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站在舱门前，窥不出情绪的视线穿透火光，直直落在纪眠身上。
　　纪橙的表情惊愕：“爸，你怎么会……”
　　说到一半，他好像听见什么声音，颤抖着手，从衣服夹层里掏出一个闪烁发亮、滴滴作响的仪器。
　　——那是一枚信号定位器。
　　“……哥，”纪橙僵在原地，声音像是要哭出来，“对不起，我……”
　　——这是纪眠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第五十八章 纪家
　　明媚的阳光洒落花园, 流光溢彩的蝴蝶翩翩飞舞，蝶翼停落的每一株鲜花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花瓣如璀璨的钻石, 于日光下熠熠生辉。
　　一道落地窗隔断长廊与花园, 窗外花团锦簇，鲜妍盛放。只是，落地窗前的两人都没有欣赏的心情。
　　头发乌黑的老人和两鬓苍白的中年男人沉默而立，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 老人语气试探：“他……还是那样？”
　　中年男人：“还是那样, 不想留在这里。”
　　老人纠起眉毛：“他说的那个人, 查到了吗？”
　　“没有。起那个名字的很多，但没一个符合。”中年男人道, “不过，他也说过, 那个人的名字应该不是这个。”
　　老人的眉头纠得更深：“什么意思？在这里玩猜谜游戏吗？”
　　“如果不看名字的话, 强大的辅助系能力者，Omega, B级之上，可能是A级……”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道, “辅助系就没几个够看的, 联邦那边倒有一个很符合——哦不对, 应该是曾经符合，现在就不一定了。”
　　他还没指名道姓，老人就已明白是谁，神色冷淡下来：“不必查了, 联邦的人, 不该和我们有任何关系。”
　　中年男人摩挲下巴, 话题依然没停：“提到他，倒真是可惜。他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辅助系能力者。如果现在还在，不知道能不能招揽到我们这边。”
　　老人：“算了吧，再怎么样Omega也是娇生惯养的，成不了气候。”
　　中年男人：“话不能这么说，父亲……”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快靠近。
　　“家主！那位，那位不见了！”
　　“什么？！”
　　老人勃然大怒：“我就知道！小兔崽子伤都没好就到处乱跑，简直和他妈一模一样！”
　　“封锁庄园！他肯定还没跑出多远！我亲自——”
　　老人刚要往外走，身边的中年男人已轻轻拉住了他。
　　“何必呢，父亲。你知道，我们关不住他。”
　　老人：“你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找回来，难道就这么让他跑了？！”
　　中年男人平静地道：“哪怕是羽翼未丰的雏鹰，也不屑于蜷缩在鸟笼里。更何况，他早已是振翅的雄鹰。”
　　“让他去吧，雄鹰就该振翅长空。如果他做不到，也没有资格继承伯伦家族的血脉。”
　　——
　　医院顶层，雪白冰冷的墙壁之下，层层电子扫描，记录每一个来往的人。
　　纪庭严踏过走廊，来到这层楼唯一的病房前。
　　“他还没醒？”
　　医生低声答复：“今天早上的时候醒过一次，不过很快就睡过去了。”
　　“需要叫醒他吗？”
　　纪庭严的视线穿过玻璃窗，看见病床上的年轻男子眉眼轻阖，墨发落在苍白的肌肤之间，沉睡的脸庞虚弱而无血色。
　　纪庭严：“不用。”
　　“等他醒了，再通知我。”
　　医生：“是。”
　　纪庭严走后没多久，又来了一个访客。
　　纪橙提着果篮站在病房外，犹豫一下，道：“我进去看看我哥。”
　　医生默许之下，纪橙的手掌按在病房门前，电子扫描确认身后之后，紧闭的病房门无声打开。
　　纪橙走进病房，身后的电子门又严丝合缝地关上。
　　消毒水的气味，飘散在无声的空气中。
　　纪橙暗自腹诽，都什么年代了，消毒水的气味还是这么不好闻。
　　就不能做个水果味道的，也许他哥闻着会心情好一点。
　　这么想着，悄无声息地挪到病床边，坐下，拆开果篮。
　　纪眠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的。
　　他的睡眠很浅，哪怕是细微的声音，也像针扎般刺入大脑。
　　身上的疼痛消散大半，只有太阳穴如被重物碾压，一阵阵钝痛。
　　——精神力损耗过度的副作用。
　　“哥！你醒啦？”
　　惊喜的叫声，刺得耳朵生疼。
　　纪眠眼眸紧闭，声音毫无温度：“闭嘴。”
　　纪橙当即噤声，过了几秒，小声地道：“哥，我给你削了个水果。”
　　他的手往前递了递，那是一种价格昂贵的水果，E-13星球根本见不到的东西，但在他带来的果篮里，还有很多。
