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苏九重不知轻重好歹,敢收我鸣鼎剑宗不要的人。”柳吟川阖眸冷哼。
“收就收了呗,苏九重如今就是个废物,哪天醉死在黄汤里都不奇怪,那师云琢就更不用提了,半瞎了一双眼还与本命剑交恶,神州大陆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修真之路算是绝了一半。”黎真拱手道:“就凭这一对奇葩师徒,收留秦云盏也不算拂了您的面子,更成不了您的威胁,宗主,您依旧是扶玉仙盟最伟大的仙尊。”
柳吟川捻须,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柳乘风不发一语。
没有人知道,他的灵台紫府里此刻正有一个自称“无极子”的声音在不停的敲打他。
“不能让秦云盏进箫下隐!”
“前后百年,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一样拥有献祭命格的人了!”
“他就是一颗待焚烧的舍利子!你服下后立可成仙!若没有他,以你的资质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少年才能修成正果!”
“你不能放之任之!”
柳乘风的眉头蹙的紧紧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就此作罢。
他能有今天,全靠“无极子”未卜先知,百般筹谋。
柳吟川亲情缘淡泊,心里只有修真界的名与利,对他这个平庸的儿子一直视而不见,直到某个普普通通的清晨,无极子出现在他的灵台紫府,开始告诉他各种仙宝的准确位置以及最快的历练破境的地点与方法,他的修为才开始突飞猛进,在门中地位一跃千丈,成了同龄人当中罕见的小真人。
离家出走自然也是无极子的主意,他告诉柳乘风这趟途中他会邂逅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机缘。
这个机缘就是秦云盏。
这个脸有胎记的苦命少年骨骼清奇,拥有一套与柳乘风无比契合的献祭命格,利用得当可助柳乘风一步登天。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柳乘风要做的就是假意与秦云盏交好,再邀请对方加入他父亲所在的鸣鼎剑宗,努力把秦云盏养成一头肥羊,到点宰杀。
这在柳乘风看来并不难,毕竟鸣鼎剑宗是所有修真之士心向往之的学府,而他只要挟恩以报对柳吟川稍加施压,对面子和形象看中至极的柳吟川必会为他破这一次例。
他觉得一切都算计妥当,却没想到,变数落在了秦云盏身上——秦云盏居然不想加入鸣鼎剑宗!
一想到当时的状况,柳乘风就咬碎银牙。
一个又丑又穷的乡下小子,凭什么不想加入鸣鼎剑宗!对他的诚心相邀弃若敝履。一整个不识抬举。
“他只是嘴硬罢了......一定是!”柳乘风低声自语。
而后,他换了一副悲悯的神色抬起头,对柳吟川道:“爹,我相信云盏只是被蒙在鼓里,如果有人告诉他待在箫下隐居没有前途,他一定会回心转意。”
“怎么,你还想让我收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为徒?我鸣鼎剑宗那么多的弟子,难道缺他一人吗?”柳吟川皱眉道。
“他不是不知好歹,只是......见识短浅。”柳乘风的眼角闪过几分与悲悯所不匹配的阴枭:“爹......您难道不想看到他狂妄无知的脸上露出后悔的表情吗?”
这话像是戳中了柳吟川的某个点,他眸光微动。
“云盏不知道箫下隐居是个什么地方,如果他知道您煞费苦心其实是为了助他脱离苦海,一定会视您为再生父母,对您言听计从......爹,他会成为您的心腹,替您做您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柳乘风循循善诱,意味深长。
“似乎......有点儿意思。”柳吟川眯了眯眼,看向黎真,“你,有空去一趟箫下隐,给那小子说说道理,让他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既要让云盏审时度势看清利弊,也不能让我爹失了格调。”柳乘风叮嘱道。
柳乘风颔首同意。
黎真露出了然的神色,“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宗主、少宗主放心,我定让秦云盏那小子痛哭流涕、迷途知返。”
第5章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秦云盏精疲力尽,绛皓潭湍急水声如有催眠之功效,让他沾枕便睡,一夜无梦。
翌日早晨,秦云盏睡了个自然醒,整个人满血复活。他推门而出,仰首观天,恰好看见十几个潇洒飘逸的人影于高空御剑飞过,“咻咻咻”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场面不可谓不惊奇玄妙,就像无数第一次看仙侠电视剧的普通人一样,秦云盏发出“哇”的一声惊叹,兴高采烈道:“师兄!!师兄我想学这个!!”
