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害怕吗?外国人?”
男人笑吟吟地问,松开了连芳。
“跪下吻我的脚,发誓做我的奴隶永不背叛……我就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4
他在……说什么……?!
跌坐在地上的连芳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上方端坐的伟岸男子,他的脸上挂着一抹轻闲的微笑——可是这种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
男人勾起连芳的下巴,拇指摩挲起连芳的嘴唇,轻轻拨弄着。
“不说话……恩?”
浅栗色的眸子凝在他苍白的脸上。
“很抱歉,我不是你的子民……更不是你的奴隶。”连芳用力扯下那戏弄的手,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我来自二十世纪的中国,是一名新闻工作者……我不知怎么会来到阁下的时代,请原谅我的冒昧……”
话才说了一半,马车陡然间振动了一记,连芳不稳地随之晃动,差点摔倒——
“哼……”
男人轻笑,一把揽住连芳毫无防备的精瘦腰杆。
“真细……好像一下子就可以折断了……”叹息般的低喃,男人根本没有在听连芳说话。
“你……你干什么?”连芳慌张的想扒开男人越箍越紧的手掌,隔着粗厚的亚麻布料,那冰冷的触感依然能被感知到——
“不听话的奴隶……”大手沿着腰杆滑进了连芳宽松的袍子里,按在了他敏感的皮肤上——
“呜……”好凉!
“真白……不知里面的血肉是不是一样精致——要不要帮你剥开看看……?”
低头嗅了嗅连芳露出的颈子, “……外国人?”
突然变得粘腻的低语,满是情色意味…… 男人含住了连芳圆润的耳垂……
忍无可忍。
“放开我!”连芳硬着头皮吼道。
手中握着的是二十世纪的武器,抵在了男人的额头上。
头脑一时发热,就把它掏出来了——
佛祖保佑没被人搜走!我真的是情非得已……只是吓唬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这是什么?”
男人轻笑地捏着对准眉心的枪杆,把它往下拉,问:“……你的武器吗?”
那么轻描淡写的口吻,还是没有一点特别的情绪融在里头。
天!我真是个傻瓜——
连芳忘记了用现代化的武器威胁一个生活在公元前的人是毫无意义的!
出神之间,手枪落入了男人的手里。
男人像是看到一件什么希罕的玩具般,把玩着那金属制的手枪,他也学着连芳把食指伸进扳机,再拿枪口对着连芳——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边看着这奇妙的景象,连芳在心中暗骂自己蠢货——一个穿着中古式紧身长围巾衣、绑着辫子的“古亚述人”居然拿着枪指着自己!
那危险物顶了顶连芳的额头——
“这里……是活动的?”男人问,他好像发现扳机是可以扣动的。
冷汗殷殷地滴着,连芳咽了下口水。
“你好像很害怕……外国人?”
他又笑了,依旧是那种淡淡的笑。
手指扣动了扳机——
完了!
昱昱……
连芳紧紧闭上了双眼,在心中默念女友的名字——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等了半天,发觉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连芳睁开双目,对上了一双促狭的浅栗色眸子。
还好……他没上膛……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很怕它吗?”男人把枪丢在一旁,大掌抓过连芳的右手臂。
他抓得很紧,力气大得几乎要把自己的手勒断了——
“你的右手忤逆了我,说……要我怎样惩罚它?”用的是轻柔的语调。
连芳挣扎着,拼命地想扯开铁钳般的大掌,他几乎痛得要呻吟出声了——男人无动于衷。
越勒越紧——男人的手指几乎快要嵌进连芳的肌肤!
