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推迟了，说是现场的网络布置出了点小问题，前面一场还没打完。”主教练把休息室里的大屏幕打开，“等到我们差不多还得三四十分钟，我去跟赛方交涉一下，你们可以先看看其他队。别乱走，有什么需要和工作人员说，外面全是人，出点事我担待不起。”
　　林漾点头表示知道。
　　但他也对其他队的表演赛没什么兴趣，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拿过平板，点进阶段赛的对局回放。
　　“这是漾神他们队的休息室吗？”
　　“对，这么大的RTG牌子呢，你是今天新来的吗？”
　　“是啊！！天啊我太激动——”
　　“嘘——小点声！”
　　主教练出去没把门关好，林漾的位置又靠近外侧，听得一清二楚。
　　他从对局回放上略微分神，余光瞥见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在门口压着嗓子交谈。
　　个子稍矮些的那位，狂热粉丝的语气根本掩盖不住。
　　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林漾重新看回平板电脑。
　　正准备戴上耳机，突然又听那位狂热粉丝道——
　　“好哥们，其实我本来是负责城市赛那边的，漾神来了，主管怕这边缺人才把我换过来的。”
　　“城市赛？”
　　“是啊，就在对面楼。”矮个子说着还抬手指了一下，“你可别说，今天城市赛也挺好看的，有个爆种的新人，个子小小的，像个未成年小孩一样，结果第一场打得巨猛，那突破位，卧槽，嘎嘎乱杀！”
　　林漾戴耳机的手一顿，眉梢抬了抬。
　　“那岂不是冠军预定？”另一个人有点惊讶。
　　“不不不。”矮个子道，“刚才休息的时候，我路过选手室，你猜怎么的？我正好听见他们都说这人是个挂哥，开挂才打出那样的成绩的。”
　　“啊？真的假的？”
　　“不知道，好几个人联名举报他的，要我看有点悬，不然那水平也太牛了，怎么会之前没听说过这人？”矮个子咂舌，“但这个人怎么都不承认，我走的时候看他们都快打起来了……”
　　他说完，面前的同事忽然站着不动，表情整个僵住。
　　矮个子工作人员：“喂？你吓傻了？怎么……”
　　话音未落，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矮个子回头：“谁啊，观众不能到这里乱——”
　　鼻尖一缕很淡的清新气息，撞进面前一双温沉的栗色眸子。
　　声音戛然而止。
　　在矮个子近乎傻掉的目光里，林漾弯了弯眼睛，问：“你们刚才说被举报的选手，是不是叫寒路让？”
　　矮个子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拼命回忆：“好，好像是，啊对，是的……”
　　确认无误，林漾眼底沉了沉，迅速戴上口罩和帽子。
　　临走前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休息室里脑袋挨着脑袋在看手机屏幕的队友，他低声道：“帮我个忙，如果等下其他人问，就说我临时有事，十分钟后回，可以么？”
　　“可可可以，当然可以……”
　　林漾“嗯”一声，道了句谢，拉下帽檐遮挡住大半张脸，脚步迅速离开主楼。
　　-
　　赛方办公室。
　　城市赛两场中间的休息时间，整个办公室安安静静，大多数座位都空着。
　　唯独最里侧有两个人。
　　寒路让站在办公桌前，单肩挎着背包，手里攥着一张纸。
　　那是他的参赛证。
　　“我说最后一遍，把参赛证给我，然后拿着你的东西，走人！”桌前坐着的西装胖子向他伸出手。
　　寒路让没动，甚至眼神都没变。
　　“检测结果上表明了你的确使用过第三方软件，这事不容你狡辩，难道你要说我们赛方的检测软件污蔑你？”西装胖子说完抬头，视线和寒路让撞上。
　　陡然被他目光里的狠劲吓了一跳。
　　“我没有作弊。”寒路让冷冷道，“我要看检测结果。”
　　面前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西装胖子撇开眼，试图摆出强硬的态度：“检测结果是不会公开的！如果公开出来，这件事会成为你人生的污点，你以后就永远打不了比赛了，我这是为了你好，明白吗？”
　　但寒路让依旧没搭理他，只重复道：“我要看检测结果。”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嘴硬？”西装胖子道，“我不想跟你多废话，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以后到社会上就懂了，有些事不需要问那么清楚。”
　　“最后一分钟，参赛证给我，不然我就直接把你拉上黑名单，以后任何比赛你都别想参加！”他把文件用力在桌上一怼，发出“嘭”地一响，气喘吁吁地往座椅上一坐，也不看他了。
　　这架势是不达成目的不打算放人。
　　寒路让嘴唇抿得死紧。
　　几秒后，他低下头。
