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后,通浩山顶巍然屹立,春日阳光照耀,山石渐渐变暖,小草从枯黄中透出绿意。顾写意坐在草地上,望着眼前景色怔怔出神。记忆中,这里应是白茫一片,风意萧寒,刺骨的冷。
顾写意忽然开口问道:怀前,你信轮回转世么?
莫怀前站在顾写意身后,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回道:以前是不信的。不过,现在愿意相信。
顾写意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身后传来脚踏上草枝的细微声响,怀前回首冷眼打量。是洛梵与韩纪元几人。
为首的洛梵道:顾写意你来的正好,我们有事与你说。神情罕有地流露出焦虑。
顾写意扬起头,微微眯起眼睨着站在眼前的洛梵笑问:如果我说你们现在可以自由的选择去留,各位会如何选择?
洛梵本就为着事焦躁,闻言呼吸一窒,气笑着伸手指向怀前道:莫怀前,你在那站着别管闲事。说完一把揪住顾写意将他拎起来,按在旁边树干上,磨牙笑道:顾写意你信不信,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信。顾写意相当认真并微笑着答道。
顾写意,你个浑蛋!紧紧揪着顾写意衣领的手掐上了他脖子,洛梵表情古怪地看看自己的手,复又看向顾写意云淡风轻近午天的眼,轻声道:其实你若真死了,也倒好了。在新戈偷袭边洲时,或是更早以前。。。
幽炽的光自写意眼底一闪而过,他望进洛梵的眼,缓缓笑道:除非哪天我自己不想活了,或是上天不许我再活下去,否则你的企望永不可能达到。
洛梵慢慢收紧了手,就在这时,他的手腕遽然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牢牢攥住,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疼痛。洛梵转过眼,莫怀前正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洛爷。莫怀前不紧不慢开口道:有话好好说,别这么大的火气。
顾写意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剑拔弩张时,蓦地响起一把脆嫩的童音。爸爸,你们在玩什么呢?
顾写意歪过头寻声看去,伍五正站在不远处眨巴着大眼睛新奇地盯着他们。身后是末秋与顾写意派去照料伍五的莫谦。
伍五人小不经寒,身上还穿着厚重冬衣,头顶虎皮小帽,帽子后面缀着根布制的小老虎尾巴,乍眼看去像个肉包子。见顾写意歪过头看她,也学着朝同一个方向歪过脑袋。
洛梵松开手,走到一旁。末秋看他一眼,转过头对顾写意正色道:伍五是被怀恩帝派人接来的。
气温骤然更低了些。
京城,天子脚下。更不要提顾写意全数将军权交出去的刹那,已无动摇顾承欢政权的筹码。现如今顾承欢派人强将伍五接来京城,谁知他下步又打算怎么做。
顾自在环胸往树上一靠,冲顾写意怪笑:想必咱的好十弟心疼你在外风吹雨打,要接来京养老。
顾写意不搭理那几个,他发现他不管怎么换歪头的角度,伍五都睁圆双眼有样学样,不由得大乐。其余人无不纠结郁闷地瞪着这一大一小俩毫无危机感的父女。
爸爸,叔叔们好像在着急什么事。伍五歪着脑袋道。
顾写意勾起一边唇角,道:小五儿,信不信你老子我打定主意时,没有办不到的事?
信呀。伍五拨拉脑后的那根老虎尾巴,只不过咱通常不和那些俗人一般见识。
顾写意大笑。
写意。韩纪元问:你是不是在进京前,就已将将退路留好了?
顾写意侧过头,似笑非笑:都说狡兔三窟,我好像要比兔子聪明点。
韩纪元抿住唇,无语地看着他。
顾写意走到伍五面前,半跪于地笑问道:小五,如果有人逼你不得不杀了亲近的朋友,你会怎么办?
伍五揪揪脑后的脑袋,口吻随意道:很简单呀。也让他尝尝那是什么滋味儿不就得了。
说的好。顾写意抱起伍五: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万岁。伍五搂住顾写意的脖子。
顾写意抱着伍五走出十数步,停下脚回头望向仍站在原地未动的人,唇角上扬调笑道:你们几个不饿么?说完不等回音便扬长而去。
顾自在猛地回身踹了树干一脚,拧着眉头扫视众人。
所有人都是哭笑不得的扭曲表情。
其实,得知后路未绝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那人欠揍的表情,莫名异样的感觉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在身子里横冲直撞。
这章是注水章节,本来不预备写的。可突然想来段写意&承欢的暧昧章节。。。我一定是睡糊涂了,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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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风流续最终章
建档时间: 1/21 2008 更新时间: 01/21 2008
只记得后脑传来一阵剧痛,而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待神智再度回至灵台,易明轩艰难地睁开干涩的双眼。
醒了?
