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锈怎么来的，就怎么走的。
　　宋昰望着方锈动都没有动过的牛奶，微垂了下眼。
　　方锈终究不是他。
　　宋昰把那杯牛奶捧在手心里，慢慢喝掉。
　　他哥已经在二十年前就死在了那个明摆着要求他去死的任务里。
　　.
　　【你在宋昰家不喝那杯牛奶，现在却自己跑来24小时咖啡店买热牛奶，就是为了让宋昰时刻保持清醒？】
　　方锈轻嘲了句：“不然我是怕他给我下药？”
　　灵不说话了。
　　方锈扫码付钱后，打开自己的手机，就见《角色扮演公测版》app里有好友消息。
　　是解行水问他什么时候上线。
　　急什么啊。
　　方锈咬了一下吸管。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他想的台词过了那个时效了，再说就不酷了，得换个说法。
　　.
　　而在游戏世界里。
　　方锈和解行水玩过的《666号病院》副本结束后许久，寂静的副本忽然响起了不一样的童谣。
　　“小小兔子跳个舞，来把哭包妹妹哄一哄”
　　“小小兔子送颗糖，痛痛全部飞走啦”
　　“……”
　　穿着漆黑长裙的女生慢慢坐在天台上，望着湖泊和枯树的方向，微张的唇唱不出第三句童谣。
　　她一双眼睛冰冷却又有些呆滞，像是没有光彩的眼瞳。
　　她怀里抱着个白色的兔子玩偶，已经残破不堪了，但她却抱得很小心而又珍惜。
　　风吹起她的长发，将她颈侧像是机器人一样的编码暴露出来——
　　【No.06】
　　她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兔子玩偶：“我讨厌这里。”
　　她捏了捏兔子的耳朵，却又说：“但现在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我见到十三了。”
　　她轻声：“虽然他变化好像很大，但至少他还活着。真好。”
　　“……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他。”
　　“杀死这个叛徒。”
　　.
　　这是一片纯白的空间。
　　一棵巨大的、漆黑的树木矗立在其中。
　　那棵树庞大到几乎都不能被称作树了，光是枝叶就比寻常树木还要粗大十几倍，树干上垂落着黑色的“长须”，远看像是树木独特的垂挂气根，近看却像是一根根扭曲的触手，表皮湿滑而又软，皱巴巴地堆积在一起，像是人类苍老后的皮肤，只不过是黑色的。
　　这树木庞大到乍一看树干就像是一个平面，细看才能瞧见弧形。
　　洐的虚影浮现在这片空间里时，垂在树干周围形成幕帘的一条气根也直接朝祂砸过来。
　　洐伸手一挡，气根在祂掌心外一米的距离停下。
　　机械冷漠、分辨不出男女的系统音在这片空间炸开：【你违规了，滚出去。】
　　洐勾唇：“脾气真大啊。”
　　【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滚出去，离我的身体远一点。】
　　洐看了看彻底盖住了上方的树枝，轻哂：“是谁先违规的？你去找那个…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第四名吧。”
　　祂盯着树干的某一处：“你不该去找她。”
　　【我乐意。】
　　洐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一处。
　　【没事就滚。】
　　洐低笑了声，心情很好：“你要输了。”
　　祂稍顿，饶有趣味地喊：“灵。”
　　灵的回应是操纵着数十条气根朝祂甩过去，洐毫不犹豫地走了。
　　随着洐消失后，有很淡、淡到几乎完全透明的人影从树干中勉强走出来，但只能走出一厘米，人影几乎还是贴着树干的。
　　人影在树干面前是那么的渺小，小到几乎就像是一个点。
　　他垂眼看着自己只有一点虚影的手，有点不爽地狠狠砸了一下旁侧的树干，却没有造成半点伤害。
　　他知道他要输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输。
　　如果不是影子公会……
　　他怎么会输？
　　“不灭了你们…我真是对不起我自己。”
　　.
