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话,他倒不是特别讨厌祁红药,相反,还有点儿欣赏,所以一门心思的想跟对方把道理疏通,没准能化敌为友。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想看师云琢和祁红药吵起来,甚至是打起来......
“师兄......硬碰硬不大好吧?”他小心翼翼道:“人家好歹是个女流之辈——”
师云琢:“你闭嘴。”
秦云盏:“......”
祁红药眉头深锁,显然,以她的脾性,必不愿在此时落人下风,但她的红唇翕动,最终却没有出言回怼,而是扭头森然道:“方才是谁出的手?我让你们出手了吗?”
人群中一人闷声不服道:“祁掌教,这小子耽误我们行事不说,居然还大肆诋毁鸣鼎剑宗——”
“你是鸣鼎剑宗的人吗?”祁红药厉声反问。
那人被问的哑巴了一瞬,慌忙改口道:“我主要还是气他竟诅咒我们悬镜门......”
“我可半个字也没提悬镜门!”秦云盏插嘴道:“奇了怪了,你一个悬镜门的弟子,口口声声向着鸣鼎剑宗,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悬镜门被鸣鼎剑宗渗透了,是他们的旗下分舵呢!”
“你!”那人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脸色涨红变紫,“鸣鼎剑宗泱泱大门,美誉天下,乃我扶玉仙盟魁首,我等身为扶玉仙盟的弟子,唯他们马首是瞻,有什么问题吗!倒是你们箫下隐居,人均反骨,不效仿贤者君子,竟做些下作事!”
“你既然这么想做鸣鼎剑宗的人,不如我现在就代行门主事,逐你出悬镜门啊!”祁红药冷不丁开口。
那人被骇了一跳,当即讪讪然道:“祁掌教......你在开玩笑吧?”
他话音未落,祁红药手中的喜丧刻发出一道赤白交错的光,他腰间一空,那块刻有他名讳宗门所属的腰牌在喜丧刻的锋芒之下裂成两半。
众目睽睽之下,象征着他身份归属的东西被毁,那人的脸色逐渐惨白,浑身也开始发抖。
“你现在可以去鸣鼎剑宗问问了,看他们会不会愿不愿意收留你这个虔诚的信徒。”祁红药笑了起来,美艳的面容在这一刻分外孤高清傲,像一朵单枝独秀的芍药王。
她说话做事如烈火般凌厉,任凭那被逐出门派的弟子如何哭嚎哀求,也没有心软半分,反倒是被惹烦了,朝着对方的胸口连踹好几下,把人踹远了。
这场面叫秦云盏在一旁又是经验赞叹,又是瑟瑟发抖。
好凶!
幸亏自己之前没激怒她,不然怕是要被骂的狗血喷头了!
祁红药此举叫众人大跌眼镜,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多嘴多言,冲动行事,她摆平了这群人,终于又转过身来,走到了秦云盏和师云琢跟前。
“你们师兄弟两个,一个独断刻薄,一个油嘴滑舌,倒是绝配。”她似笑非笑道:“今日是我悬镜门有错在先,不该朝你师弟出手,险些酿成大祸,若我再咄咄逼人,倒显得是在乘人之危了。”
师云琢将秦云盏往身后揽了揽,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秦云盏却硬是从他肩膀后面探出半个头来,一双杏眼又开始滴溜溜的转。
“所以红姐......你放弃我们箫下隐居的地盘儿啦?”
“不是放弃,是今日就此作罢,毕竟天色也不早了。”祁红药挑眉看着他,眼底隐约有笑意闪过,“秦云盏,明日我还会来,希望你们箫下隐居,做点人该做的事,别总拿你一个新入门的小徒弟在外面作挡箭牌。”
秦云盏不吭声了,默默的缩回了师云琢背后,心想他明天绝对不会再一个人出来了,再落单被抓住他就是狗!
“至于你,师云琢。”祁红药眸光流转,落在了师云琢的脸孔之上,“曾经,我十分欣赏于你,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也深感惋惜,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应该积极的去做点什么,而不该是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毕竟在我的印象当中,你本该是一个有无限前景的名剑修。”
“祁掌教,用不着替我扼腕。”师云琢的口吻依旧淡泊,他举了举袖,“请回吧。”
“你当真是一辈子都不打算让朝光净出鞘了吗?”祁红药冷哼了一声,而后摇头,“罢了,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说完,她不再多言,挥一挥手召集了众人,沿着山道离去。
待到祁红药一行人走远,秦云盏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费解的挠头道:“师兄,红姐看着年纪不大,怎么权力这般大?竟还能代行门主事,决定悬镜门弟子的去留啊!”
