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听他这么说,卡座上其他的人凑过来,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丁少你这就不懂了吧,有些人呢,是欲迎还拒,有些人呢是真的拒绝,可不管哪一个,都很有意思不是吗?像咱们彦少这样的身份,平时想要什么人都是招招手的事情,这样的人玩腻了,宋先生那种不是就显得很有意思嘛。”
丁少挑了下眉,扭头看怀彦。
男人也没多说话,只是举着杯子朝丁少稍稍扬了扬,然后低笑一声抿了一口酒。
好似千万言语都在不言之中。
丁少懂了。
…
自宋离回到吧台处,屏竹便一直在他耳边叭叭叭,话里话外都是刚刚那个怀彦。
宋离听得有点头疼,忍无可忍地冲屏竹捏了下拳头。
看着那修长的五指握紧扬起的那一刻,所有的废话都在一瞬间被咽回了肚子里。不用宋离再开口,它便冲宋离讪讪地笑了笑,扔下一句“我继续盯着赵荣”便倏地一下没影了。
宋离看它飞奔离开的背影,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还是拳头好使。
此时此刻。
夜色的大门之外。
封愈和尤拓从不远处的老旧建筑内走出来。他们今天是来办事儿的,昨天独自一人前往地府专供丧葬品店的老头就住在这里的老居民楼里,对方昨天跟他们浅浅聊了几句,今天又特地打电话到店里,封愈和尤拓见他腿脚不便,正巧又没什么事情,便索性□□了。
老头是独居,妻子儿子在三年前的一场车祸中丧生,只留下他一个人。
现在大概是觉得自己大限已到,老头将这些年存下来的钱一部分捐了出去,剩下的便打算用来购买丧葬品。
他是听说镇上这家地府专供丧葬品很人性化,想到自己死了,也没什么人给自己和妻子儿子烧纸钱,所以在再三权衡之下去了解了下情况。
现在,经过晚上一个小时的商量,封愈和尤拓带着写满了注意事项的纸准备回店里。
封愈的车送去保养了,两人便索性徒步,从老头家到丧葬品店要经过夜色。在路灯下远远看到夜色的大门,作为很喜欢网上冲浪的5G人士尤拓便想到了和夜色老板有关的长台会所事件,他轻轻啧了一声。
具体事情他也没有专门去了解过,毕竟那是三界管理处的事情,而且全权交给了邵修和江正初。
不过尤拓还是多说了一句:“我记得宋离好像在这里上班,我那天去三界管理处的时候碰到邵修他们,听他们在说。”
封愈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他人站在路灯下,温柔的灯光印出他俊美的五官。男人脸上神色懒散,狭长深邃的眼眸微微下垂,看了两眼地面,用手指描绘构造出了人类的影子。仗着周围没什么人,地上的影子随着他的长指随意动作,偶尔举手,偶尔扭腰。
……恶趣味。
尤拓在心里念叨。
他见封愈似乎没什么想说话的欲望,便闭上了嘴巴。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就在经过夜色的大门口时,本来还浑身散发着懒散气息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封愈缓缓抬起头,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看向了夜色大门。
尤拓猝不及防地撞上来,惊恐地瞪着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封愈的后背只差两三公分距离。他轻轻嘶一声,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虽然他们老大也没什么洁癖,不过他这要是撞上去,多半要被他们老大揪着揍一顿。
后怕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他将脑袋探过去,神情颇为哀怨的问:“老大,你好端端地突然停下来干嘛?咋的啦,对夜色感兴趣?你不会想要进去看看吗?”
站在门口当守门神的张雄达咧开大大的笑容,异常热情:“两位要进来夜色吗?喝酒唱歌跳舞,我们夜色应有尽有。”
哪知封愈只是多看了他两眼:“不用了。”
尤拓心想也是。
他们老大可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男鬼,放眼整个地府多少俊鬼美鬼对他有意思,也不见他有半点反应。之前听闻他们俩要来人间定居,那些鬼面上没说什么,实际上都在背地里吐槽:老大估计要被人类的花花世界迷眼睛。
尤拓当时想的是:真有可能。
来到人间才意识到:放他大爷的屁!
他们老大完完全全地将‘赚钱’两个字刻在了骨子里,除了赚钱,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法引起他的兴趣。
更别提现在他还疑似有个暧昧对象。
怎么可能去夜店浪吗!
有这时间不比陪暧昧对象,争取早点转正好?
