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观天象,是为占星
下观地法,是为堪舆
循天地之理,测万物之运命者
是为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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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设定太杂,情节纷乱,人物众多。
看不到穿越的穿越,但的确是穿越。
一.
承历四年。
八月初九的夜月,赤红。
纤弱的女子站在九丈高的占星台上,逆风卷来,白衫同银发齐舞,女子平静淡然,无视身后雷电交加怒云翻滚。
女子开始轻轻地吟唱天地间最古老的天籁,渺邈的语声穿透了震怒的惊雷,遮弥了撕裂苍茫夜空的雪亮,回荡于四天八方。
台下数万的民众顶礼膜拜,敬畏,迷惑,恐惧,犹如最韧的藤草盘缠着每个人的心。
为什么朗月星河变得厉风平起,浓云暗涌。
为什么那么轻柔婉转的声音会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为什么这异域的语言谁都能听懂。
为什么为国祈运的祷告会变成亡国的的预言!
......南海清风......化为......利剑......承十载......而亡......
吟唱戛然而止,有些人抬起头,看到了这世上最美的蝶,白衫舞得愈发翩跹,出尘的女子从占星台跃下,化作九天外堕落凡间的谪仙。
刹那间,天雷落下,击在占星台上,众人惊叫着逃散,再也顾不得什么预言,什么国运,什么卜师,都惟恐成为天威下的池鱼。只有我看到了女子脸上的清晰的孤傲,蔑视,与倾城倾国的笑。
承历十年,当南海海岛被灭亡的南襄王室的王子子泠率兵踏破承国的都城,敲响了承天王--这个承接天意,降世为王的野心帝王的丧钟,世人才恍然大悟,才会想起那个占星女子的绝唱,更记住了那个带着修罗面具上战场的复仇王子,少年智将。
我是一个不会做梦的人。
入睡后,极少有梦,即便有,也都是真真的现实,有过去,亦有未来。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梦,过于真实,也因为我已经第十次梦到这让我失去镜的"占星大典"。
今天是镜的第十个忌日。每逢一个人的忌日,反复的梦到其死亡的影像,这对世人来说多少有些怪异,但于我--应说我这一家族,了无惊奇。
我的族人紫眸紫血,人称紫族,族里没人反对这个简洁形象的称谓,可族人似乎对通语中繁冗的叫法最是情有独钟。
通语是族人特有的语言,是与隐藏在这个世界表象之下的灵沟通的语言,是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它不同于各个种族或族群使用有声的言语,生于天地之始,是一切空间,时间和存在的共同语言,承载着时空的记忆,流传于万物之灵永恒的轮回。
紫族可以同万物之灵交流,使用灵的力量,依据星辰的轨迹占卜神秘的未知和飘渺的未来。
使用通语和灵交流的紫族不是支配者,就是被反噬时,恶灵或魔族的最上等的灵力来源和最美味的食物。
用通语和各种各样的灵和灵异的事情打交道,于我们,如同人们用鼻子呼吸,用嘴巴吃饭一样平淡无奇。
当然,族人的观念并不代表世人的观念。
族人有时是世人心中的卜师神使,有时是他们眼中的精怪妖异,沧桑岁月中紫族用锦玉堂皇染着斑斑血迹见证着历史的变迁,人心的危险。
而我正是紫族宗主的继承者。
紫族历代宗主或继承者的记忆不随时光而流失,不随肉体毁灭而消逝,以血为媒,在灵魂的载体幻灭时,传于下一代最近的血亲。
我的母亲镜姬本是这一代的继承者,从小就拥有极强的灵力。但她的紫血在临死前才被唤醒,无双的灵力也只使用了一次。
宗主结姬--镜的母亲,在镜出生时,为她占星的结果是镜会占星后亡。
为此,结在镜七岁的时候就离家去寻找改变镜命运的力量;祁庸--镜的父亲,主张将镜嫁给了在朝为官的宁凡,而不是玩世不恭的介非;为此,介非走得泫然落漠。
不过,无论怎样逃避,这个谶语在我四岁的时候,还是实现了,镜化作了白蝶翩跹而去,消失于占星台与地面相距仅九丈的空间。
尽管乾宇会对我说,在找到镜姬大人的尸骨前,镜姬大人也许并没有死,尽管我没有得到镜的记忆,可是我知道我的镜确是已经走了,带着轻轻的,我总也看不懂的笑。
我不懂,要知道于紫族而言,自尽是最严重的逆天,意味着灵魂永远的禁锢,进不得轮回。其惩罚,在族人看来,远比肉体最痛苦的折磨还要残酷。
