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采的菌子有限，拿出的更少，一共也就十盘，其中一盘就在角落一位看着陌生的客人手上。
　　这个客人长相出众，气质却很阴郁，眉头都被压出几道褶。
　　他慢慢夹起一片放在嘴里。
　　明明是菌子，但肥厚的菌子切片后炒过，居然会有各种丰富奇异的香味，并且有着更胜肉类的口感。一口炒野菌，整个夏季的味道就在嘴巴里了。
　　炒野菌实在是太好吃了，数量又少，抢到手的在那砸砸回味，没抢到手的仰着脖子嗅，暗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调闹钟去山上碰运气。再不济晚上来酒馆的时候早几分钟，蹭店长的运气。
　　“以后都能吃到吗？”
　　“最多两个月，捡菌子的季节就过去了。不过到了秋天，山上还有其他的食材，甜糯的板栗，酸甜的野草莓、棕色的无花果……”
　　楚玉楼放下酒壶一个一个数，听得食客们口水都要流下来。
　　“除了这些可以做食物、点心的食材，还有酿酒的食材。之前和你们说过的猴子酒就是用秋果酿制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食物最丰富的季节。”
　　酒客的口水也掉下来。
　　“可惜了，这么好吃的蘑菇，就能吃一个多月。”食客叹息。
　　楚玉楼拿起他的酒壶喝了一口温热的酒，他的
　　视线缓缓扫过角落的位置。那个曾来过一次的客人已经吃完了菌子，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楚玉楼微微一笑：“所以要好好珍惜，什么季节就吃什么食物，别等时机过了，空等一年。”
　　综艺团都走了，金还没走，想来他已经考虑得很彻底，所以楚玉楼也给了回应。
　　金身边的机器人到底是机器人，虽然把这些场景都记录下来，却不觉得店长这句话是对金说。他明明的对着一群感叹时令菜的客人说的。
　　金已吃完了鲜美的蘑菇，开始喝酒。
　　他平时是不喝烈酒的，觉得酒精会麻醉人的精神，让人失去警惕和冷静。但今天他觉得自己需要这杯酒，哪怕只是心理上多一点无畏。
　　店长已经看见那个芯片了吧？
　　以精神力驱动的机甲资料为敲门砖，似乎敲动了这个神秘的男人。所以在酒馆开张之前，金‘听到’了那个声音：来酒馆找我。
　　现在他冒险来了。
　　店长醉酒的三天，是金饱受折磨的三天。
　　神恩文明知道他这边毫无进展，他们像是警告又像是发泄地将他的一批下属送进监牢，又发来他弟弟的视频。
　　他弟弟被威胁这件事让他彻底下定决心。
　　金不知道自己这次试探的结果会是如何，他对店长和店长背后的势力一无所知。如果他私下的行为被神恩文明知道……
　　金闭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睁开时眼中异常坚定。
　　一直到十一点，酒客散了，金坐在那里没走。其他人见怪不怪，经常有这种陌生的游客过来见店长，他们多数都是会被拒绝的。
　　不过这一次直到大门关了那个人也没有出来，看来又有什么生意上门了。
　　“请坐。”楚玉楼在金的面前放了一杯茶，金看着他，冷汗涔涔。
　　这里是酒馆，也不是酒馆。店长放下茶杯的一瞬间，光影穿梭，空间像是打开的花朵层层展开，金抬起眼就能看到四周无数个交错的时空，仿佛他们不是在酒馆，而是在时间和空间的交错轴上。
　　其实金想的倒是没错，酒馆本身就停在时空的节点上，所以店长随时随地都能带着它到处跑。
　　现在店长把他留在这里，一是因为机器人的存在需要被隔离，二么……他楼上有人等着，不方便带人上去，还是在这里就说了吧。
　　“店长真的是人类吗？”他的存在已经超越了金对人类的认知，就算是神恩文明那有着尊贵血统的统治者，也没有这样翻手云覆手雨的手段。
　　“这里是我的母星，你说呢？”
　　楚玉楼为自己斟茶：“我也知道你的真实意图，知道你的处境。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现在……早就没命了。”
　　金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但手中茶杯没有溅出一点水。
　　“不知道店长看中我什么。”机器人已经被隔离开，金知道自己和神恩文明那边必然要决裂，反正他来这里的目的也是为此，于是开门见山，直接问。
　　“你觉得你身上有什么是最有价值的？”楚玉楼将这个问题抛回给金。
　　金神色凝重，他觉得这是店长给他的第一个考验。
