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安静。
不知何时,门外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只有大红灯笼摇晃,隔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透来猩红的光。
现在危机暂时解除,空了下来,2208终于有机会接上了之前的话:【……我想起这是哪一段剧情了】
林雪皎在心中问:“什么剧情。”
2208哗哗翻着原著:【红白喜煞】
林雪皎对于“红白喜煞”这个词十分陌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就算不知道,光听着就觉得渗人。
2208在一边科普:【在办红白事的时候,是人间大喜大悲之时,若是在同一处、同一时间举办红白事,又同时遭遇不测,横尸暴毙,必定心存不甘,化作怨气,成为红白喜煞】
【在书中提过这么一段,有一队上清宗的弟子下山历练,意外遭遇红白喜煞,全军覆没,无一人逃脱。消息传回上清宗,派出了主角前来处理这件事。不过,等主角赶到之时,红白喜煞已经大成,化作了人形离去。】
在原著里,周独寒第一次来到案发现场,只看见一处荒村与尸骨,没和红白喜煞正面对上。
后他又遇到了别的事情,耽搁在了别处,以至于红白喜煞再次出场时,已成了一方的祸害。
现在倒是好,提前碰上面了。
所以2208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去套。
2208说了一大通,林雪皎听了半天,还是云里雾里的,问了一句:“那我们该怎么办?”
2208:【红白喜煞现在还没成型,只要找到它们所藏身的那具棺材,就可以破了这个局】
它顿了顿,【你应该能做到的】
林雪皎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匆忙拽了拽邱耳的衣角,说:“我们走。”
邱耳一下子没与别人这么亲近过,下意识地绷直肩膀,问:“去哪里?”
林雪皎比划了起来:“就是去有棺材的那个房间。”
邱耳对那个房间里的纸人还心有余悸:“去哪里做什么?”
林雪皎嘴笨,就算是2208把来龙去脉和他说了一遍,也还是复述不出来,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就是要过去。”
邱耳不赞同:“外面这么多纸扎人,太危险了。”
林雪皎眨了眨眼睛,问:“那难道就一直待在这里吗?”
邱耳怔了一下。
也是,这座宅院总共就这么点地方,方才纸扎小人没找到他们,不代表下次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邱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感叹:“没想到小师叔这般的果决。”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去。
口中“果决”的小师叔,正趴在门上用力地推搡着,发间的金饰一颤一颤的,力气不够大,楞是没把门打开。
邱耳:“……”
邱耳走过去,把门往里一拉。
轻轻松松,门就开了。
林雪皎脸色一红,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把手收了回来。
邱耳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
刚才的那些人不知去了哪里,院子里不见一道人影。夜色浓郁,乌云盖顶,遮住了月色,歪脖子树静静树立,格外寂静。
在这种情景下,林雪皎连呼吸声都不敢大,提着衣摆,踮起脚,小心翼翼地走着。
压低了声音,含含糊糊地说:“棺材房间在哪里?”
邱耳同样小声地说:“应该在前面。”
之前他被纸扎小心追,慌不择路,根本没记是从哪个方向跑来的。现在只能根据模糊的印象,找着路回去。
走着走着,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刺耳的撕纸声。
林雪皎胆子小,就差原地蹦起来了,饶是如此,也被吓了一跳,躲在邱耳身后瑟瑟发抖。
邱耳:“……小师叔。”
林雪皎:“啊?”
邱耳:“只是风在吹。”
林雪皎张望了一眼,果然只是风吹的动静,并没有出现鬼影纸人之类的东西。
他如释重负,干笑着说:“这样啊……”
邱耳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斟酌了片刻,说:“小师叔,我尚未筑基。”
林雪皎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了“啊”的一声,满是茫然。
邱耳说得更加明显一些:“接下来若是遇见纸人,还望小师叔从旁相助。”
这下,林雪皎听懂了,点了点头:“好的。”
插曲过后,两人再度前行。
林雪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邱耳该不会是怕他拖后腿吧?