祁庸只是告诉我,镜姬是一个贞烈的女子,承天王垂涎她的美貌,逼迫宁凡,承天王的好臣子,献出镜姬来做宫廷的卜师。而镜姬曲意逢迎,在占星大典时,预言了那个刚刚一统半个东陆的鼎盛王朝的灭亡,之后,纵身一跃守住了一世的清白。
世人眼中关乎名节大义的"清白"二字,说白了不过是族人的骄傲。
我们不拜天地,不跪人君,不惧鬼神,所信所尚也只有这种类似骄傲的情结了。
我们给承国蒙氏祈了三百年的福,到头来祈来了落井下石,满门尸陈。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没有用,还不如想想一会儿乾宇会做什么饭有用。
嗯,该吃饭了。
香菇泥鳅粥的清香先人声一步飘然入室。
"粥来了。"乾宇含笑而来。
乾宇的手艺高超,云梦城甲天下的酒楼青月聚也不过如此。乾宇总会在恰倒好处的时间,端上恰倒好处的美味。
"脸色还是不好。"
"不必担心。我这张脸什么时候不是病怏怏,打两个喷嚏而已,祁庸的药还是很管用的。"不必担心,这四个字,想来我也只是对乾宇说说。
"唉,怎么会不担心。明明知道天要下雨,还去和那只臭大白毛猴子上山采什么山果!"乾宇叹气抱怨却带着怜惜。
他拿来一个抱枕,垫在我背后。我端起木碗,执勺,呼呼地吹着。
敲门的声音传来,我抬起眼,乾宇冲门喊:"进!"
见到进来的是祁庸,乾宇神色有些惴惴忐忑。
他应该是以为来的是鸠云,那只臭大白毛猴子。
鸠云颇具灵性,是宁凡送给镜养着玩的,后来,留在承天王朝族人因占星大典触怒了承天王,被灭门后,活下来的也只有我,祁庸,鸠以及不知所踪的结和介非了。
遁居忘忧谷,闲来无事,我教了鸠云诸多礼仪,其中就包括进屋敲门一项。
乾宇为自己的失礼而讷讷:"那个,我,我还以为......"
我轻扯他的衣角,还好,我的宝贝乾宇,没做更多的解释。
"少主,好些了么?"祁庸进门询问,眸光沉静如水,照常不染一点一丝的温情。
平日,祁庸处处张显周到,我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贪图介怀。
"已经好了,谢谢。"有意无意间,我打了个呵欠。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吧,我......今天......就不来看你了。今后,留心......不要看彩虹。"
看彩虹?什么意思?我又不是看彩虹给看病的。
祁庸说话时有些异于往常的混乱和吞吐。不过,我还未来得及在意,珠帘起落,门扇开阖,祁庸已退了出去。
乾宇瞥向门口,若有所思,忽而叹了口气:"唉......天下间......"
"天下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祖孙呢?"我接上乾宇那一声叹息后面的话,我知道即使乾宇跟了我七年,他还没适应我和祁庸相敬如宾至如冰的态度。
"就是嘛,虽然我是个只知主子,不知亲友的影者,可你和先生这样的祖孙却是寻遍天下也难找的!"乾宇最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就像他真的体味过其中情感一样。
当然这是决无可能的。
我清楚影者的含义和这身份背后遮掩的悲哀。
影者,在任何年代,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由最出色的人组成的群体。
影者无形,无姓,无幸,为成为主人的影子而生,作为主人的影子而死,临死前,服下溶尸的剧毒毁灭最后一点作为人的凭证。
追求智力,体力,忠诚,无情,多变的极致,是每个影者的信仰。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随时易容成芸芸众生的任何一员,完成主人所交代的诸如保护,暗杀,刺探等任务,或变装成主人代替他们承受种种危险与不测。
而于之前乱世中留存下来的,最有名的影者便属来自沧海君千寻巨舟的幻易七影了。
--乾宇就来自沧海君的那艘巨舟,不过他并不是七影,而是个无能的影者。
七年前,祁庸同我去沧海君的千寻巨舟,长我四岁的乾宇要做我的"影者",才免过了被淘汰的命运。
我不明白被淘汰有什么不好,他的影首沧海君托生于由于海难而产生的亡灵,只不过是个实体化了的鬼族。
但有一次提起此事,乾宇是一副又感激涕零又难为情的样子,我便不愿深究了。甚至还暗暗庆幸乾宇的无能,否则,我怎么能白白捡到我的厨子,裁缝,抱枕,书童......还有影子?