简简单单二字,入了易明轩的耳却不亚于平地惊雷,他撑起身子寻声望去,只见顾写意锦袍玉带,雍容华贵地倚在蒙了貂皮的椅上,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佛珠,目光清淡平和地睨着他。
你终还是不肯放过明轩。熟悉的叹息声自身侧响起,易明轩一惊再惊吓做不出多余反应,只转过头再度寻声望去,见他的师父顾先知就站在不远处。
顾写意淡淡笑了,转过眼看向顾先知,不紧不慢道:你我都是那汲汲营营争权夺利的俗人,兼之眼高于顶自负聪明才智,尤喜操控乾坤他人生死的快感。更应懂得对于咱们这种人来讲,走对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踏错地,万劫不复生死两难。说完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短剑甩手扔到易明轩脚边,唇边笑意加深道:你现在有两条路走,一,用这把剑自裁,二,用这把剑杀了你师父。
易明轩睁圆双眼,去看自己的师父。
顾先知先是骇然而笑,继而便是落寞地叹了口气,刚欲说什么,谁知莫怀前不待他张口,伸手点了他的哑穴扔到一旁椅上。
顾写意语气温和不带丝毫烟火气对易明轩道: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过了,你师徒二人结伴上路。
我虽算不得开国功勋,将相王侯,但好歹也是朝廷二品大员。易明轩被激出了凶性,磨着细白的牙,侃侃而谈,全然不顾他师父急切的摇头和目光。
家师不仅是先帝的重臣,更是您的启蒙先生。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王爷是在威逼臣诛杀您的父亲么?
顾写意唇边始终噙着一丝清浅的笑,闻言,淡淡道:半柱香。
易明轩握住那柄短剑,颤抖不能自以,抬眼死死盯着一派悠闲的顾写意,恨不得用手中剑在他身上戳出十万八千个透明窟窿来。可他明白,顾写意绝非在开玩笑,若不听话照做,便是个死。
易明轩不想死,正如他师父说过,智深者通常怕死。易明轩不敢不能也不想去看他师父哪怕一眼,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顾写意般将恩情道德爱恨情仇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易明轩恍惚觉得,耳畔似是能听得到时间匆匆流逝的声音。短短半柱香时间,种种回忆纷踏而至,人却似走过了千山万水,历尽碧落黄泉。
时间到了。
易明轩一惊下回神,拎剑垂首走到顾先知身前,却还是不敢抬头相看。费了全身的气力才堪堪举起那柄短剑,抵在顾先知胸前。易明轩紧闭双眼,蓦地使劲,刀柄没入胸膛。易明轩眼未睁泪已扑簌簌落了满面,泪眼朦胧茫然地望向顾先知。后者眼底写满了悟,没有怨恨只余解脱,还有淡淡一丝惋惜。
易明轩似是听见他师父叹息一声,那仿佛源于骨子里的怅然让他不由得为之一怔。突然,背部传来刻骨的疼痛,易明轩艰难转头,只见莫怀前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一柄与刺入顾先知胸膛一模一样的短剑同样没入了他的腰际。易明轩用尽最后的力气,去看顾写意。后者已从椅上站起身,神情淡淡整了整袖口,转过眼看着他,唇边仍旧挂着那抹清淡如风的笑意:不好意思,我方才口误,应是时间过了’。
这是易明轩听到的最后声音,而后,便软软滑到在师父顾先知的脚下。
熏球内袅袅升起的青烟,飘浮在空中渐渐变薄变淡,顾承欢躺在龙床上,灵台尚留一丝清明,似睡非睡。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坐到了他身边。顾承欢想睁眼,却怎也睁不开。虚空伸出手,茫然想抓住什么。然后,一只熟悉的坚毅的手握住了他的手。顾承欢蓦地安静下来,轻轻放缓呼吸。
承欢。清冷却又温和的声音在屋中回响,绕梁不绝。话音落,便是久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自嘲般轻笑道:总觉得有千言万语想和你说,真到说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莫管他人闲言碎语,时间会证明,你是个比我更出色的帝王。
顾承欢鼻子一阵酸楚,别过头去。
那人静静坐在床边,似是坐了很久,很久。
怀恩十年,夏末,顾写意又一次从人们视线中消失。这次,再没有人得知他的去向。
尾声
清晨,雾气开始弥漫,缠绵潮湿地飘散开来。不多一会儿,旭日初升,庭院中跳跃的阳光,斑驳的树影,还有大片的花朵,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已经满十二岁的伍五趴在窗棂上,眨着乌黑水亮的眸子望向庭院里,那个怡然安静的男人。
他乌发不簪,躺于软塌之上,只着了件松松垮垮宽敞的外袍,用腰带在腰间随意一绑,显得慵懒而随性。风在树林花丛间轻轻回旋,发出细碎灵动的声响。伍五从窗户跳出去,一步步走向那个男人。
待走的更近些,便能清晰看到他的侧脸。神情淡漠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温存,清澈明亮的眸一眨不眨仰望着天际,静看万里晴空流云飘过。
爸爸,你在想什么?