　　纪眠没有理他，于无声中忍耐太阳穴难以忽视的钝痛。
　　纪橙感觉他的脸色不太好，放下水果，准备起身：“我叫医生进来……”
　　纪眠：“你敢。”
　　简单的两个字，又令纪橙一下子不敢动弹。
　　只好呆愣愣地坐在床边，过了几秒，小声地道：“哥，对不起。”
　　纪眠睁眼，一言不发地转向他。
　　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刺得纪橙心底一个劲地发怵，又见他哥一直不说话，只能战战兢兢道：“哥，你在想什么？”
　　纪眠：“在想怎么揍你一顿。”
　　纪橙：“！”
　　纪橙赶紧道：“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离开的时候，他们在我身上装了那个东西。要是我知道，我肯定——”
　　他的衣服里藏着一枚定位器，附带监听功能。
　　正是靠着那个定位器，当他们靠近信号站时，本就在第三星系搜寻的纪庭严瞬间发现了他们。
　　纪橙越想越沮丧，难怪当初他走的时候，没人阻拦他。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回来了，而且，和他的哥哥一起。
　　纪橙带着点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道：“哥，既然留下来，就别走了，好不好？”
　　“你回来之后，爸也很高兴呢。”
　　纪眠淡淡道：“他是高兴我回来，还是高兴又有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
　　纪橙赶紧道：“爸不是这样的人！哥，我想你们之间应该是有误会……”
　　纪眠失去耐心，直接打断：“把你的通讯器给我。”
　　纪橙一听当即摇头：“不行不行。”
　　“爸说了，不准你用通讯器。而且……而且这个病房里是有监控的。”
　　纪橙的声音放低。
　　“哥，对不起。”
　　纪眠并不意外：“是吗。”
　　“那么，你出去后，帮我联系一个地方。”
　　纪橙：“可是——”
　　纪眠：“我没用通讯器，是你用。”
　　纪橙：“……”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纪橙：“那，哥你要联系哪里？”
　　纪眠：“第七星系，E-13星球。”
　　——
　　纪庭严匆匆回家一趟，换了身衣服就要往外走。
　　主卧里，一个女人追出来，浓妆艳抹，鱼尾红裙卷起浓烈的香水味、
　　她是这个家目前的女主人，纪橙母亲，柳菁。
　　柳菁追上正在下楼的纪庭严：“不在家吃饭吗？我为你炖了……”
　　纪庭严：“不了。”
　　不过，感受到身后女人的体温，他还是回头，定定地盯着柳菁看了几秒——手指落在她的脸庞，缓缓抚摸，仿佛在触碰什么珍惜的东西。
　　柳菁闻到他的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清素淡雅，并不是她常用的香水。
　　尽管如此，她还是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甜美而迎合的笑容。
　　纪庭严却骤然收回手，后退一步，凝神，视线上上下下地扫过她。
　　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
　　柳菁愣在原地，似乎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是，想到纪庭严刚刚的神情……她微微咬牙，扭头去了书房。
　　二楼的书房，是纪庭严的私人领地。柳菁往常并不允许进入这里，今天却鬼使神差地拿备用磁卡刷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的装修，奢华、冷硬，一如她印象里的纪庭严。
　　宽敞的办公桌上堆满各种文件，柳菁走近，发现一个相框。
　　一个在办公桌前坐下之后，十分贴近右手边的相框。
　　相框是个不大不小的银色方块，柳菁轻碰一下，小方块悬空，滴滴旋转一圈，投出一道虚幻的影像。
　　影像里，一个和柳菁三分相似，却比她美丽很多的女人，对镜头温柔地笑。
　　柳菁似乎毫不意外这个相框会出现在这里，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眼中浮出几分清晰的嫉恨。


第五十九章 你总归是纪家人
　　滴。
　　病房电子门打开,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纪小少爷，您该离开了。”
　　“什么？”纪橙道，“我才来没多久！”
　　医生：“是的, 但是您的探视时间已经到了。”
　　纪橙：“什么玩意, 你们要赶我走？”