只是影子,而非影者。因为乾宇机警敏觉都大大的欠乏,往往头刚及枕就酣眠沉沉,雷打不动,还因为......不胜枚举。
不过,他无时无刻不以是一名影者而自豪,甚至很乐意珍存着那无药可解的毒,且非常庄重地说:影者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必须在死时完全地销毁可能泄密的身体。
我在心里笑:哦,秘密?
然后,还是相当严肃地送给他一个枣子般大小的紫金铃:无论腐蚀性多么强的毒都无法溶它丝毫,你带着它,既便你遭遇了不测,我也能找到你。
不一会儿,他往铃里塞满了棉花:我怕执行任务时会叮当的响。
我敢派给你这样的宝贝什么任务?也就是比如现在......
"乾宇,吃完了。"把碗筷收拾了等诸如此类的任务。
"也不少吃,可我怎么就不能把你养胖?"若不是乾宇一手拿碗勺,一手拿托盘,配合他苦恼语气的,定然还有我现在做的动作。
我替他把我的双手插进他柔软至极的长发里抓挠了两下,替他把话也说了:"头疼啊~~"
"多休息吧。"乾宇一脸宠溺地笑,美得和谷里的忘忧花一般。
说完头疼,我好象真的有些头疼了,并且和流水似的有顺势下流的趋势,流过脖颈,流到胸臆,盘旋在那个跳动不止的地方。
是因为今天。今天,承灭国的第四年,八月初九。
镜的第十忌日,我又梦到了镜。
只会对我笑的镜,抱着我,对我说:"周儿,我们是最亲近的人"的镜......我忘不了,却不会再见的镜......
有时我真的很羡慕乾宇,他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忘大大小小的事情。
可是我不行,十四年生命里的每一个轮廓和细微,都分明得像有精湛技艺的技师雕凿在我脑中一般。
回忆的感觉......倒更似回到彼时,身处彼景。
祁庸说:再久的时光都无法风蚀刻在紫血里的记忆。继承紫血的人,什么都忘不了。
在我和祁庸还没有遇到乾宇,也没有找到忘忧谷的时候,那时我和他正于烽烟四起的乱世躲避承天王朝的追杀,我听过有人艳羡的赞叹,说:这么小的孩子便过目不忘啊,真了不起。
祁庸笑着不语,我有也懒得作答,我怎会奢望他们了解这赞叹的影子里,犹如宿命般无法摆脱的无奈。
无奈太多,也是会习惯的。
习惯的结果就是,我可以感慨无奈时,不露风雨兼毫无目的地趴在窗棂上,看忘忧,看山外残阳款款没入暮色,看溟濛的雾在草木山石间飘荡穿梭。
夜色和雾气终是抹去了日间满目的斑斓。
鸟啼虫鸣,游鱼翻水,风拂翠幕,往日和谐似乐的声响,一时间竟衬得四周空气寂静若死。
这几天,心里总萦绕着了几许不安,我本来认为是镜忌日的缘故。
打开窗后,彤云簇拥着微微发红的月,潮冷的风冲进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种不安刹那间被放大了数倍。
与世隔绝的忘忧谷内,我在所有的居所外都布了"绝之结界"。
门窗是结界的"钥"。
山谷中,只有我,乾宇,鸠云,祁庸可以打开。
结界是阵界与玉界的结合,利用星阵图和宝石的灵气再配合忘忧谷的地气加以维持,不必耗费我的力量,也可免受外界恶灵的侵扰。
而在屋里的话,只有开启了"钥",才能使我更好地感应到灵。
由于紫血的觉醒的时间过早,两个相对立的极端都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灵力异变得极强,另外,可能被超过自己承受的灵力反噬,迷失本心。
当然,两者都没有发生,因为祁庸对我用了"禁血咒",这个看似矛盾的咒法以消耗灵力的代价,牵制并封印了我体内大半的灵力。
禁血咒又像一把悬挂在我头顶的利剑,时刻警戒着我:络周啊络周,你不可使用通语驾驭强大的灵,否则你即使操纵了灵,也难逃灵的反噬。而反噬,哪怕你是天下好奇心最大,求知欲最强的卜师,也不能去碰触。更何况,你根本不是。
反噬?不是进入轮回便是成魔!当初祁庸一而再再而三地告戒我,哪怕他也知道他说一遍,我就不会忘记。
成魔是什么?