“学什么学?让你卯时起,你怎么不睡过年关?”
这不是没闹钟,生物钟又不靠谱嘛。
随着师云琢没好气的责备,秦云盏眼前一白,正好罩住他的脸,他伸手扒拉了两下,重见天光,怀中是一件干净道袍。
“给我的?”秦云盏诧异道。
“师尊旧物,我浆洗过了。”师云琢说:“抓紧换上,叫花子似的成何体统?”
“叫花子咋啦,你看不起叫花子么?”秦云盏道。
“我并非看不起叫花子,只是看不起非是叫花子却非要装成叫花子的人。”师云琢吐字清晰。
这都什么绕口令!
得,他就不该抬这个杠!
秦云盏撇撇嘴,转身进屋换衣服。
晚上还没感觉,大白天的阳光普照,他才发现自己确实是形容邋遢,短衫上又是泥又是汗,都结了块,后面还破成一缕一缕的,他昨日没洗澡居然也就这么睡过去了!难怪师云琢对他如避蛇蝎。
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秦云盏重新回到师云琢跟前,少年边走边给自己束了个高马尾,一袭素色道袍衬的劲腰纤瘦,双腿直长。
师云琢的表情终于没那么嫌弃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湘妃林。
秦云盏从后面打量师云琢,他金尊玉贵的师兄兄玉带道冠,广袖纱袍,金边眼镜的镂花熠熠闪烁,那么挺拔,那么俊美出尘。
——很难想象居然连夜给他洗出了一件袍子。
秦云盏这张嘴惯是耐不住寂寞。
“师兄,这袍子合身,舒坦,一点儿都不像是旧的!”他叭叭道:“穿在我身,暖在我心!还让我想到了两句诗!”顿了顿,“你知道是什么诗吗?”
“什么诗?”师云琢的声音听起来死气沉沉,了无波澜,显然是被他烦的不行了,纡尊降贵的捧个场。
秦云盏声情并茂,“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师云琢抬手就是一个默诀。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二人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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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潼峰上的寿云学宫是一处旧时学宫,如今早已不作为学堂使用,而是用来存放弟子们的个人文牒,处理相关事务。
开蒙大典虽说是师徒双向选择,但也不乏有人事后反悔,亦或是有人直接第一天就把腰牌丢了,就不得不去寿云学宫补办重办,故而门槛踏破,人声鼎沸。
这一路上,师云琢的耳朵根子就没清净过,身后的秦云盏俨然是个新晋的风云人物,来往众人都要朝他看上一眼,再嘀咕上几句。
没一句好话。
师云琢耳力卓越,听得眉头一蹙再蹙。
他并非是听信一面之词的人,所以对秦云盏的好坏尚不置一词。
只是单单对于一个人而言,这些流言蜚语加诸其上,如山海倒灌,未免太过恶毒了些。
他几次慢下步伐回眸,秦云盏就在距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
高马尾的少年一直很忙碌。
他一会儿抬手在额前搭个凉棚,一会儿用手去抓高处缥缈的云烟,一会儿又挥起胳膊大步流星的走,一会儿又并拢双腿兔子似的跳,对周围人投来的鄙薄目光视而不见,自得其乐,好不快活,甚至没注意到师云琢在看他。
师云琢心底微微松弛。
是自己多虑了。
寿云学宫外置了几张桌案,若干小修士正坐在后方奋笔疾书,有的在登记个人文牒,有的在派发腰牌,在其间来回走动巡视的是掌事耿三娘。
这中年女修穿着厚重的赭色道袍,鼻唇沟两侧的腮肉垂挂,看起来很是不近人情,边走动边对着那些干活的小修士指指点点,那些小修士们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应该,会给我发腰牌的吧?”想起那天黎真给的下马威,秦云盏不免有些担心。
“你很想要腰牌?”师云琢道。
“别人都有,我也想有嘛。”秦云盏鼓了鼓腮帮子,“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师云琢回想起那些人议论秦云盏的话,大多是以容貌为伊始。可容貌如何,也不是秦云盏能决定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与师尊这些年经历了太多,最是能体会。
秦云盏只是要一块腰牌,何不满足?