　　医生：“这是纪先生的命令，探视病人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
　　纪橙原本想发作，听到这话，一下子熄火了。
　　只好讷讷地道：“哥, 我明天再来看你。”
　　纪眠没有说话, 纪橙走出病房, 医生站在病床边。
　　“纪少爷，接下来我们再为您检查一下身体, 请配合治疗。”
　　纪眠：“嗯。”
　　医生的眼神微动，这位纪家长子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 也愿意配合了。
　　这是一件好事。
　　他按下纪眠床头的按钮, 空中浮出冰冷的电子数据流，堆积构建间, 病床自动改造为检测舱。
　　检测光束缓缓扫过纪眠身体，医生手中多了一块光屏, 一串串数据在光屏中流走。
　　医生暗暗惊讶。
　　被带回来的时候, 这位纪少爷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甚至很难想象, 对方是怎么撑过来的。
　　当然，他们医院有非常优秀的治愈者和医疗设备，不过，这位纪少爷的恢复程度还是超出他的预估。
　　该说真不愧是曾经的S级吗？
　　检查很快结束, 医生道：“请您好好休息, 如果需要什么, 随时吩咐我们。”
　　纪眠平静地应了一声。
　　医生转身，快走到门口时，病房的电子门自动打开，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
　　“纪先生。”
　　医生低头打过招呼，匆匆退出。
　　“醒了？”
　　纪庭严手臂搭着一件风衣，不紧不慢地开口。
　　纪眠在医生离开时就阖上眼睛，此刻听到这句话，毫无反应，仿佛旁边的人只是空气。
　　纪庭严并不生气。
　　也许是因为年少进过军校的缘故，他的站姿笔挺，此刻只是微微垂下视线，居高临下地俯视纪眠。
　　“既然回来了，就待在这里吧。”
　　他道。
　　“袭击你的飞艇应该是哪个星盗势力，那些星盗流蹿在各大星系，行踪不定，轨迹难寻，再加上过去这么一段时间，已经没什么线索了。”
　　他的言外之意，找不到那些人，既然纪眠已经回来，也没必要浪费资源去找。
　　纪眠依然没有回答，垂覆的眼睫在苍白肌肤上落下浅浅阴影。
　　纪庭严安静地等待一会，他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耐心，不过，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过段时间，等你身体养好一点，再做一次精神力检测。”纪庭严指节轻敲手肘，“这一次，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
　　背后忽地传来纪眠清悦无澜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你不如现在让我走，否则，你注定要失望。”
　　纪庭严微微停步，回头：“你总归还是纪家人，是我的儿子。作为父亲，我不会不管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
　　纪橙偷偷从家门后探出一个脑袋，张望一圈，发现客厅里一个人没有，于是放心地走进来。
　　“又跑到哪里玩了？”
　　楼梯上的声音，令他的脚步瞬间止住。
　　“……妈，你在家啊？”
　　柳菁从二楼走下来，幽幽地道：“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我不在这里，能去哪里？”
　　纪橙心想怎么连个脚步声都没听见，嘴上磕磕巴巴地道：“我……额，去朋友家了。”
　　柳菁：“哪个朋友？和你关系好吗？说来妈听听。”
　　纪橙：“就……就，兰德家的那个小儿子，我和他去，额，逛了一会。”
　　柳菁不再说话，而是审视地盯着纪橙。
　　那样的目光令纪橙直心虚，刚想找借口溜走，就听见柳菁温声细语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妈妈？”
　　“说吧，要是在外面闯祸了也没关系，告诉妈，等你爸骂你的时候，妈帮你拦着。”
　　纪橙一下子感动不已，心想妈妈真好。
　　不过，他还是记得纪庭严对他的吩咐，道：“真没闯祸，我真是去找朋友了，妈你别多想……”
　　话音还没落下，柳菁像是终于耗尽最后一点耐心，冷声道：“是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回来了？”
　　纪橙一呆。
　　柳菁：“快说！是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还没死？！”
　　纪橙只觉这个称呼有些难听，弱弱地道：“妈，你说什么，那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