唯我,迷失于不可及的恶欲。
唯我独尊?奢望不可及......这些年,我还会执着于什么不可及的?
我摇摇头,自己明明不是一个把自己沉浸在过去的人,最多只是不知道自己过去做过什么,现在整日里又在干些什么,然后,常常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日子就这样白白地流走。
"怎么起来了?阴天了,风这么大,你倒站在窗口发什么呆。唉,你该学着照顾自己了。要是......"乾宇话语喋喋,在我面前习惯以大人自居。
"要是万一你有一天不在我身边伴着,我该怎么办呢?只是有些闷,刚打开,你就进来了。还饿,再准备些吃的吧。"才吃了粥的我又喊饿。
"好的。"乾宇关上窗子,转身看了我一眼,嘴角带着自得的笑:"躺了一天,没好好吃我的饭,想统统补上?"
乾宇刚走,窗户吱的一声又开了,露出了鸠云那个毛茸茸的头。
鸠云没有进屋,将几串连着枝叶的果子放在了窗台上,突然歪起头,瞪着眼,咧着嘴,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吱吱地怪叫,随后,摆摆手,飞似的爬上树荡走了。
想是乾宇因为我陪着它上山的事将它责罚了一番,鸠云胆怯之余倒也不忘把乾宇指责它的样子学给我看。
站在窗旁,恍惚间抬头。
天更阴郁,月也愈发凄迷妖艳,拨开重云,挥洒着诡谲的红。
赤月横空,祸乱伊始的征兆。刚平定的世间从此又会起伏几多波澜。
这本应与我无关,为什么我却心绪不宁。
推开半扇门,看见乾宇正在积水池边汲水,便溜了出去。
我要去嫏環藏经洞,为了避免乾宇的叨唠,只有如此。
藏经洞有集紫族数代才智而建的观星堪舆的仪器和相当齐全完备的藏书,更有诸多海内孤本,先人遗著等等,是我的书房与天象演算室。
其实,忘忧谷本是天之涯外万丈岛的紫族西迁东陆后,进入凡世前的秘密居所。三百多年来,作为族人最后的坚守,谷内逐渐聚积了数代紫族最珍贵的财富。
为了守护它,整个山谷都被巨大的宇之结界包围着,以山石地势为阵图布界,其精妙使我自叹弗如。
神殿,观星台,宝库,藏经处,住处都隐藏在天然的石洞里,且曲径通幽洞洞相通。在外看,不着一丝人工痕迹,绝难发现。
走出依房屋而建的结界,忘忧谷的灵,回应着赤月暴戾的波动,近乎狂乱地纷绕在我身边,不胜其烦。
左手拇指食指相扣,念动"归位咒",灵仅仅稍显安静。
归位是通语中针对性较强的咒,专用于迫使紊乱的灵回归本体之内,此次却收效甚微。
心不静,无法做到灵神合一。
原来在做世事沧桑旁观者的我也会有这样的错乱。
六年前,在《回经》的《劫辞》中,我看先人恒姬写道:劫,人欲去,以力胁止,不得者,曰劫。劫至,则心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