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站起来，扶我坐好，垂下的眸子，无法掩住那里头的心疼。
他的眸子，无论是褐色的，还是红色的，那里头只有我，仿佛天地间只有一个我。
可是，为什麽会走到这地步？

"要不要叫大夫进来。"
"我自己就是大夫！你要和说我就是这些吗？"
他顿了一下，抬起眸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摇摇头："不是。要对你说的事挺多的，我一件一件地说。"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是屏著呼吸在等著他的答案。

"首先，已经查清了昨天行刺的主谋之人。你这次废除灵神制，向公开招考督查机构人员，让许多望族都非常不满。他们推举为首，打算杀了你，再在後方钳制轩辕清衡，夺取政权。"
我皱眉："这麽快就查清，会不会太顺利了？有没有栽赃嫁祸的可能？"
他的脸色突然惨白，悔恨之色浓郁："我事先就知道他们要行刺你，我之所以不动声色，是想借此机会将他们一举铲除，只是，我低估了他们的实力，害你受伤了。"
"只是皮外伤而已。"比起你给我的伤，他们只能算是小儿科。
"纵然如此，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你的病就发作了。"我肯定地陈述。
他点了点头，眸光如水："目前来说，我有方法克制自己，只是不能太过激动，也不能尽全力施展灵力，否则，就很容易失控。"
"能告诉我，你为什麽会这样吗？"
究竟是什麽样的力量控制著你，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
□□□自□由□自□在□□□
九天玲珑 第三部 情深若海(生子) 29

他停顿了一下，凝视了我片刻，脸色微微惨然，点点头。
"小玉，我的情形和你的情形有些像。"
什麽意思？我的情形？我没有失控过吧？
"小玉，你原本已经魂飞魄散了。轩辕清衡收集了你所残余的三魂五魄用轩辕氏特有的密法封印，再寻找到合适的残魄，施以密法，以那两丝残魄的亲生母亲作为容器，而後你重生了。在这个重生的过程中，你接收了那两丝残魄的部分容貌与一些性情。所以，不同的魂魄融合在一起，是存在一个接纳与排斥的过程。当初，你有三魂五魄，对方有两丝残魄，在融合的过程中，你很强势地接纳并吸收了那两魄，所以，你还是骨子里的你。"

他的话，让我瞬间骇然。
如果当初我那三魂五魄不够强势的话，是否今天......我就被那两魄接收融合了？

我有些犹豫地问："如果当初我不够强势的话，我是不是就真真正正地不在了？"
"是的。如果你不够强势的话，那你所余的三魂五魄将成为那两魄的附庸，让他兼收并蓄，成为你人世间的父母的亲生儿子。"

我心里有一丝黯然。
我人世间的父母在同意孕育我的时候，他们是曾幻想过，生下的孩子有可能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吧？
"不要难过。你人世间的父母在赌，轩辕清衡也在赌，结果是你人世间的父母输了。"
"大哥在施展重生密法之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重生的人是我吗？"我有些难受地低语。
"都是残魂残魄，他也不敢肯定重生的人一定是你，按我的估计，他最有多七成的把握。只是，在他眼里，重生的人即使不是你，但是那个重生的孩子已经代替你活了下来。他尽管会很痛苦，也会觉已经足够了。我自小对轩辕清衡就有心结，但是对於他的胸襟与为人，却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他的话不由让我好奇地问："假如你是大哥，假如重生的不是我，你会怎麽做？"
他一愣，沈默片刻，很决然地说："我会将那个孩子散魂了。如果不是你，我不允许别人侵占你的魂与魄。"
说罢，他的视线柔和地定在我的眼眸上，里面柔情满载，却让我的心紧紧的揪起。
君桐，你的爱太纯粹了......

我默默地注视著放置於房中央的鎏鼎，淡淡的颤香从中慢慢散散，弥漫在空中，让人的心神安宁。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怎麽变成讨论起我的问题来了？我好像是在问你为什麽变得不能自我控制吧？"
他黯然地垂下眸子："小玉，我的身体里有三魂八魄。"

什麽？
人必须要有三魂七魄才能活，如果散了，缺了，就会真真正正的死亡。
但是，多了一魄是什麽概念？

"天生的？"
"不是，因为一些原因，这丝残魄强行挤进我的身体里。"
"哦。"但这与你不能自控有什麽关系？
"我会失控是我与那一丝残魄相互排斥的结果。"

什麽？
难道君桐他无法强过那一丝残魄，所以失控？

"你之所以失控是你......啊......"我心里一紧，满满的恐慌如洪水般向我涌来，我下意识想挪向他的身边，却忘了自己全身正在伤痛中。
"小心，别动。"他小心翼翼地扶我坐好。
"你会赢的是不是？"我急切地追问著。
我想伸出双手抓著他的手，却是左手无力，右手剧痛。