尤拓笑眯眯地跟在封愈身后,想着自己要不要趁机询问一下他们老大暧昧对象的事情,结果一抬眼就见封愈转身,扔下一句:“我进夜色看看。”
然后化作虚影走了。
……?
尤拓站在原地呆呆望着封愈的身影出现在夜色,随后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理直气壮地一脚垮了进去。
尤拓:“……”
什么意思?敢情刚才那些他都白夸了?
他们老大不是不想进夜色,而是不想正大光明花钱进去?
这么不要脸?
不要脸的封愈跨进夜色大门以后,便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他刚才在门口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但异常熟悉的气息,就好像从同一汪泉缓缓流淌,进入无数分支的山泉水,他眯起眼,顺着那股混杂在各种气息之中的气味,一路来到了一条略显空旷的长廊。
还未走到长廊尽头便先看到了一个漆黑的影子蹲在角落里。
对方似乎未察觉到封愈的存在,正低头捣鼓着东西。
屏竹从夜色顺了很多零食,令人惊喜的是里面还有他最喜欢的小龙虾!在小龙虾和赵荣两者之中,屏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赵荣这种臭烘烘的白眉蝮怎么能和小龙虾相提并论。
它捧着吃食来到角落,打算趁宋离不知道,好好的品尝一下。
尖锐的指甲利落地撬开一只小龙虾的虾壳,它沾上酱汁塞到嘴里,脸上很快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忽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后肩。
屏竹一顿,随即迅速将手里的零食一股脑儿塞到了嘴里,含糊不清道,“你等等,我马上就好了!”
屏竹的潜意识里将来人当做宋离。
毕竟在整个夜色,能不动声色摸到它身后并且完全没有引起它注意的人,除了宋离之外别无他选。屏竹一边吭哧吭哧地将几个小龙虾全部剥开,正要继续往嘴里塞,突然想到身后还有个人,顿时有些不情不愿地将手伸了出去:“你要吃吗?”
封愈盯着那几块小龙虾肉看了几秒,眼中颇为嫌弃:“不用。”
不吃就算了,正好它还能多吃两口。
屏竹心里念叨着,继续往嘴里塞,下一秒,却又忽然顿住。
等一下,这个声音,这个语气,好像和宋离一点都不像。
屏竹:“……”
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它的眼神几乎在瞬间就变得无比凶恶,头颅一百八十度旋转,嘭一声,还未看清身后之人到底是谁,那脑袋又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百八十度重新转了回来。
屏竹:“……”
你有没有觉得你有点过分?
很显然,封愈并没有这么觉得。
他揉了揉右手的手指,一根根缓缓捏过,声音显得慢条斯理且没有任何歉意:“不好意思,我觉得你那个样子可能有点丑,所以又给你转了回去。”
屏竹:“……你神经病吧?老子丑不丑关你屁事啊!”
恶鬼忍无可忍,身体猝然放大,冲天的黑气几乎要将这一块狭窄的范围完全包裹。屏竹已经转了身,黑色的浓雾支撑着他在半空俯视面前的陌生男人,凶恶的表情一显露,就见男人轻嗤了一声。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酆都之主。”
封愈一点点挑起唇角:“真巧啊,罗浮山的第二任鬼帝,屏竹。”
*
第38章
屏竹心道现在的人真是吹牛都不打草稿的。
真当它堂堂罗浮山的第二任鬼帝没见识?酆都之主明明是个糟老头子!那糟老头长得奇丑无比, 身高八尺,平时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那个代表他身份的椅子上高高在上的吩咐人。
眼前这家伙,没事儿冒充那老头子干什么?
屏竹的鬼脸上扯出了个冷冷的笑容, 双手的漆黑指甲忽然开始无限变长, 它蓦地抬起手,指尖在猝不及防间划过男人的脸, 就在屏竹以为今天就要见血的时候,封愈修长的五指握住了它的手腕。
屏竹在心中骂了一句这家伙是不是傻?