“放……开……”连芳的手臂被勒得褪了血色,甚至还能听到“咯咯”的两根骨骼相纽的声响——
“跪下,外国人。”男人简单而轻巧地说,似乎没有威吓的成分,可是他手上的劲道却没有放小的趋势。
“不……要!” 连芳拒绝了男人。
蹬动了一下腿,冷汗不停地沁流出来了,可是连芳仍是不愿意求饶。
“跪下……”男人命令。
“呜——”痛极了的连芳终于呻吟出声,另一只手死命掰扯男人的手掌,可是却被男人的另一只手制止了,刚想把脚也用上,也被男人的膝盖夹住了——
“真是不听话。”
男人好像终于失去了耐性,他狠狠收紧掌中纤细的手臂用力一折——
“啊——”
清脆的骨骼折断声伴随着彻骨的疼痛一齐袭上连芳的神经——
断了。
到达这座陌生城市的时候,连芳的右臂裹着修提司绑的石膏。
史书上曾载,原先的亚述都城是阿舒尔,后因它地近沙漠,酷热难奈,又近强邻巴比伦,易受侵扰,所以迁都至此——
那个举世闻名的“血型狮穴”——尼尼微。
这里和阿舒尔相较,又是一番情境——
高耸的城墙,肃穆的军队——就算走在尼尼微的街道上也是战战兢兢的。
更夸张的是——城墙上挂着若干人头!相必是叛军或是敌人首脑的首级——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先后征服伊拉蒙、苏美尔、巴比伦……整个近东,乃至埃及的尚武的国度吗?
几天颗粒无食的连芳喉头涌上一股酸水,他拧紧了眉毛,别过头去没有再看它们一眼。
这个动作落进了虏他来此的男人——亚述帝国的王子提格拉特帕拉沙尔的眼帘。
沙尔抿了下唇,他不喜欢东方男子的这个表情。
过城的时候,沙尔改换骑马,随从和奴隶们步行跟在其后,连芳就在修提司的边上。
城门上装饰着琉璃的饰物,还有亚述征服各地的战利品,进入的时候能看到好几块巨大的石碑,上面镌刻着锲形的文字。
身在奇异的时空,连芳却恶心地没有任何心情看“风景”,可他还是扫了一眼那些石碑……完全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不过猜想它们可能是亚述的历代帝王的“丰功伟绩”。
统治或被统治,征服或被征服,血腥的胜利或悲惨的失败……无非就是这些。
连芳这样想着,垂下了眼睫。
“修提司,念给他听石碑上的铭文。”沙尔突然指着其中的一块石碑说。
“遵命,殿下……”
修提司念道:“我用敌人的尸体堆满山谷,直达顶峰,我用他们的人头装饰城墙,我把他们的房屋付之一炬,我在城的大门建立一座包上一层由叛乱首领身上剥下的皮,我把某些人活着砌在城墙里。另一些活着插进木桩并斩其首……亚述之王亚述那西帕立。”
……变态!
连芳早就听闻亚述人的嗜血,也知道他们以此为荣,他们攻陷他人的城池,掠夺别国的珍宝,焚烧他人的神庙和宫殿……甚至还会连人带神一起捉来充作俘虏……所以亚述在古代西亚让人闻风丧胆,他们是最不受欢迎的民族!
不过如今是亲感身受,腹中酸水开始翻腾,几欲作呕——
沙尔斜睨了连芳一眼,看到他越发紧蹙的眉,不禁眯上了浅栗色的眸子……
5
“不要!”
“畜生!”
“放开他——”
漫骂、怒斥、诅咒、嘶吼充斥在耳畔,连芳还以为自己真的到了人间炼狱。
镣铐在叮当作响,俘虏和奴隶们在互相推搡着,刚才还有一个像是首领之类的人被拖出人群斩首。
整个石室里弥漫着死亡和恐怖的气氛,窝在黑暗角落里,连芳捂着依旧疼痛的右臂,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到达尼尼微之后,修提司就把自己送到了这个“收容”战俘和奴隶的地方——
说是“收容”,实在是很动听——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个“屠宰场”——也许和千年以后的奥斯唯辛集中营差不多。
被虏来此地的人们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怎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两种命运:死亡或者是沦为奴隶。
“你——出来!”