　　方锈没有着急着上线。
　　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后，先打开APP把道具抽了。
　　S级是万年不变的黑箱组队卡，普池方锈抽完后都没再多看一眼，全卖了。
　　他对自己的手气很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虽然被设定成冷白皮，但确实是纯粹的亚种人，他不配欧。
　　方锈的重点是他这次获得了两百的属性点。
　　方锈将其全部兑换成了技能点后，加在了天赋技能上，也从四级升至了六级。
　　还好天赋技能不像是玩家等级那样，越往后升级需要越多的经验值，天赋技能始终只需要10点就能够升一级。
　　方锈选择继续解锁技能，率先解锁出来的是一个被动技能——
　　【Lv.1危险感知[被动]】
　　方锈：“？”
　　我谢谢您。
　　方锈吐槽：“这鸡肋到我都不想说什么了。”
　　他需要吗？
　　他就不需要啊！
　　因为不用解锁他也有啊！
　　【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鸡肋，如果你将其升级至10级，就能够解锁类似于现实世界小说里的那种，在危险来临的几秒前或者几十秒前脑海中会出现画面。】
　　方锈沉默了两秒：“你觉得我没有看到画面解决不了？”
　　【……如果你使用组队卡绑定玩家后，系统会自动将其认定是你，也就是说你可以感知到你队友的危险。】
　　那确实还是有用的。
　　不过方锈发现了一个盲点。
　　“为什么都是十级？这是个坎吗？”
　　【嗯。你如果不是够直接升到十级，其实技能都可以不用升级，因为要十级十级的升才能有显著效果。】
　　“我要是够升级了的话…”
　　方锈继续解锁技能：“我先升级心灵之墙。”
　　灵说过，十级的心灵之墙，就可以屏蔽公司对他的控制了。
　　【我以为你在感受过痛是什么感觉后，就会觉得没有痛也挺好了。毕竟你没有受过公司关于痛感的特殊训练。】
　　方锈扬眉，回敬了一句：“我以为你出来后会说我招惹祂的事。”
　　【木已成舟，我说又有什么用呢？】
　　方锈笑了下，回答了灵上一个问题：“虽然疼的感觉不好，可那是真实的感觉。”
　　他们说话间，方锈的手机屏幕上也终于跳出新的弹窗——
　　【恭喜您解锁新的技能“灵魂分裂”！】
　　方锈挑起了唇。
　　他若有所思：“我之前看见我的初始天赋是灵魂，就有想过这个问题，后面看见初始天赋还可以再衍生出别的技能后，就有点把握，猜到我可能会觉醒灵魂分裂类似的技能，再加上你在《我与我》中跟我说人的灵魂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分散在人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一根头发、一寸皮肤，只要是基因，都能成为载体。只是载体的大小决定灵魂的多少……那时候我就想，灵魂分裂这个技能。”
　　方锈没有说他想这个技能怎么样，又或者有什么特殊：“如果一个人死了，他的基因里还会留存他的灵魂吗？”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
　　“正常。”方锈并不意外：“毕竟你也不是什么生物基因专家。”
　　话是这样说的，但他却轻笑着，意味深长道：“可是某个神跟我说神能做到的事、能知道的事是超出人类想象的，你作为排名第一的神祇……”
　　“这样，我们严谨一点。你是‘无法’回答我，还是‘不知道’啊？”
　　灵很久没有说话。
　　方锈垂眼。
　　他这个问题可以用更直白的方式翻译出来：所以他是谁？
　　是那个人残缺的灵魂，还是他就是他，又或者他是新的生命？
　　方锈也不急，先去论坛扫了一眼。
　　虽然他和解行水打赌的事已经结束了，但是赌场只宣布了他的胜利，没有说他们之间的赌约是什么。
　　不过很快这些玩家也都会知道了。
　　现在论坛里都在讨论的无非就是他赢了解行水这件事。
　　方锈注意看了一下，游戏世界进行版本更新后，论坛都是半匿名的，有公会的玩家都会显示出所在公会。
　　就类似于：“【破晓公会成员】：xxxx”这样，而如果方锈这种没有公会的发言，就会显示自由玩家。
　　方锈觉得这个半匿名的方式对自由玩家更友好。
　　也许一开始游戏世界弄公会，只是希望玩家们能够互帮互助，而不是拉帮结派搞成这副模样——此处应该艾特影子公会。
　　方锈又拆下了自己的手套，看了看代替了他原本皮肤的树皮。
　　就左手手背上有那么一小块，说起来解行水手背的编码正好是右手手背。