2208:【不然呢?】
林雪皎也知道,自己这样子,又胆小又爱哭的,被人嫌弃也是正常,但知道归知道,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委屈。
“……周独寒就不会嫌弃我。”
2208:【所以他是主角】
好吧……
林雪皎垂头丧气,忽然有些想念起了周独寒,咬了咬唇角,不说话了。
沿着走廊一直走去,前方弯弯绕绕,影影绰绰,好似藏着什么噬人的鬼怪。
走到一半,邱耳有些不确定到底是哪个房间,凑到窗前,戳开一层窗户纸,向里面张望着。
里面黑洞洞的,借着灯笼漏进来的一点光,勉强可以看出一个轮廓。
邱耳将灵气凝于双瞳,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结果一抬头,“唰”得一下,一张死白的脸突然出现在了窗后,一只猩红的眼睛从窟窿处直直对了上来。
邱耳的左眼一阵刺痛,连忙退去。然后就见那张脸从窟窿处钻了出来,纸人在半空中招摇,发出凄厉的嚎叫。
声音的穿透力极强,直让人耳膜一阵嗡嗡作响。
林雪皎还好,倒是邱耳修为低微,身形一晃,直接从耳间溢出了一点血来。
林雪皎惊呼:“小心!”
纸人嚎叫完了以后,就直接阴笑着冲了上来,双手张开,就要抱住邱耳的头。
看样子,若是被它给抱住,怕是要窒息而亡。
千钧一发之际,邱耳紧紧咬住牙关,凭借着一口气,直接一刀将纸人劈成了两半。
纸人一分为二,晃晃悠悠地飘在了地上。
邱耳支撑不住,身体一晃,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林雪皎连忙伸手去扶。
邱耳咳嗽了一声,压下了喉间的腥甜:“我记起来了,就在最里间的屋子……我受了伤,接下来的事情,就劳烦小师叔了。”
林雪皎还从未被这般托付重任过,一下子手足无措,不知道做什么好。
2208:【你撑住】
林雪皎颤着声:“我撑不住。”
【……他比你小,都能撑住,你不行?】
林雪皎转头一看,邱耳的眉眼桀骜,但依旧能看出一些稚嫩来,想来还没多少大,此时受了伤,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不倒下去。
【争气点】
林雪皎终于下定了心,用肩膀撑起了邱耳,扶着人朝着最里间的屋子走去。
他的力气小,走得踉跄,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口,伸手一推开门,先瞧见那一排纸人。
纸人全部摆得齐刷刷正对着门口,吊着一双眼睛,脸颊两团红晕,隐约间能听见一阵诡异的笑声。
林雪皎的后颈一阵发寒,不敢进去,还后退了两步。
邱月不解:“小师叔?”
林雪皎这才惊醒过来,记起是他要来的,现在临时怯场,未免太丢人了一些。于是咬咬牙,跺跺脚,闭着眼睛迈过了门槛。
刚进去,就见眼前一花,身后传来了“砰”得一声。
房门无风自动,关得严丝合缝。
房间里没有电灯,顿时黯淡了下来,光线昏暗,又摆着一排排的纸扎小人,格外渗人。
林雪皎的呼吸急促,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2208指挥:【去打开棺材盖】
林雪皎一听这话,眼眶一红,当场就要流下眼泪来了。
他哪里做错这种事?