正当连芳寻思之际,突然一只长毛的大手拽住了身边的一人!
“呃……”呻吟了一记,来人被拉出了角落,又狠狠地掼倒在地——
他的身形俨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地上蜷成一团,看上去非常可怜——
“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有人这样命令。
什么?
听到这样的话,连芳不禁嗦瑟了一下,他抬起了头看——
一个少年被士兵模样的亚述人攥着颈子,手中颤颤巍巍地握着匕首。他的头发黑而蜷曲,上身没有穿衣服,身体显得很单薄,似乎还没完全发育好的样子——应该是个战俘的孩子。
士兵们又聚过来几个,他们嘻笑着把老人拖过来,又把少年颤抖的手往下按——
“挖呀,挖出他的,我们就放你走——”
少年和老人的面孔上现出同样惊骇的神情,连他们的容貌都是如此的相像……
连芳心中一凉,他这才明白:原来那些亚述士兵是要让这个少年挖出自己血亲的眼睛供他们取乐!
早就听闻亚述人折磨战俘的方式很多——除了残人躯体,更有甚者还会当着战俘的面,剜去他们孩子或血亲的双目——
连芳盯着那越发逼近老人的匕首,恶寒与恶心一齐袭上心头——
“不要——”少年丢下了武器,拼命地挣扎起来!
“没用的东西!把他扔进狮笼去——”
士兵们叫嚣着,轻松地制服了抵抗的少年。
尖叫和怒骂又再次升腾,戴着镣铐的人们骚动起来,看守用长长的马鞭朝人堆里挥舞了几下,骚动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有女人的啜泣,暗哑的呻吟,叮当作响的金属相触,连芳的背脊上寒生生地沁下液体……自身难保,也顾不了他人。
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就要被半拉半扯地拖进狮笼,一种莫名的罪恶感蒙上心头——
难道没有人会救他吗?
“喂,这个老家伙呢?”有个亚述人在老人的侧腰踢了一下,问他的同伴。
“老样子,活埋吧。”
他们说得如此轻松,真的就是把人的生命当作草芥——
不过要想阻止也是徒劳的,送死而已……连芳扭转过头,蹙着眉,阖上了双目……
“好标致的女奴——是从阿舒尔带来的吗?”
听到这句话,眼睛又立刻睁开来——
阿舒尔的女奴?
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连芳看到一个有如小鹿般纤巧的身躯——
遥遥地望去,那颊上的黑色烙印,惶恐游移的眼神,受惊的楚楚模样……
……依斯特丽?!
——怎么会到这里?
“她放走了逃跑的奴隶,马上要受剥皮之刑……”
“先让我们开心一下吧,反正就要行刑了——”
猥亵的话语此起彼伏,那个被戏弄的可怜女孩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她的脸色就如同蜡纸般黯淡无光,好似死过一回般!
“不要碰她!”
没有任何顾忌地大叫,也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伤臂甚至还斜斜耷拉在身侧——连芳就这样忘乎所以地怒吼出来——
四周安静下来,战俘、奴隶、士兵——甚至是那女孩,齐齐都把目光聚焦到这个看似苍白无力的东方男子的身上——
不是她……不是依斯特丽!
看清了女奴的容貌,她比那个救过自己的女孩漂亮许多——
虽然不是依斯特丽,不过连芳并没有后悔……
但那只有一瞬——
“你是什么东西!”