“她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师云琢道,他弯腰将秦云盏散落在路边的包袱一一拎起,捆成一束提在手中,而后又拉起秦云盏步入湘妃林,“悬镜门中专攻的是颠倒阴阳之术,少不了与鬼灵打交道,几年前,曾有一弟子在通灵的过程中被鬼附身,足足半月都未曾被人发现,这鬼便在半月之中操纵人身,在悬镜门中为所欲为,当时死了不少人。”
“还有这种事,然后呢?!”秦云盏吃了一惊,心底发毛,追问道。
“是祁红药火眼金星,分辨出了邪物,并当场将其诛杀,悬镜门的这桩惨案才没有继续扩大,就是经过这件事,悬镜门的门主蔺少梧才对祁红药分外器重,尊敬有加,甚至将决定弟子去留的权力也相赠。”
“我就说,红姐看着就不是一般人。”秦云盏捏着下巴道:“只可惜,怎么被柳吟川和柳乘风当刀使了呢!”
“也不见得就是被当刀使了,祁红药这个人,还是个相当睿智的存在。”师云琢道,他忽而斜眼看向秦云盏,似笑非笑道:“不过你今日这一手挑拨离间,玩的倒是出神入化。”
秦云盏:“啊?”
顿了顿,他才听明白师云琢指的是啥。
“哦,那个哪叫挑拨离间呢!”他摆手道:“只不过是他们门中有人有异心,被我精准犀利的鉴别了出来,红姐嘛又头脑清晰,就配合的很完美。”
“红姐。”师云琢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所有人都叫她祁掌教,你为什么叫他红姐?”
“啊?”秦云盏没料到他会突然关注这个问题,噎了两秒,“那当然是为了套近乎啊!”
“祁红药居然也让你套近乎了?”师云琢道。
“她让了。”秦云盏说:“其实她如果不让我喊她姐的话,我还有别的招数。”
“什么招?”师云琢问。
“我会跪下来!然后狠狠的,坚定的对她说——”秦云盏清了清嗓子,“你是我唯一的姐!!”
第36章
秦云盏油嘴滑舌的程度师云琢早有领教,此刻却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师兄,你说悬镜门中有这样对鸣鼎剑宗崇拜至深的人存在,那是不是意味着,其他宗门当中,也有这样的人存在?”秦云盏若有所思道。
“恐怕我们这处是扶玉仙盟里唯一的净土了。”师云琢道。
“鸣鼎剑宗那群人是八爪鱼吗?手伸得这么长。”秦云盏皱眉道。
师云琢哼笑一声,没有否认。
晚间夜色如水,湘妃林中紫竹纤影摇曳,空气亦是凉爽沁人。
师兄弟二人并肩而行,师云琢一手拎着那些重物,一手便始终扣在秦云盏的臂弯上,仿佛怕他丢了一般。
这就叫秦云盏还怪不好意思的。
“师兄,你不用一直牵着我的。”他说:“师尊已经把护阵结界的口令标识都告知于我了,我不会迷路。”
“结界的后半部分是我布置的,仅靠他给的口令,不够。”师云琢道。
“啊,差点儿忘了还有这茬呢!”秦云盏一拍脑袋道:“那你快将新的口令告诉我!”
“不告诉你。”师云琢道。
秦云盏:“?”
“告诉你,以你的脑袋瓜怕也记不住。”师云琢说。
秦云盏:“???别瞧不起人!你敢不敢念一遍,我保证分分钟记住。”
师云琢道:“天边白雁写寒云,镜里青鸾瘦玉人,秋风昨夜愁成阵。思君不见君,缓歌独自开尊。灯挑尽,酒半醺,如此黄昏。”
秦云盏:“......这是啥?”
师云琢道:“此乃《湘妃怨》上阙,应景湘妃林,往前走三里,看见三垒磐石再念下阙,应是很好记。”
秦云盏:“......你对‘好记’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片刻后,他败下阵来,“......好吧我承认我脑子不是很好使,那我以后进进出出的要怎么办?”
“你与我同进同出,要烦那些神做什么?”师云琢道。
“不是......”秦云盏总觉得有点儿怪,“我们两个难道要一直黏在一块儿吗?”
