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昭也探着脖子看了。
　　窗口狭小，透过去看到的小筑内空间更狭小，仅仅只能容纳一张六尺长两尺宽的床板，就再也放不下任何其他陈设了。
　　床板上铺着灰扑扑勉强还算厚实的被褥，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床板前的地方很狭窄，宽也不过一尺多，甚至只能放下两只脚而已。
　　梁雪芩躺在床上，鬓发散乱，衣衫也很凌乱，她的面色惨白，嘴唇也惨白，如果不是双眼中不断地流出泪水，如果不是她不停地哭泣呓语，只看她这副卖相，几乎就像个死人。
　　但梁雪芩又很敏锐，在秋紫韶来到窗前的刹那，她就察觉到了，简直迫不及待地看向窗口，在发现这竟然是她唯一的儿子时，更是直扑过来！
　　“紫韶！紫韶！我的宝贝儿子！快将我救出去！”
　　“你去求一求你父亲，让他放了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去给玉昭公子下跪，求他
　　放过我，放过、放过我们秋家！”
　　“紫韶，你一定要帮一帮为娘啊！”
　　“帮一帮为娘……”
　　梁雪芩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盼，分明对秋紫韶寄予浓厚的希望，而且她似乎觉得秋紫韶一定会救她，整个面庞都兴奋到发光。
　　然而，梁雪芩求了很久，秋紫韶都一言不发。
　　渐渐地，梁雪芩的声音变小了，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火，陡然嘶吼起来！
　　“秋紫韶，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性命都是我给的，现在装什么哑巴？”
　　“这么多年来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真当你是什么紫韶公子冰清无瑕吗？要不是我替你扫尾，你能勾引到那么多男人？”
　　“你这些年来靠的是什么，你心里没数吗？你要是不救我，就别怪我把你这些年做的事都给抖落出来了！看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装什么单纯善良！”
　　吼到此处，梁雪芩猛然抬头，看向秋紫韶——
　　但同一时刻，她却对上了秋紫韶阴毒的眼神。
　　梁雪芩的怒骂顿时戛然而止，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个眼神……
　　此刻，梁雪芩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手无寸铁，身上的东西也都被搜走了，而且房间里有阵法，把她的元力全都压制。如果她把秋紫韶惹怒了、秋紫韶想对她做什么，那她就……
　　梁雪芩心惊胆战的，态度又软了下来。
　　“紫韶……”
　　秋紫韶打断了她的话，阴冷地说道：“梁雪芩，你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你居然还有脸向我求救？”
　　这一瞬，明玉昭兴奋地瞪大了眼。
　　狗咬狗！


第140章 狗咬狗
　　在听见秋紫韶这番话的刹那, 梁雪芩花容失色。
　　她从没想到，她这个儿子居然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简直就像是——从来没把她当成母亲看待？！
　　更可怕的是，秋紫韶居然真的对她有杀意, 他真的想杀了她！
　　这怎么可能？再怎么样, 秋紫韶也是她儿子, 她就算骂了他, 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那都只是因为她很激动很害怕啊, 她的儿子怎么能不体谅她？
　　梁雪芩猜测, 难道……难道是为了秋家？但是她觉得以秋紫韶的性子, 难道不该是及时止损, 迅速掏空秋家后去依附他哪个姘头吗？最多也就是不带上她一起, 任由她被秋家处置, 为什么会对她这样仇恨？
　　梁雪芩想不通。
　　但想不通归想不通, 这不妨碍她这在一瞬间的情绪暴乱！
　　梁雪芩就算对秋紫韶的感情有限，现在也露出了一个仿佛是真的伤心的神色, 几乎是含着泣音地说：“秋紫韶，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 你怎么可以想杀我？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我生你养你培养你，这么多年来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吗？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秋紫韶冷眼看着梁雪芩，半点也没有动容, 甚至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个疯婆子, 除了满地打滚地撒泼, 你什么也不会。”
　　梁雪芩被这么残酷的话震得眼前发黑。