他惨然地看著我："不，我被他控制过许多次，并且，我的性情也开始被他影响，变得残虐。也许......我会......"
"不会的！"我扬起声音，打断他的话："不会的！你一定会赢的！我曾经是残魂也能赢，你如今拥有一个完整的魂魄，肯定会赢的！"
"小玉......"
"不要放弃！"我挣扎地动起来，尖锐的痛楚瞬间遍布全身，我死命地抬起瘫软无力的左手，紧紧抓著他的衣襟："不要放弃！不要轻言放弃！"
不要放弃！
我可以接受你欺骗了我。
我可以接受你伤害了我。
我甚至可以接受你不再爱我。
可是，我无法接受，将来的你，不再是你。
我真的无法接受，所以，请你千万不要放弃！

"小玉......"他眨眨发红的眼眶，轻柔小心地将我搂入怀里："小玉，我也不想放弃。我用了很多法子，除了用‘印灵珠'能暂时将那一魄封印，让我保持清醒之外，再无他法了。几年下来，‘印灵珠'已经用了无数个，本来就难寻的宝物，如今就更难寻了。"
我静静地伏在他的怀里，一颗心就像泡在酸水中，扎在针尖上，酸楚而疼痛。
君桐，为什麽这种事情会落到你的身上？

九天玲珑 第三部 情深若海(生子) 30

一会儿，蓝君桐将我轻轻地推出他的怀里，双手扶著我的肩，轻柔地将我扶靠在棉枕上。
"很抱歉，我逾礼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眼眸里一片清明，显然，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

我的心瞬间寒凉起来，冷冰冰的，冻得难受。
蓝君桐，你什麽意思？

我抬起头，注视著他的脸。
那是一张很平凡的脸，普通的五官，褐色的眸子。
这不是他的真面目。
他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我知道他是谁的吗？
那麽，他的名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卧室......
他又为何而做？

"桐，你还有什麽没对我说吗？"
他微微眯起眸子，掩住了他所有的情绪，声音平静地说："没有。"
望著他平静的神色，我忽然觉得非常地无力与疲累。
"是吗？"我把脸侧向床的里边："我想休息一下。"
他轻缓地站起来："你好好休息......若对我......有什麽怨恨的话，我任凭处置。"他轻柔地扶著我，让我躺平，便悄然而去。

我望著床顶上的平梁，精雕细刻，花鸟栩栩如生，非常美丽。
只是，这美丽在我的眼里却逐渐地模糊，化成一滴咸涩的泪。
君桐，你可知道我的心头在滴血？
你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与我相认的吧？
那你回来做什麽？
再伤我一次吗？
相见争如不见......

尽管我曾严令不许将我受伤的事传到前线去，但是我第二天仍然收到了轩辕清衡的信。
事实上，我受伤的具体情形，除了我与蓝君桐，没有人知道。一切都发生在蓝君桐所建立的结界里，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所以轩辕清衡派在我身边的暗卫，也只知道我受了伤，但是，我为何受伤，伤到什麽程度，暗卫也不清楚。因此，他非常地担心。
前线的战事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能让轩辕清衡一边忧心著我，一边打仗，这样不仅不利於战事，我也怕他会因为心神不集中而有危险。
我的右手骨完全碎裂，根本无法动笔，若让人代笔，只怕轩辕清衡会起疑，於是，我索性派轩辕家的暗卫去传口信。
召见暗卫时，我让贴身小侍华儿替我精心地修饰了仪容，用尽全身的力气，言谈起坐都显得很自然。
暗卫一出门，我只说了一句"任何人都不见"就晕死了过去。

我相信，只要我一直不出房门，就不会有人知道我到底受了什麽伤，伤的程度如何。
一切的政务，搬到我房中，都是由蓝君桐处理，使得後方的一切照常运作。
可是，我低估了轩辕清衡对我的担心，在我半个月没出门後，轩辕清衡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他赶回来时，我正靠坐在床上与蓝君桐正在商量著因为那一场刺杀案而被革除出来的空缺。
这一次刺杀案牵连甚广，基本上平时让我很想端掉的望族大员都在其中──当然，这估计也是蓝君桐暗中作了手脚的结果。但无论如何，这些人，我早就想踢他们下去，这个顺水台阶，我是一定要下的。

突然听到侍卫回报说轩辕清衡回来了，我既意外又惊慌，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无法面对他。
我的心一直没有放下蓝君桐，一直都在背叛著他。
我的身，虽然不是在我的意愿下，却也背叛了他。

只是，轩辕清衡的脚步，谁能阻挡？
门外虽然有许多侍卫与小侍把守著，但是轩辕清衡是我的爱人，他与我的关系，天下皆知。
所以，当我还没理清自己的心虚与慌然时，他就已经推开房门进来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当他站在房门口时，我心中的慌乱，就已消逝无影。而在望著他时，有那麽一瞬间，觉得天地万物皆不存在，这个世界只有他。
他应该是日夜兼程地赶路。他的身上穿著银色的战甲，泥泞尘土沾满全身，平日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有几绺飘在两颊边，如黑钻般的凤眸满是彼惫，眼下的黑影很深，显然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

我怔怔地望著他，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我，看著他伸出手，用指节轻轻地抚著我的脸，慢慢地感受到湿湿热热的感觉，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我竟不知不觉地流泪了。