　　好在金对自己一直有着很明确的认知，他知道自己优势在哪里，劣势在哪里，资源又有多少。所以店长的话只在脑子里转一圈，他就知道店长指的是什么。
　　“神恩文明。”金看着楚玉楼，一字一顿，“其他的东西，店长都不会看上，只有我和神恩文明的联系，或许店长会需要。”
　　“那你知道我需要你做什么吗？”楚玉楼又问。
　　明明他是笑着的，金却感觉压力越来越大，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这种沉重，几乎无法开口。
　　但他能和难缠的神恩文
　　明联系这么久，自然不是扛不住压力的人，所以思考之后，金还是谨慎地开口了：“店长需要人手，进入神恩文明内部。”
　　说白了，他需要能进入神恩文明的间谍。
　　再没有比金更合适的，虽然神恩文明内部也发展了很多‘人奸’，但做得最成功的当属金，他的娱乐帝国掌控了一大片土地的舆论，他的研究所和很多国家有合作。
　　楚玉楼喝着茶，金色的茶水带着滇红特有的甘甜。其实金如今的情况，不管最后是神恩文明成功还是人类文明成功，对他都是绝路。没有人类文明，他这颗棋子对神恩文明就没用了。而没有了神恩文明，他对人类也不过一个需要清算的对象。
　　金这么聪明，他不会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些人啊，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神恩文明有特别的传承方式，他们不相信外族，更不会让外族接触可以触动他们利益的东西，所以你在那边的人手，对我没有太大意义。”
　　楚玉楼一句话让金白了脸，他就像是没看到，又自顾自说：“对我来说，你所有一切加起来，都没有你本人重要。”
　　“我本人？”金一愣。
　　“神恩文明是被信息素控制的种族，但人心难测，不是信息素就能控制的。这么多年，那些被压迫着世世代代都是底层的人，他们甘心吗？”
　　楚玉楼勾起笑，金看着他的笑，心脏几乎跳出胸膛。如果机器人还在这里，一定大声喊着‘警报、警报’。
　　“自我以上，众生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大家都是俗人，不可能他们神恩文明的人就天生高贵不争不抢。”楚玉楼以手背托着下巴，目光如炬，让金无法闪避，也不想闪避。
　　“神恩文明曾经毁灭掉一个刚刚萌芽的神话文明，他们一刻也等不了，一发现就选择了毁灭。因为那个文明有天克神恩文明体系的一种药物。”
　　金喉咙发干，他紧紧盯着楚玉楼，一颗心紧紧吊着。
　　天克神恩文明体系的药物，可以从根系毁灭神恩文明，彻底碎裂这个庞然大物的东西……
　　“我手里就有这种药。”


第77章
　　砰！
　　金的心直直落地, 黑色的未来裂开一道缝，漏进几缕光，他沙哑着声音：“您需要我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他已经从神秘的店长身上看到了人类文明的曙光。
　　“把这种药带入神恩文明，散播出去。制作方法, 作为材料的植物种子, 这些我都会给你, 连储存器一起。以神恩文明的科技水平, 他们查不到。除此之外, 不要做其他任何事，之前怎么样, 之后还怎么样。”
　　楚玉楼指腹摩擦着茶杯边沿, 等待金的回复。
　　作为带着使命的神明, 他在神恩文明的意识眼里就是一只大象，它会防他如防贼。但金不一样, 作为普通人类, 并且数次进出神恩文明本土的人类，他就像是肉眼看不见的小病菌。
　　世界意识看不到他的存在，更不会防他。
　　所以这件事只有他可以做。
　　“好。”明明是如此艰难的任务，金却没有丝毫犹豫。
　　随着这一个字的答复，两人这次对话的结果尘埃落定。楚玉楼按着桌子站起来，身体前倾, 不过他倒还记得金作为间谍神经敏感容易‘反应过激’，所以站起来时就开口：“别紧张，只是有东西给你。”
　　秘密太多，不习惯被人这样靠近的金僵硬着身体, 努力压制本能的挣扎和抗拒, 忽然, 他感觉眼睛里滴落什么东西。
　　金忍不住眨了下眼睛，他眼前出现了奇怪的幻觉，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和眼前的世界重叠起来。
　　“这是？”
　　楚玉楼已经退回去，再次给自己斟茶：“许诺你的储物器，还有……”
　　金还没有从这种奇怪的惊喜或者惊吓的情绪中回神：“还有？”
　　“坐标。”楚玉楼慢慢喝茶，轻描淡写道，“无论你在宇宙哪里，无论你面对的敌人是什么。如果受到生命威胁，我会立刻赶来。”
