不负责任的回了一句,本就不求甚解,当然也就不奢望小小孩童能了解什么。小孩子还是单单纯纯一点的好,这种灰暗的思想,还是不要解释太多了!
“你怎么这样?!”我吊儿郎当的态度显然令他很不爽,于是扯着清亮的童嗓向我抗议。
“不好意思,我本来就是这样。”我故意回以痞痞的坏笑,逗弄小孩子的感觉好爽!
“你……你这个人!亏我先前还会担心你伤得太重,显然你这个人一点都不值得!你个大坏蛋,恨死你啦!”他气得跳脚,先前那个成熟悉的小大人样已然荡然无存,嘟得老高的小嘴咒着要我快去死的狠话,气急败坏的夺门而出。
我狂笑最后一丝阴霾也因此而一扫而空,心境再度澄澈如洗,阳光普照——温暖重新降临!
“你这是何必?”无束抬眼捕捉住我放肆的笑,声音中有冰的质感,纯净却不冻人——这表示他现在心情还不错吗?
“无束,我跟你讲——小孩子,就是要拿来欺侮的!”孩子的世界,永远都是那么黑白分明,所以一旦他们受了刺激,反应出来的情绪,往往是最真实最直接的。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相互猜忌,这是大人的世界中最匮乏的珍宝。我一直贪爱着这份纯真,因为自己回不去了这种童趣了,所以对小孩,我才会有无尽的喜爱。无束会懂吗?
偶尔总觉得他的反应会像小孩,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没有半分阿谀伪饰,是那么的真!
“累不累?”对上我的眼,他只是静静的为我套上袜子,不带一丝情绪的询问。
“有点。”有些疲乏的点了点头。从入住内苑起,因为整天无所事事,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先前折腾了一上午,又被刚刚的小孩子当成了活靶,到现在眼睛已然开始有些酸涩。午饭时间还没到,不过没关系,睡觉才是王道!
“那你睡吧,我陪你。”说罢,以此为定论,他抱着我躺下,让我安稳的枕上他的臂,然后拉起被子覆住我俩,彻底实践他的诺言:不离不弃!
我无声的叹了口气,忘了从哪天开始,我睡午觉时,无束总会陪着。而且抗议无效。迷迷糊糊的感受着他微温的体热,很不厚道的在心里为他和测之作比较——不同于测之的温暖,无束的体质偏寒,相拥着入眠,只是相互取暖。但这根本无损于他带给我的安全感,呼吸着他的体息,我迷惘的发现,在他的怀里,我,也是安全的!
这个发现,到底是好还是坏?!……有点不敢去想……
唔!睡觉睡觉!好困哦——
第四十六章——迷失之夜
夜凉如水并不足以形容今日的寒夜,北风在呼号,虽未下雪,天气却是异常的干冷。已是起更时分,空气越加冰冷,这时候,如果够聪明的话,是绝对不会还有人选择在这样的夜里挑灯夜战的,因为这简直和自虐没什么两样。
我不是自虐狂,但今夜,却想任性一次,说什么也不肯窝进被窝中去。无束于是没有再勉强,无奈的以一种纵容的气度看着我铺纸研墨,至始至终都只是默然无语。也许他是以为我要挥毫泼墨,所以默默的接手了研墨的工作,打算让我潜心作画。可是我只是选了一支最小的软毫,在纸上随意勾勒几笔。那架势,大师级画师?没有!纯粹小孩子涂鸦!所以无束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不过这并不会影响我作画的热情,不多时,一张Q版人物已经出笼。正经庄严的律老爸俨然化身成为一尊活张飞,虎目圆睁,满面怒容,歪至一边的嘴状似咒骂,短短的腿摆出稳健的三七步,肥肥的双手,一执一把大砍刀,另一手斜指身边一竿大棋,上书“礼义廉耻”四个大字。乍一看,除了比例与真人完全不相符之外,倒也勉强有着七分神似。
我满意的不得了,刷刷几笔,题上“律老爸”三个大字,将之推到无束面前,坏心的收集他一闪即逝的啼笑皆非:“怎么样?”颇有几分献媚的嫌疑!
“……?”无束盯着Q版人物许久,才不是很确定的回望我一眼。
“嘿嘿!”得不到足够的回应,我傻笑,再换一张纸,不几时,端庄又不失灵动的律妈妈也跃然纸上。美美的大眼带着一分邪气,勾起的唇角闪着一抹诡异的弧度,很阴险的感觉。一手端着一盘美食,另一手背在身后,Q版身段却没能遮住那把高出她身材许多的大剪刀,一代邪恶女魔于焉诞生——估计律妈妈看了后会吐血!
接着再将寒仪入画,然后是钱宜多、风殿下、迟暮少年……等等,所有我认识的相处过的江湖人物无一能幸免的逐一出现在我的纸上,于是我笔下的江湖为之风云变色,各位侠士侠女形象俱毁,唯一的优点就在于与真人尚有六七分神似之处。之后,画下Q版无束,美美的长发委地流泄,冰艳绝伦的轮廊只表现出三分,添上一道疤,勾出唇角一弯浅浅的弧度,使高傲看来变得有些可亲。双手一执剑柄,另一手拈于剑尖,斜斜盯着横躺于地的丑丑木偶,似要痛下杀手——那尊木偶依稀看来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