　　“你——”她想起来很多年前的往事, 尖声诉说着自己的付出, “为了你, 我甚至放弃了我的第一个儿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把所有资源都投入你的身上，不惜送你哥哥去村落里，可怜他是个没福气的，在过去的路上不知是被哪个仇人杀死了，我失去了我的长子！这都是因为你啊！从此以后我把对他的愧疚也弥补在你的身上，我对你百般呵护……”
　　秋紫韶冷笑着打断她道：“你闭嘴吧！什么叫为我才放弃长子？我那个倒霉哥哥不正是因为你嫌弃他资质不够才送走眼不见为净的吗？你要是真心疼儿子，他在床上挣扎了一年，你除了为面子去看几眼外，还为他做过什么？”
　　“你对他有愧疚？你的愧疚就是随口说一声可怜后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后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争宠？你对我百般呵护？你的呵护就是每天跟我说就靠我争气了实际上只要我稍微懈怠就用戒尺抽我，从我出生以后，你压根连衣服都没帮我穿过几次，也没给我喂过一口奶一口饭，一应照顾全都是婢女婆子们来？”
　　“你把他的愧疚弥补给我？这玩意你都没有，补了什么补！就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东西，也配谈什么母爱！”
　　·
　　明玉昭原本看两人狗咬狗还兴致勃勃的，可当梁雪芩提到聂骁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地恶心起来。
　　[她愧疚？她弥补？她——]
　　如果不是想到聂骁能听到他的心声，他恐怕就是一串的脏话要在心头咆哮而出了。
　　聂骁连忙握住他还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温柔地捏了捏，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不要在意。】
　　【这些对我没有伤害。】
　　明玉昭怎么可能不介意，不过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算是主动被动地见识到了很多奇葩，对于这个梁雪芩也算有心理准备，被聂骁一阵安抚，也就真的抚平了心绪。
　　与此同时，秋紫韶快言快语地把梁雪芩骂了一顿，除了“百般呵护”那段的，其他的全都是说在了明玉昭的心坎上，搞得明玉昭的神色微微有点古怪。
　　不过就算这样，也不代表明玉昭就会对秋紫韶有好感了。
　　[秋紫韶这个王八蛋什么都明白啊。]
　　[不过他都明白还要那么干，不是更王八蛋了吗？]
　　[咬啊！赶紧咬！]
　　[我看他们还能骂出点什么东西来。]
　　[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聂骁见明玉昭已经不至于会气大伤身了，也就时不时地点头附和。
　　两人都有种预感，接下来，秋紫韶还会继续干点什么。
　　·
　　梁雪芩被秋紫韶那些毫不留情的话弄得尴尬无比，脸色发青。
　　这么多年来，她其实真的从没想过那个资质低下的大儿子——或许
　　极偶尔的时候，在看到秋紫韶实力高强的时候，会在脑子里飘过她的选择没错，顺带飘过那个年幼孩童模糊的脸，但什么愧疚，什么惦记，真的是完全没有。
　　刚刚对秋紫韶那么倾诉，只是想让秋紫韶认可她的付出而已，结果被秋紫韶一句一句地拎出来撕破她的用心，她脸皮再厚，也还是会窘迫一下的。
　　但也就只有一下而已。
　　她更多的是责怪秋紫韶不该不给她面子，恼怒秋紫韶的忤逆。
　　秋紫韶忽然朝着窗口靠近了些，用一种很缥缈的语气说道：“而且……无论你是真心假意，对我那倒霉哥哥有没有感情，他也都是要死的。”
　　梁雪芩倏然一惊。
　　秋紫韶慢悠悠地说道：“为了彻底取代他的身份，他必须死。所以当你们决定把他送到村子里的时候，我就让人跟过去了。”
　　梁雪芩难以置信地质问道：“杀了他的是你的人？”
　　——这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取代身份”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指取代在秋家的地位之类的意思。
　　秋紫韶不疾不徐地说：“就是秋家给我的死卫。也是你们做父母的太轻忽那个倒霉蛋，连死卫都没给他，我的死卫才那么容易就能杀了他。”这时候，他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如果我那倒霉哥哥还活着，他一定会非常孝顺你，会对你百依百顺，你的意见他都会听。而且他虽然资质不好，但他毅力极强，耐心也极强，只要给他投入资源，他就会昼夜苦练，实力的突破不在天才俊杰之下。如果他能活到现在，他的实力也会达到气海境。除了修炼以外，他对家业的掌控能力也极强，即使秋紫华的实力能跟他差不多，但是在经营上，却连他的脚趾头都够不上。他可以让你坐稳家主夫人之位，根本不需要去跟妾室争宠，因为在她们动起来的时候，就会被他率先掐灭。”
　　梁雪芩嘴唇蠕动一下，不由自主地依照秋紫韶的描述去幻想，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梦幻的笑容，像是沉浸在其中。
　　然而，秋紫韶再次打断了她。