但一边是2208的催促,一边是邱耳殷切的目光,他一时骑虎难下,期期艾艾地走向棺材处。
越靠近棺材,周身的凉意就越发地明显,像是有人靠在他的耳边不停吹气。
林雪皎的腿有点发软,但一想到,要是不把棺材打开,就要被困在这里,外面还有这么多纸人,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心一横,掀开了棺材盖。
棺材盖摔在了地上,发出了“咣当”一声巨响,就连地面都震了三震。
林雪皎顾不上这么多,踮起脚往里面看去。
棺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躺着尸体,而是躺着一张纸人。
纸人单薄,穿红着绿,打扮得喜庆,唇角上挂着一枚黑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那个新郎官。
林雪皎骇了一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新郎官却咻得睁开了眼睛,盯着林雪皎,咧嘴笑了起来。像是想到,落跑的新娘子会自己送上门来。
新郎官如同诈尸一般飘了起来,伸手就要捉向林雪皎,要将新娘子一同拉入棺材中陪葬。
林雪皎是想要躲的,可一下子吓过头了,慢了半拍。
在这一会儿的功夫见,那只手就已经搭在了肩膀上,拽着往下去。
他整个人像是冻住了一般,什么也做不了,只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从旁过来一道身影,用力地撞在了林雪皎的身上,将他撞到在地上。
林雪皎吃痛了一下,滚了一圈,倒是挣脱了新郎官的控制。一抬头,邱耳捂着一侧肩膀,半跪在了地上。
而新郎官扭过了头,神情不善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其他纸扎侍女也活了过来,阴恻恻地看着,一时间,无数道人影堵在眼前,连个缝隙都没有。
侍女一声尖叫,扑向了邱耳。
邱耳劈开了一个纸人,可还有更多的纸人前仆后继地过来。
林雪皎心急如焚,想要帮忙,看着一个纸扎人偷偷摸到邱耳的身后,想要放冷刀子,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想也没想,直接起身扑了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邱耳的面前。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林雪皎紧闭着眼睛,明明害怕到了极点,却还是没有挪动脚步跑走。
是他太没用了。
明明是个筑基修士,却还是什么都不会,还要一个比他小的弟子来保护。
……呜。
他是个没用的人。
如果……如果周独寒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耳边的动静忽然一静,然后响起了纸张被撕裂的声音。
林雪皎的眼睫一闪,慢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只见一道笔挺的身影站在前方,而漫天纸屑纷纷落下,在地上覆上了一层白,恍若下了一场大雪。
纸人都被撕碎了。
尤其是那个新郎官,连渣都不剩下了。
“……”林雪皎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喊出他的名字,只是声音还没出来,先哽咽了一下。
一路上,他实在是被吓得够呛,强撑着才走到的这里,如今见到了周独寒,就不免满心委屈。
周独寒垂手收剑,侧身望去,目光在林雪皎的身上一扫,再越过肩头,看向了邱耳。
就算是他才来,看到这般的姿势、这般的动作,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目光一沉,深深地看了邱耳一眼,正要开口,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就见一道身影如乳燕投怀一般,投入了他的怀中。
鼻尖轻轻一蹭,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你怎么才来。”
周独寒伸手搭上了单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路上有事耽搁了,是我来迟了。”他顿了顿,“……小师叔。”
周独寒并非是不想来,而是被困在红白喜煞布下的局中了。
这红白喜煞派发请帖让人前来赴宴,再将赴宴之人戏弄一番,在他们被吓得惊惶不安时,再一口吞下,让他们成为滋养煞气的养分。
为了掩人耳目,红白喜煞布下了两个局,先是分为一红一白两处喜丧之事,再以纸折的院落迷惑人眼,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分不真切。
就算是他,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破开。
一破开局,就迫不及待地找了过来。
周独寒正要解释,就见怀中的人哭得累了,脸上的泪痕未干,就这样睡了过去,若是光只是睡倒也罢了,竟还小声地打起了呼噜来。
他失笑,眉眼温和,直接将人抱在了怀中。
邱耳上前一步:“多谢周师兄相救。”
周独寒的眉心微拧,方才还春风和煦,不过转眼间,就化作了寒霜冻雨,不假辞色。
也没客套,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邱耳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周师兄,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
天色将明。
红白喜煞一除,双溪村又恢复了原来萧瑟衰败的模样。
当第一缕晨晖落下之时,清风吹散了四周的烟尘,露出了深埋在地上的森森白骨。
一行人经过一番波折,也累得够呛,就坐在了村头处修整。
柳意看了地上的白骨片刻,上前收拢尸骨。
方伞和周独寒也上前帮忙。
也只有睡着了的林雪皎和受伤的邱耳还在原地。
林雪皎的双目紧闭,眉眼皱起,不知梦到了什么,口中呼喊了一声,惊醒了过来。
他怔怔坐起,身上的一身喜袍还没脱下,火红一片,衬得脸颊越发地白皙。
发了一会儿呆,转过头,看见坐在一边的邱耳,问了一句:“你、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