她爹顾写意闻言转过头,看着伍五道:发呆。
伍五咧嘴嘻嘻笑,快步跑来,挤到顾写意身边,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而后扬起头,陪着父亲一起望着天空发呆。
伍五问:爸爸,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很严重吗?
顾写意道:爸爸也说不准,也许是吧。
伍五额头抵在顾写意肩膀上,泪盈于睫。
远远的,数十丈走廊处,又是谁在风中远远凝望?
顾写意仿佛注定只能如流星烟花一般,瞬间绽放,在最绚烂夺目时消亡无法。他的健康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每况日下。就像那灯台烛火,熄灭不是由于损坏,只是因为燃烧殆尽。
遍访天下,找寻名医,一代医圣杨郁文诊断后直言,沉屙宿疾,无力回天。顾写意听后不怒反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终究也不过是一介凡胎俗子罢了。
得知大限将至的顾写意反而像是脱去了枷锁,他泛舟,骑马,淋雨,醉卧溪边,登山听潮,他不再是那个背负血海深仇,承担江山百姓的君主,他终于可以自由地活在诗意的人间烟火里。直到,病骨难支,再想远行时,纪元不准,洛梵不准,悠然自在不准,甚至连一向惟命是从的怀前,从不关心旁人的子夜,衷心体贴的末秋,没有一个人同意。
第一次,顾写意肯由得别人主宰己身,没有强硬推开众人,而是从善如流在家静养。
春风度,花开花落年复年。顾写意终还是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年。这时的顾写意,大多数时间或是悠闲地躺在床上翻阅年轻时极度不屑的儒家孔孟之书,或是沉沉酣睡。
这日午后,初冬阳光布施,映的无处不明亮耀眼。
爸爸,我以后也要变成您那样的人。伍五道。
顾写意却笑道:要学就学那些心胸豁达,即便经过许多磨难,也绝口不提,吃再多苦,仍能笑的坦荡荡,无一丝阴影的人。顿了一下接着道:切莫学我,我可一点都不欣赏自己的性格。
伍五伸手握住顾写意的手,憋住眼泪,灿烂笑道:不,我还是最喜欢爸爸。
入深冬,忽一日下起大雪,纷纷扬扬,仿佛遮了这世间所有污秽。窗外天寒地冻,屋内却是暖意融融。莫怀前将安息香点燃,轻手轻脚走到顾写意身边,细细端详。
顾写意霍然睁开眼,似笑非笑望着怀前。
怀前轻声问道:主子爷,可是有什么需要?
顾写意看他许久,笑道:这么些年了,你的相貌竟还是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怀前跪在床前,道:臭皮囊一具,美丑又有何重要?
顾写意抓住怀前手腕,望进他的眼:人都有所图。怀前,你不是阿谀奉承之辈,现如今你大仇已报,更身怀绝技,却甘愿做一世下人。告诉我,耗费一生,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怀前道:主子爷,奴才说过,什么都不想要。
顾写意只是抓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不语。那沁凉入水的目光,似已由坏前的眼直直流淌进心田。
我。。。怀前哑着嗓子轻声道:我不信来生,只求这一世能与你终生相随。
顾写意笑了,轻松自如地仿佛是揭开了人生最后的疑惑,脸上带出了点点孩子气。他探过头,附在怀前耳边说了句什么。
莫怀前听着,眸子蓦然睁大,继而,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再有一日,该是顾写意的寿辰。整个府上张灯结彩,想用喜庆的气氛冲掉顾写意的病气。
开宴前夕,韩纪元拉着伍五,去房间叫顾写意,见他躺在床上,睫羽低垂,沉沉睡着。
韩纪元唤了几声,又轻轻推了几下却仍不见他苏醒。忍不住伸出抖动不抑的手去探顾写意鼻息。
伍五站在纪元身后,疑惑道:韩叔叔?说着走上前,韩纪元猛地转身扯住小五儿的胳膊,力气重的令五儿拧眉。
你父亲,睡。。了。。韩纪元的眼泪似要决堤,咬着牙,缓了好一会,艰难道:别去,别去打扰他。话说完,跌跌撞撞坐到床边。怔怔望着顾写意的容颜出神。
伍五瞪大双眼看看韩纪元,又看看床上的父亲,难以相信地摇了摇头,往后退。腿却不受控制地打颤,眼前一黑,跌倒在地,额头正好磕在桌脚上。坐在床边的韩纪元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只是望着顾写意久久出神。
洛梵末秋正好走到门外,听到响声慌忙进屋去扶伍五。伍五的眼睛却无一刻从顾写意身上移开,她恍恍惚惚半天才反应过来,满额鲜血,扯住洛梵与末秋的衣袖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