“你就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师云琢道:“腰牌的事交给我。”
秦云盏乖巧道:“好。”
师云琢颔首,迈步走上寿云学宫的台阶。
“耿掌事。”他沉声道。
耿三娘本在揪一个小女修的耳朵,那小女修疼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咬着嘴角不敢知声。师云琢这一唤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放过了那小女修,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
“呀!这不是我们扶玉仙盟的牌面儿师仙君吗!”耿三娘扭着腰迎过来,冷不丁在师云琢平整的绣银腰封处拍了一下,“几日不见这腰身——更结实了呢!”
师云琢不着痕迹的避开,淡淡道:“箫下隐居今年收了弟子,昨日不曾登记在案,特来续补。”
“箫下隐居收徒弟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耿三娘满脸讶异,“之前吟川仙尊还说过,扶玉仙盟不是所有的宗门都有带徒弟的资格,有些门派形同虚设,连现存的人都管不好,就更别提收徒了。”
“是啊。”师云琢不卑不亢,“幸好,箫下隐还有资格,师尊忙碌,便由我代劳行此举,烦请给我师弟派发块腰牌。”
耿三娘眯了眯眼。
“既是师仙君亲自前来,谈什么麻烦。”她的眼神持续的在师云琢的身上来回,湿漉漉如有实质,“你只需告诉我腰牌上要写些什么,说的越清楚明了,腰牌制作的就越快。”她终又忍不住,伸手去捉师云琢的腕骨,“这里太嘈杂,我们寻个僻静地方细说......”
师云琢未动。
“这不合适吧,耿掌事?”他冷冷道。
“合不合适不在于你,在于我。”耿三娘粗粝的手指在他精瘦的腕上一圈圈打转,幽声威胁,“箫下隐居现在配不配收徒弟,师仙君,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若非仙君生的这般好,平常人我可是半点口舌也不会浪费于他呢!”
师云琢瞳光微凝,连着金色的单边镜都失了温度。
那厢,秦云盏隔了老远,一直在看那个被揪了耳朵的小女修。
小女修桌子上堆满了文牒,她个子小小的,坐在里面感觉快被埋进去了,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师云琢让他站着别动,可这小女修哭的实在是可怜,秦云盏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悄咪咪的绕了半圈,绕到了那小女修旁边。
他蹲身扒拉下一截松枝,遮住半张脸,小声喊道:“喂,你怎么啦?”
小女修吓一跳,回头,对上一只大而圆的杏仁眼。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的笔写不出来字了。”
秦云盏:“写不出来就换一支呗!”
小女修道:“耿掌事不让我换,还说我为了偷懒故意弄坏了笔。”她越说越难过,“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笔坏了,太阳下山前要做不完了......”
好惨,被迫加班的社畜DNA动了呢。
秦云盏同情不已。
“什么笔啊?拿给我瞧瞧?”
小女修确认了一下耿三娘不在周围,这才将笔小心翼翼的递给秦云盏。
秦云盏接过,发现这不是一般的毛笔,笔杆儿里似乎有特质的芦苇一样的细管儿存在,中段似是卡了一小块沉渣。
秦云盏将笔倒过来,朝地猛磕。
小女修给他这通操作吓得不轻。
“你你你!你在干嘛呀!耿掌事说这笔是宝物!!很贵的!!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你要搞清楚一件事。”秦云盏将那笔又凭空甩了几下,“就算是黄金玛瑙做的,他也是支笔,写不出来字就是垃圾!其价值如何能与人相教?”确认渣块被震碎溶解,他将笔塞还给那小女修,“喏,你试试,现在是不是能写出字了。”
小女修接过手照着手心划了划,诧异道:“唉!出水了耶!”
秦云盏说:“放心,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这支笔被你修理过了。”
“谢谢你!”小女修破涕为笑,“你真是个好人。”
“你笑起来可比哭唧唧的样子可爱多了。”秦云盏歪头道。
小女修红了脸,用袖子擦了擦手心道:“刚才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师兄。”秦云盏自豪道。
“他长得真好看,有婚配了吗?”小女修一边儿装作写腰牌一边儿继续跟他唠嗑。
“没吧。”秦云盏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之前替耿掌事收拾居室的时候,在被子里看到过他的画像,脏兮兮的,皱巴巴的,不知道耿掌事拿来做了什么。”小女修鼓着腮帮子思索:“耿掌事刚才还把他拉到学宫里去了,别是有仇吧,你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