　　“可惜啊，他被你们放弃后，就被我杀死了。”他忽然露出一个满含恶意的笑容，“而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以你这样恶心的玩意，我甚至不会把你当成养母。”
　　梁雪芩被打破幻梦，心中陡然涌起巨大的落差，同时她又听见后面这番话，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什么你不是我儿子？那我的亲生孩子在哪里？谁把你们交换了？是不是刘梦儿那个贱人？”
　　——注：刘梦儿就是贵妾，秋紫华的亲生母亲。
　　秋紫韶露出个怜悯的表情，轻柔地说：“是你自己交换的啊。你命中注定只有一个儿子，我为了夺取你儿子的身体而去撕咬他的灵魂，但他年纪小小意志却强到可怕，居然把我驱逐出去，所以他才会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你从来不关心他，自然不会发现他的不对劲，后来你和你夫君都嫌弃他，都不想承认他的存在，所以我才能找空子投胎成你的儿子，当我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算是你们的儿子了……可我跟他一山不容二虎，单单只是命运上‘不算你们儿子’又怎么行呢？所以我杀了他，我就彻底取代了他。”
　　梁雪芩的表情一片空白。
　　什么交换？什么灵魂？什么投胎？这都是什么？！
　　她不能相信，更不敢相信。
　　但是……
　　梁雪芩却已经本能地问出来：“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非要取代他？”
　　秋紫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你原本应该经历的，就是我给你描述的。你用一个既出色又孝顺的好儿子，换了我这个厌恶利用你的假儿子，你是不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因为他也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看梁雪芩好利用而留她到现在，就该早点把她弄死！不然她也不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他简直要被气疯了！
　　梁雪芩当然后悔，而且她在这一刻忽然产生了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促使着她本能地后退、后退，四处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以她虽然时常
　　犯蠢但好歹没笨到家的脑子，现在也反应过来，秋紫韶这样的人能跟她说这么多，连取代的事都说出来了，就根本没打算让她活下去！
　　秋紫韶讥笑地看着梁雪芩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从怀里摸出来一管针剂。
　　——在这个世界的十几年他被秋紫华恶心太多次了，所以他利用自己以前的知识储备，耗尽力气用了许多珍贵材料，弄出来这么一种毒药——在把秋紫华的气运削弱到归零以后，他就要把这管针剂注射到秋紫华的身体里，让他变成哑巴，从身体内部开始一点点化为脓血，足足疼上七七四十九天后痛苦而死！
　　但现在的梁雪芩，比起秋紫华的恶心来更让他憎恨，秋紫韶先从精神上疯狂打击梁雪芩，再用这针剂，让梁雪芩死无葬身之地！
　　秋紫韶利落地按压针管。
　　挟着浓缩毒液的针头迸射而出，结结实实地刺在了梁雪芩的手臂。
　　这一瞬，痛苦无比。
　　梁雪芩倏然瘫倒在地，张口尖叫：“啊！啊——啊呃，呃！呃呃！”
　　她真的变成哑巴了。
　　接下来等待着她的，是一点一点地，绝望而死。
　　秋紫韶没有再看梁雪芩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第141章 最后的布置
　　梁雪芩已经顾不上秋紫韶的离去了, 她虽然发不出声音，但她却疼得满地打滚，衣衫发髻都比先前更加凌乱、狼狈，堂堂一位贵妇人, 完全无法顾及自己的仪态, 更没有留下半点风度。她就像是疯了似的, 疯狂地在自己的身上抓挠, 几乎只在转瞬的时间里, 她就被自己的长指甲挠出了道道血痕, 迅速地遍体鳞伤。
　　明玉昭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阿骁, 你能看出来吗, 她中了什么毒？]
　　聂骁微微摇头, 轻轻在明玉昭的手心比划。
　　【看不出是什么毒, 应该是秋紫韶特制的, 不过我能察觉到, 梁雪芩虽然疼痛剧烈，但体内的气息却削弱得非常缓慢。她所中的应该是慢性毒……要完全磨掉她的气息, 让她殒命，可能需要四五十天左右。】
　　——不得不提, 如果是个寻常修武者，未必能像聂骁一样发现这些，然而聂骁所修炼的功法很特殊, 对各类的气息都比较敏锐, 稍微聚集元力去查看, 就能发现梁雪芩的变化。
　　明玉昭的心声, 瞬间刷过。
　　[我想过秋紫韶不是个好东西, 但没想到他能这么不是个东西。当然梁雪芩也没个当妈的样子, 可再怎么说也犯不着这么折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