它是个鬼诶, 是个没有具体模样的鬼, 只要它想,它分分钟可以将它的手腕变成空气。
屏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手腕处的鬼气开始不停地向外面蔓延, 用不了两秒钟,它就能脱离男人的控制。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十秒钟都过去了。
屏竹的手腕还在封愈的手中。
屏竹:“……”
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屏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在封愈的手指往它指甲上轻轻一弹, 轻而易举用指骨弹碎了它引以为傲的指甲以后, 彻底摆出了个死人的脸色。它张张嘴,还未来得及求饶, 更多也更庞大的黑气从面前人的身上迸发而出。
身体被彻底覆盖的时候, 屏竹已经在哭爹喊娘求饶叫爸爸了。
半分钟后, 铺天盖地的黑雾从长廊的四面八方被缓缓收回来,屏竹却眼尖地越过男人的肩膀清晰看到即便是迸发时刻, 封愈身上蔓延的鬼气也只控制在长廊这一块地方。就好像有一个透明的罩子将走廊与楼梯和两侧房间的大门都隔绝了, 黑雾在其中流动漂浮。
……怪不得宋离都没来救他!
屏竹心中哀戚。
封愈懒洋洋地往前踏了一步, 俯身,一双漆黑的眼眸盯着屏竹的脸,又轻轻啧了一声。
屏竹觉得他虽然好像什么都没说,可那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里却透露出了他对自己无穷无尽的嘲讽。
屏竹心想这有什么好嘲讽的?
它这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当年它就是太天真,所以去守神都裂缝守了千年,现在它学乖了,一个小小的对撞就能意识到面前人比自己强上不少,当然要知难而退了!
万一这人对自己真的有点杀意,它岂不是要完蛋?
屏竹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
它在心里嘀嘀咕咕的时候,封愈也在认真地注视它。他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屏竹,在地府的记载之中,身为第二任罗浮山鬼帝的屏竹并不是一个可靠的鬼,它很崇拜武力,在它驻守罗浮山的这段时间里,整个地府被它搅得天翻地覆,抓着一个鬼就让对方跟自己比试。
后来有一天,它说自己已经找到了下一个比试的对象,要离开地府去找对方了。
仅仅几天之后,罗浮山自主选择了它的第三任守护者,也就是闻及。
地府那些认识屏竹的老古董们都说屏竹没打过人家,死得透透的,否则罗浮山不会有第三任主人。
封愈原以为也是如此,可现在他却在这个地方见到了屏竹。
真是让人……惊喜。
男人的眉梢微微一扬,盯着恶鬼那张露出几分不忿的脸,想到了夜色以及长台会所的传闻,似笑非笑的问:“长台会所的事情是你做的?”
屏竹当即骄傲地一挺腰:“当然!”
封愈哦了一声,忽然觉得这位前任鬼帝似乎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长指缓缓触碰上恶鬼的手臂,那种突兀的阴冷和窒息突然将屏竹层层笼罩,令它有点喘不上来气。
屏竹压根没搞明白,好端端的封愈怎么就要发疯了呢!
它那容量肉眼可见的脑袋飞速转动,花了足足三秒钟,眼见着那抹黑雾形成的刀刃已经触及到自己的额头,脑海中似乎有白光一闪,猩红的眼珠子倏地瞪圆:“等等!”
封愈:“怎么?”
屏竹:“我说的是我发现了长台会所地下室的秘密,其他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封愈原以为屏竹要挣扎,却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么一番话。他望着屏竹的眼神从冷淡到充满兴味,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有几分很淡的惊讶,他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你发现了长台会所地下室的恶心事,然后又给三界管理处报信?”
屏竹在这样的质问下回忆起了昨天它跟着赵荣刚离开长台会所,便瞧见宋离也走了出来的画面。赵荣因为身受重伤所以回家速度很慢,它就跟在赵荣的屁股后头,一边揪着草一边骂骂咧咧,看到宋离时,它显得很惊讶,当即便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宋离多的没说,只反问了一句:“不然留下来被他们发现吗?”
屏竹心道发现怎么了,你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你可是发现这种脏脏事的大功臣啊。
心里这么想,屏竹也问了。
然后屏竹就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和神的差距大概就在于,它碰上这种事非要得两句夸奖,而神却无比低调。
所以此刻面对封愈的问题,屏竹的脑袋瓜再一次飞转,赶在封愈的耐心逐渐消散之前,大声回答:“不然呢,难不成还是你吗?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就去问三界管理处,反正我是一只好鬼,起码暂时是好鬼。”
大概是屏竹表现得太过理直气壮,身上属于恶鬼的气息虽然浓郁,但并未熏到封愈。那浓郁的黑雾缓缓自他冷白的指尖消散,他随手勾起黑雾贴在墙壁上,而自己懒洋洋地靠了上去,“那行,我们现在来聊聊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