　　墙上的秒针一下一下往前转动。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交出去，他就会被注销比赛资格。
　　再次一无所有。
　　寒路让盯着手里的参赛证和医院缴费单，鸦羽似的睫毛垂得很低，极其细微地颤了颤。
　　办公室外扒拉着门缝偷听的一伙人聚在一起笑。
　　“放心，我查过，这人背后只有一个挂名的俱乐部，还参加的是单人赛，他们俱乐部连队伍都不肯给他，肯定没人罩着他，这事没问题。”黄短发青年满脸得意。
　　另外的兄弟也附和：“反正他参赛也是给我们城市丢脸。”
　　“就是，这小子报名的时候还敢瞪老子，啧，他那破键盘鼠标怕不是从网吧后面的垃圾箱里顺来的，凭他也能晋级？”
　　“真拿冠军，还得看咱们涛哥。”
　　被喊涛哥的青年正是名次被寒路让压了一头的那位。
　　他还在观察办公室里的情形，闻言哼了一声。
　　见到寒路让痛苦的表情，涛哥抬起唇：“差不多了，走，准备下一场比赛去。”
　　他脸上骄矜的神态还没收回去，一转头，撞上一伙人。
　　“草，谁啊？没长眼睛吗……”
　　但走在最前面的人根本就没搭理他，径直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
　　门一打开，迎面便是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还给我！”参赛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西装胖子趁机拿了过去，寒路让也不顾对方是谁，扑过去试图夺回来。
　　“嘶……”西装胖子一个不察撞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当即震怒，就要发作，余光倏地瞥见背后来的人。
　　“组，组长？”西装胖子表情一变，“嘿嘿，您怎么来了……”
　　被叫组长的中年男人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教训小孩呢。”西装胖子推了一把寒路让，“走走走，这没你的事了，赶紧出去。”
　　寒路让依旧没推动，他死死盯着对方手里的参赛证。
　　西装胖子擦了一下额头，讪笑：“组长，喝茶吗，我这里……”
　　寒路让一扫眼就看见了门外面站着的黄短发和涛哥，心已经接近沉到谷底。
　　赛事组的人多半都是一丘之貉。
　　他什么依仗都没有，这些人随便就能找个理由污蔑他。
　　寒路让见过太多次，毁掉他的一切对这些人来说轻轻松松。
　　这个组长多半也……
　　寒路让眼底浮出凶光。
　　“等一下。”出乎意料，组长打断胖子，回头对寒路让道，“不用走，我就是来找他的。”
　　寒路让一怔。
　　西装胖子一愣：“找他？”
　　他哂笑：“您是不是弄错了，这就是个小孩，打比赛还作弊……”
　　“我没有作弊！”寒路让的语气接近冰点。
　　西装胖子：“别听他的，这臭小子死鸭子嘴硬，怎么说都不承认，证据都摆到面上了，刚才您也看见了，他还要打人——”
　　“证据给我看看。”组长忽然伸手。
　　西装胖子僵住。
　　组长皱眉：“怎么了？”
　　胖子：“证据……”
　　“认定选手作弊是非常重大的指控，要公示检验结果，这应该不需要我来教吧？”组长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友善。
　　寒路让也顿住。
　　“呃，这个……”西装胖子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检验结果是别人负责的，我让他发到我电脑上，我找找……”
　　他弯腰去操作键盘。
　　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键盘和鼠标敲击的声音。
　　寒路让紧绷着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点，但他视线仍然停在西装胖子左手。
　　那是他的参赛证，已经被捏皱了。
　　足足三分钟过去，胖子还在敲键盘。
　　不过组长似乎没耐心继续等待：“行了，你不用找了。”
　　西装胖子如获大赦，立即起身，满脸堆笑：“唉呀，我就说不可能出错嘛，我好端端的也不会闲来无事污蔑一个小孩参赛作弊……”
　　看来刚刚只是做个样子。
　　寒路让的五指重新收紧。
　　他就不该对任何人抱有希望，从来都没谁会帮他。
　　就在他即将决定不顾一切冲上去夺走参赛证时——
　　“你闲不闲，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想弄明白……”组长道，“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操纵比赛！”
　　“！！”
　　西装胖子蓦地被吓到。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不不……我操纵比赛，怎么可能……”