气势汹汹的亚述士兵朝连芳逼近,这情形让他想起那个推他进自流井的阿族警察。
身体都已经挨到了角落,根本就无处可逃,还泛着傻气为人强出头……
恩……我真的是非常“不识时务”啊……
连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过却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愚蠢的东西——看我不捣烂你的脑袋!”来人操起了金属制的长枪。
到达这个陌生的时空,陌生的国度,连芳已经第二次听到别人喊他——
眼睛盯着那呈抛物线抡下的长枪,连芳并没有闪避。
也许我真的是个笨蛋……昱昱……
“你才是愚蠢的东西。”
熟悉的男音沉沉响起,不带一丝情绪。
“沙尔殿下——”
惊呼此起彼伏,有亚述人的,也有俘虏们的。
连芳半昂着头,不可思议得看着眼前高大得几乎盖过自己整个身躯的男人,他的大手还握着抡向连芳的沉重枪杆。
看着他冰冷的浅栗色眸子,刚才还毫不畏惧的连芳向后倒退了半步,整个人倚到了墙根——
亚述人纷纷跪下了,如同膜拜一位神祗一般膜拜他们的王子。
相当阴沉的脸色呢,连芳瞥了眼沙尔的表情,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你……”
男人在耳畔吐出细不可闻的一句话。
不过连芳并没有听清。
6
公元1991年1月21日
中国
“连芳他……确定失踪了吗?”
CFTV电视台台长柴日华坐在他办公室,正在接听从中国驻巴格达大使馆打来的电话。
“还不清楚,18号下午两点以后到鲁威谢德难民营的通行证已经失效……和连芳同行的那个日本记者也没有回来。”
“这样啊……”柴日华叹了一口气,搁下了听筒。
海湾战争伊始,巴格达那边就传来不幸的消息:连芳在采访时失踪了,已经三天——还是没有找到他。
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柴日华想起几个小时前,连芳的女朋友卓昱气势汹汹闯进自己的办公室,拍着办公桌质问连芳的下落。坦言告诉她连芳生死未卜——那女孩……泪流满面……
心情沉重——那是负疚的感觉。
也许真的不该让连芳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毕竟他还如此年轻……
紧锁着眉头,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物换星移千年之久,源远流长的底格里斯和幼发拉底仍旧亘古不变地流淌——
在那个遥远的时空,传说仍在进行着……
“……一千个努比亚战俘,534辆战车,1025匹马,988头牛,14800头羊,9500容器的粮食,150副军器,150公斤的金银……俘虏了4个米丹尼的王公……”
当官差在向国王报战利品时,萨尔贡不禁朝他的皇弟沙尔露出了炫耀的笑容。
这次向努比亚、米丹尼扩张非常成功,他带领的亚述军队所向披靡,才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攻占了六座城池,还赢得了两个国家每年几百公斤黄金白银的供奉……战绩斐然,连亚述的王都为之动容!
我才是亚述的战神——我才有资格成为亚述未来的王!
越是这般想,萨尔贡越是心情激昂——
沙尔不动声色,他还给萨尔贡一个淡淡的笑容。
在向我示弱吗——亲爱的“弟弟”?
看到沙尔的这个表情,萨尔贡相当得意地笑了。
说真的,他真的非常不喜欢这个小他四岁的“弟弟”。
萨尔贡有三十九个兄弟,五十个姐妹,不过根据亚述的法律,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王位,作为长子的他应该无甚什么后顾之忧。
可是生为第四皇子的沙尔——总让他有些揣揣不安……
母亲是小亚的公主,而且从小就得到父王格外的恩宠,文治、武功在诸王子中都尤为出众……光芒甚至盖过了生为嫡长子的自己!
不过,将来亚述只属于一个人——而那个人决不是你,沙尔……
萨尔贡在心底默念。
报完战功,亚述王奖赏了立下赫赫战功的各位将领,另外还宣布晚上在皇宫中举办庆功宴。
沙尔一直保持着微笑,没有一丝动容。
尼尼微在下雨。
实际上整个两河流域在12月到1月的时候都是雨季。
两月以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就要开始泛滥了——而且要持续将近半年的时间。
若是能绘制一副鸟瞰图的画,纵横交织的沟渠便几乎是尼尼微的全景……
“昱昱……”
低喃着心爱的女友名字,连芳失神地望着空中飘零的雨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