这半个月来，面对著不想与我相认的蓝君桐，我们相处得如履薄冰，比陌生人还要客气三分。
每当遇到我全身痛的时候，他总是悔恨地说著"任我处置"的话，却不再上前搂我抱我安慰我。
他的冷淡与拒绝，让我很伤心，很难过，也很痛心。
因为在他悔恨的眸光中，有他掩盖不了的伤与痛。
我很想质问他为什麽，却每每话到口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逼走他......
我真的觉得我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很想大哭一场或大闹一场，然而，我没有任性与软弱的权利，所以，我只能压抑著，再压抑著。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在见到轩辕清衡那一刻，一直被压抑的情绪竟在不知不觉中决堤。
九天玲珑 第三部 情深若海(生子) 31

轩辕清衡那双疲惫的凤眸中掩不住他满满的担忧。
"小玉，我回来了。"
他一边轻轻地替我揩去脸上的泪，一边坐在我的床边，抓起我垂软无力的右手，指腹搭上我的腕脉。
片刻，他脸沈如水，凤眸如冰，寒气阵阵。
他站起身，半弯著腰，右手蓝光炽盛，从我心口的膻中穴开始探测，直到足底的涌泉穴。

我自己也是一个大夫，我的一身医术全学自於轩辕清衡。
轩辕清衡是一个好老师，耐心而细致，他将他一身所学，无一不细细地传授给我。我的医道，除了经验不够他丰富，一些我不太感兴趣的......如心理、怨咒解法等不如他之外，他懂的，我都懂。
所以，我很清楚。
我右手的碎骨之伤，根本就无法可治，而蓝君桐在我身上所下的封印，也是无法可解。
蓝对我所施的灵力封印之法，手法非常精妙，加上这封印是以一股阴寒怪异的灵力作为媒介，若无法清除那股阴寒的灵力，就算能破解封印手法，也无法解开我的封印。
我右手的碎骨之伤也是如此。
要医我身上的碎骨之伤，首要之法，就是去除仍贮存在我手骨之中的阴寒灵力。

曾被蓝君桐叫来替我看病的大夫，也是享有盛名的名医，他的看法与我一致。
可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唯一能替我除去体内阴寒灵力之人，唯有蓝君桐这个系铃人。只是，清醒时的蓝君桐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我消除，而失控的他......只怕不仅不会扶我除去阴寒的灵力，反而会更深刻地伤害我，所以，他根本就不敢冒这个险。
为了瞒住这件事，以防乱了後方的民心和前线的军心，我让蓝君桐把那位大夫暂时软禁了起来，没想到，轩辕清衡还是回来了。

轩辕清衡的脸色越来越沈，冰冷的气息越来越凛冽。他收起灵力，转身面对在他进来之後，就一直坐在一旁沈默不语的蓝君桐。
"出去！我不想在小玉面前对你动手！"
轩辕清衡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而这声清冷的话语中却有几分凄厉，让我听著，心紧紧地揪起，隐隐作痛。
大哥，你已经发现了吗？
我心中苦笑一下，虽然不太明显，但是对於有"医圣"之称的大哥来说，怎麽可能发现不了？

蓝君桐的脸瞬间毫无血色，视线紧紧盯著轩辕清衡，眸光中火焰燃起，拳头紧紧地攥起。两人注视了片刻，整间房子的空气马上陷入了凝滞。
最终，蓝君桐松开双拳，垂下眸子，缓缓步向门口，每一步都踩得很沈，很沈，仿佛他的脚上系上了千斤巨石。
他慢慢地打开房门，慢慢地踏出门槛，然後再慢慢地关上房门。
在这一过程中，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蓝君桐离开房间後，我与轩辕清衡也陷入沈默。
我默默注视著铜鎏鼎上的嫋嫋轻烟，烟雾迷蒙，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

轩辕清衡收敛起他身上的寒冷气息，搬来一张圆凳，平静地坐下，抬起右手，一阵淡淡的蓝光亮起，光线越来越淡，慢慢地变成纯白。
他将手按在我的腹部上，淡淡的白光慢慢地炽盛，纯正柔和的治愈系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体内，我腹中那个因缺乏灵力补给的小家夥则贪婪拼命吸收，这个尚未成形的小家夥如无底洞似地不断吸收著轩辕清衡输入的灵力。
一盏茶後，轩辕清衡的脸色苍白，额上细细的汗珠冒出，被汗水浸湿的几缕散发，紧紧地贴在他的额上、两颊上，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虚弱。

我一直沈默著，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对他解释。
我知道他一定会包容我。
可是，我也知道他是一个人，他的心也会痛......

他是应该是担心我担心到了极点，才会抛下前线的战事，赶回来看我吧？
为了赶回来看我，以他的个性，他必是不眠不休地安排布置好一切事宜才动身，然後日夜兼程地回到我的身边。
结果，回来却发现我怀孕了......
而孩子的父亲并不是他......
无论具体的缘由是什麽，这明显的事实都会如一把刀，尖锐地刺向他那颗一直在担忧著的心......

我抬起左手，轻轻地握著他右手："大哥，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