　　“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人过来查看？”组长冷漠道，“我接到举报，说有人陷害参赛选手。”
　　“原本我还不敢相信，这么大的赛事，从前从未出过错。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西装胖子脸上的肉都开始抖：“谁？！”
　　寒路让也抬眸，注意力全放在了“接到举报”这几个字上。
　　“是谁要陷害我？”刚才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害怕。
　　一想到事情败露后他的下场，他一时间六神无主：“不，他，他就是作弊了啊，组长，您要相信我……”
　　组长压根懒得再与他搭话，手指一抽，轻松从他手里把参赛证取了出来。
　　“我会彻底查清楚。”他瞟了一眼门口的黄短发和涛哥，“在联盟眼皮子底下破坏规则，没这回事。”
　　门口那伙人倏地一下全跑了，跟看见鬼一样。
　　组长主持完公道，随意地活动活动手腕，拍拍寒路让的肩膀，把参赛证归还给他：“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讲。”
　　等组长走出去好远，寒路让还站在原地，表情有些怔忪。
　　真的是来帮他的？
　　又有人帮他？
　　两三秒后，他后知后觉，用手展平被捏皱的参赛证。
　　结果手指抚上去，留下了一道红痕。
　　寒路让这才发现之前争抢的时候，他自己也被木头桌角的边缘划了一道。
　　手心破了皮，细小的血珠渗出来。
　　就在血要再度沾上那张参赛证的刹那，寒路让赶紧把它拿开。
　　“快来呀。”组长朝他摆摆手。
　　随意将伤口往身上一揩，他跟上去。
　　“你是叫寒路让，对吧？比赛ID是Frost。”组长带来的另外两个人在办公室里搜捡西装胖子的东西，走廊里只剩下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组长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好几个度。
　　“我其实也不是要跟你说什么大事，只是想说……”组长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渣，看起来似乎不怎么说这样的话，“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是个意外，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往的比赛里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以后我也会竭尽全力杜绝这种事再发生。”
　　“我们一定会严惩这位员工。”
　　“还会公示出来。”
　　“嗯……”几句话之后，组长的神情明显局促，“哈哈，我看过你的比赛，你非常优秀，喜欢用短.枪，嗯？突破位和近战也打得很好。”
　　一番安慰，面前站着的少年似乎毫无触动。
　　乌黑的双瞳一眨不眨望着他，一言不发。
　　“……”组长清了清嗓子，“或者你还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出来。”
　　“是谁？”
　　“什么？”组长一下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寒路让就是再傻也觉察出来了。
　　“是谁让你来帮我？”他语气有点急，甚至上前了半步。
　　组长登时顿住。
　　不到半秒，他恢复常态，笑道：“让我来帮你？不不不，我是赛事组的组长，维护比赛公平是我的责任，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没有谁……”
　　“向你举报的人。”寒路让打断了他的话，“你之前说有人向你举报。”
　　“是谁？”
　　组长：“……”
　　他视线瞟到不远处一张RTG的海报，心道这小孩可一点都不像那位说的那么好搞定。
　　寒路让也立马转头看向海报，又回过头来看他，目光里带了疑惑。
　　组长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假笑：“举报是匿名的，我们不可以透露举报者的身份。”
　　见寒路让还想追问，他紧急道：“对了，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赶紧收拾收拾去吃午饭，休息一下，别影响你下午的比赛，加油！我很看好你。”
　　说完，再度拍拍寒路让的肩膀，脚下生风就要离开。
　　他越是急着走，寒路让越觉得自己猜对了。
　　是真的有人在帮他！
　　这个人还非常了解他。
　　知道他打突破位，知道他喜欢用短.枪，甚至喜欢用近战。
　　最后一项他并不常用。
　　至少在城市赛里还没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