“你落单,不是还得劳烦我去救吗?”师云琢道。
秦云盏:“......也行吧,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他昂首道:“那东西给我拎吧,我买的东西怎么好教师兄你拎呢!”
“不用。”师云琢道。
“用的用的!”秦云盏踮脚去抢,却被灵巧的避过,只见师云琢面无表情的举起手臂,将那二十来斤秦云盏必须拖行才能搬动的东西,轻而易举的举过了头顶。
秦云盏随之仰头,望尘莫及,不由得呆了呆。
这是在做什么?秀身高的优越性?还是秀臂力惊人?
“我说了,我来拎。”师云琢说。
秦云盏:“......”
幼不幼稚啊师云琢!
这有什么好争强好胜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今夜的师云琢有点儿说不出的古怪,秦云盏在心里直犯嘀咕,却也只敢在心里犯嘀咕,面子上半点也不敢表露。
“好好好你来拎。”他老老实实的点头顺从道。
师云琢这才满意。
虽说古里古怪,秦云盏却是落了个轻松,他琢磨道:“师兄,我们近些日子,要不就不要出来了吧?反正我这次下山买了好多的柴米油盐,够我们在箫下隐居里宅居一段时日的了。”
“真打算当缩头乌龟?”师云琢道:“你没听祁红药说么?她明日还会来。”
“正是因为她会来,所以才不要正面起冲突啊!”秦云盏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你今天同她讲道理不是讲的听通顺的么?”师云琢道。
“哎呀师兄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秦云盏叹气道:“还通顺,通顺个鬼啊,真通顺的话她就被我说通了,哪还会有后面那些破事。”
“我看不然。”师云琢道:“你一口一个红姐,她至少将你的话听进去了七成。”
“咦?”秦云盏奇道:“真的假的?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师云琢道:“否则她今日做什么给你时间喘气?乘胜追击把你我扣留在那儿,逼师尊露面不就好了?”
“他们难道不是因为害怕师兄你吗?”秦云盏纳闷说,他说出口觉得这个词用的不够礼貌,遂改口道:“不,不是害怕,是敬畏!”
师云琢的眼神晃了晃,而后低微的哼笑了一声。
这声哼笑里的情绪颇为复杂,叫秦云盏有些看不懂了。
“何来敬,又何来畏?”师云琢叹了一声,懒懒道:“一个连本命剑都拔不出来的剑修,有什么敬畏的必要吗?”
秦云盏倏地噎住。
他蓦然间回想起了柳乘风的话,以及方才祁红药说的话。
师云琢的这些经历,原文中都是没有的。
此前他不愿相信,只认为这其中多少有些道听途说的成分在,亦或是师云琢有旁的原因或是苦衷。
但如今,师云琢竟是亲口承认了?!
他很想问师云琢为什么会和朝光净闹成这样,但转念又想,若是师云琢知道其中缘由,便也不会让这些发生,更不会到如此地步。
秦云盏震惊不已。
但更多的却是一些懊悔情绪。
——他就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说话不经脑子的嘛!没事儿又提这桩干嘛,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师云琢感觉他的便宜师弟抽走了自己的胳膊。
他的心底不免有些空落,随后手臂一沉,秦云盏竟然直接把他的臂弯抱紧了怀里,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贴着它,活像个手部挂件儿。
“他们怎么样无所谓,师兄,有我敬畏你就够了!”少年大喇喇的说着,眼睛里闪烁着的光清润如泉。
师云琢怔了怔,莫名的感到心底的那片空处被填实了。
“你?很重要吗?”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别开目光:“先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拜托,我可是你独一无二的亲亲师弟啊!”秦云盏道:“光这个还不够有分量吗!”
“按斤称吧。”师云琢说。
“师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说你有不对,本师弟也一定会说‘啊对对对师兄说的都对’!”秦云盏说:“我敢打赌,你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一样忠诚的小师弟了!”顿了顿,他揶揄神秘的朝师云琢眨眼,“再偷偷告诉你一句,在我心里,你最伟大,连师尊都只能排第二。”
师云琢落下目光。
他斜眼瞅着秦云盏,心里很奇怪。
这个家伙好像始终能保持着一种浑身充满能量的状态,像个太阳,能温暖一切靠近他的人和事物,哪怕对方只是陌生人。
这大概归功于他满肚子的体己话信手拈来,对这个人能说,对那个人也能说。他看起来总是那么真挚,真挚到让人会无条件相信他的话,遑论是敌是友。
但无论是敌是友,最终都会被他哄到心花怒放的地步。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