　　看着金惊讶的样子，楚玉楼笑了笑，而后郑重起来：“我不是太欣赏你的做事风格，不过我佩服你这个人，也相信你这个人。
　　“所以这件事，我交托给你了。”
　　金的内心想要质疑，质疑这个所谓坐标不是来救他的，更是监视他，甚至关键时刻毁灭证据用的。
　　但店长目光坦荡，任由他观察和质疑。
　　不是高高在上的命令，不是虚伪的同情和怜悯，他用了‘交托’两个字。
　　以前两人关系不好说，但这一刻，他是把金当做同一战壕的伙伴。所以他说当金的生命遭遇危险，他会赶来。
　　赶来之后如何，谁也不能保证。即便这样，他还是要赶来。
　　这不只是看重，更是一种信任。
　　孤军奋战，曲中求直的金一瞬间百感交集。他是个内敛的人，并不轻易动情绪，但此刻仿佛明白了星野城那群并不好打交道的管理者为什么认同这个新城主。
　　能被人当人，谁也不想当狗。
　　“对了。”
　　“嗯？”
　　“如果神恩文明非要你给点交代，就去混乱星际查我的来历吧。回母星之前我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搞不好暗网发布的通缉榜上还有我的名字。”楚玉楼提醒他。
　　“店长不怕死？”
　　“怕死，但更怕死得毫无价值。”楚玉楼轻微摇头，“要不是我这头颅贵重必须以最大代价来换，就是让你拿走换神恩文明的信任也不是不行。”
　　金的脸上难得露出笑，不是那时时刻刻伪装的笑，而是自然流露。
　　笑这个东西，对他亦是奢侈。
　　之后就细节部分他们再讨论了几分钟，楚玉楼说：“差不多了。一会儿还要你牺牲一下。”
　　“什么牺牲？”金也算是
　　运筹帷幄的一方大佬，但今天他似乎一直处在被动位置，这让他有点没安全感。
　　“明年的今天，光明正大来吃菌子吧，我请你喝酒。”
　　说完楚玉楼将茶杯轻轻放在桌子上，打开的层层叠叠的空间在一瞬间如花苞合拢，金也恢复一开始的模样——手按着桌子要以话术吸引店长的模样。
　　“你找我，有什么事？”楚玉楼问，仿佛之前一切都是幻觉，他们一直就坐在这里。
　　金以眼角余光扫过钟表，那指针显示才过了两秒。
　　他们聊了这么久，居然才过两秒？
　　金死死控制自己的呼吸，他也像是刚来，带着礼貌客套的笑容：“店长身为星野城的……”
　　看起来他是准备利用自己的能量威逼利诱店长，让他加入自己的阵营。之后也确实是如此，金开始试探店长的底线，步步施压。而店长不为所动，甚至开口直接讽刺他是走狗人奸。
　　“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我们是做不成朋友了。”
　　店长话还没说完，潜伏的两个为楚玉楼而来的机器人已经出击，只听到一声破空的尖锐啸声，化身刀刃的机器人从天而降，几乎要抓住近在咫尺的他。
　　一颗特别的导弹却快了一步，直接在两个机器人旁边炸出一个迷你的黑洞，将它们吸走。
　　外卖少女小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头顶，像个壁虎趴在那里，而之前没有任何人，或者机器人感知到她的存在。
　　她不再像人，倒像是一个杀人的兵器，她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身体的气味，全都感知不到。
　　现在这把杀人的兵器对准了金。
　　无论金还是机器人，都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是一个针对他们的‘陷阱’。机器人阿K终于忍不住，它抓起金直接破门，然而少女小圆已经换了一把重力机枪，并且发动攻击。
　　被机器人飞速带到半空中的金只觉得身体被一击百万吨的重拳砸中，他狠狠吐出一口血，神志模糊之际忽然想起店长的话：原来这就是牺牲一下。
　　楚玉楼打着哈欠上了楼，鸡枞菌煲鸡汤的香味已经飘出来，是人类味蕾能感受的最鲜的香味。咕咚咕咚冒泡的砂锅里金色汤汁翻滚，切成块的老母鸡已经呈现出它最美好的样子，至少是吃货眼里最美好的样子。
　　靠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很遗憾没有欣赏到另一个自己穿着围裙贤良的样子，恶趣味没有被满足的楚玉楼也钻进厨房。
　　“房间里有黑暗系神力的残留。”他舀起一勺鸡汤，嗯，加入菌菇的鸡汤的鲜是能窜上天灵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