　　方锈有传递意识给衃枝，衃枝也有传递意识给他。
　　和之前在《你看我漂亮吗》中嫌弃那些无主的藤蔓不同，衃枝现在是不敢吸收这个。
　　这就很有意思了。
　　方锈摸了摸，真的是树皮的感觉。
　　是因为他吃了那个邪神产物？还是因为他承受的污染太多了？
　　反正消不去，方锈也懒得多费功夫，只继续把手套给戴上了。
　　他现在50级了，可以使用商城的定制功能了。
　　所以方锈在等灵愿意开口之前，再去商场的定制区看了看。
　　定制可以定制武器，仅限于游戏世界内使用。
　　这和版本更新后的制作武器不一样，制作武器是玩家可以去一些能够打“材料”的副本中，得到特殊材料制作武器，不限等级，有一定失败率。品质不限。
　　定制武器是玩家可以输入自己想要的武器类型，甚至可以细化到要什么花纹有什么功能，但是需要高额积分，而且只能定制B级以下的武器。
　　如果玩家要求的武器附带效果经系统评定功能超过B级，也会被驳回。
　　而且定制商城不只是用来定制武器的，还可以定制各种别的一些东西。
　　比如作战服，比如队徽，比如一些治疗用的药。
　　生命药水虽然可以恢复生命值、恢复伤口，但面对一些特殊副本的诅咒又或者是玩家的断臂断肢，就没有办法了。
　　这时候就需要定制商城。
　　方锈点进去时，就看见定制商城热门榜第一——
　　【可恢复断肢的神奇药水】
　　【定制积分：100000~500000】
　　【定制详情：玩家选择定制神奇药水时必须输入说明断肢伤口横截面面积、被钝器还是锐器所伤、之后是否有二次损伤以及断肢位置。
　　注：特别说明，男性生殖器官也可恢复】
　　方锈：“……？”
　　好怪的特别说明。
　　定制商城可以定制的东西很多，但是不可以定制的东西也有很多。
　　比如之前在《你看我漂亮吗》中，叶隐珏就说过，他们影子公会有人中了蛊，但定制商城不能定制解蛊的药。
　　不过……
　　方锈还记得叶隐珏说是“权限不够”。
　　虽然他大概有了猜测，但方锈还是试着输入了自己最想知道的能不能定制的东西。
　　在填写名称时，方锈望着手机屏幕上的键盘，带着解行水送的半指作战手套的手轻点了一下光滑的手机屏幕背面，在想要怎么形容。
　　不过还没等他打出第一个字来，灵就开口了。
　　【不用试了。】
　　灵说：【会提醒你权限不够。】
　　所以，是权限不够。
　　而不是“无法定制”。
　　方锈的表情变得很淡，那种淡不是冷，而是一种平淡。
　　只是他的面容本身就是偏冷的，所以看上去好像带着点戾气。
　　他没有再刻意地控制自己去做出什么表情，手机屏幕也因为他长久没有动作而黑下去。
　　屏幕里反出方锈的面孔，方锈望着自己这张脸，情绪……
　　他其实从来就没有情绪。
　　就像许别楠说的那样，他只是当做一个流程。
　　人类听见这个会笑，所以他会笑；人类遇到超出意料的事会惊讶、会怔愣，所以他会去挑眉去发愣；人类遇到觉得有点棘手的事或者一时间想不明白的事会疑惑，所以他会去皱眉。
　　方锈的面部表情一直过于丰富，是因为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本能的表情，他一直都是在演。
　　许别楠有句话说得很对。
　　“时间久了，就能骗过自己了。”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刻意模仿，从一开始的不熟练到现在的自然，方锈甚至骗过了自己的大脑。
　　他骗自己他会讨厌、会反感，会喜欢、高兴……
　　可其实这些情绪，他都没有。
　　他的开关在公司那。
　　公司把他的开关关掉了。
　　因为他只是公司的一把刀。
　　一把刀是不需要感情的。
　　【你不能这么想。】
　　灵说：【人的灵魂，也就是情绪，是不可能被永远禁锢住的。你想毁了公司，就证明你的确有了情绪。】
　　方锈低笑了声：“你这鸡汤煲得不错。”
　　他随意道：“我没有自怨自艾的意思，我已经习惯了，而且我不觉得我真的没有情绪。”
　　虽然他的确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演的。
　　但是……
　　在和解行水面对面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很兴奋。
　　其实说兴奋也算不上。
　　不过那真的是一种很特殊的，方锈根本没有办法形容的感觉。
　　包括和解行水接吻时，他有种自己的灵魂好像要脱离这副躯壳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