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带楚时野回去了。
　　一进门，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经回到安全的地方，楚时野身体晃了晃，向纪眠这边倒去。
　　纪眠第一时间接住他，把这只Alpha扶到床边，温声道：“头很疼吗？”
　　楚时野垂着脑袋，低低地回了一个“嗯”字。
　　的确很疼，疼到这个时候，他几乎说不出话。
　　纪眠薄白的指尖轻碰楚时野脸颊，捧起他的脸。
　　楚时野：“……”
　　楚时野原本就迟缓的神情凝滞不动，身体陷入短暂的僵硬。不过，纪眠并没有注意。
　　他在观察楚时野的眼睛。
　　原本暗棕如山岩的眼睛，此刻被若隐若现的血光吞没，宛若末日之下的岩浆浪潮。
　　很危险，也很奇怪。
　　楚时野的精神力已经濒临失控，却又被他的意志力硬生生攥住，如悬崖垂下的一线蛛丝，将坠未坠。
　　一线是死亡，一线是生机。
　　有把握吗？
　　纪眠在心底询问自己。
　　不过片刻，他就得到答案。
　　不管怎样，绝不能失败。
　　“我会立刻为你进行精神疏导，”纪眠认真地道，“过程可能很痛苦，但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撑过去。”
　　“只要撑过去，这一次，你将打破过去以往的桎梏，重新唤醒属于你的精神体。”
　　楚时野抬眼，已经失神而模糊的眼底，依然映出纪眠的影子。
　　纪眠轻声道：“相信我，好吗？”
　　回应他的是楚时野简短的、从未犹豫过的“嗯”。
　　纪眠微微一笑。
　　光明女神蝶翩翩飞出，纪眠的指尖流溢光点，他阖眼，额头轻轻抵上楚时野眉心。
　　精神力连接。
　　楚时野的精神世界，那片广袤的沙漠边缘，是更加浩瀚黑暗的深渊。
　　纪眠踩在深渊一线之上，抬手，光明女神蝶落在指尖。
　　他纵身跃下深渊。
　　这一刻，他主动坠下山崖，将自己的性命，寄托于那一根依靠楚时野艰难维持的微薄蛛丝之上。
　　现实之中，楚时野咬紧牙关，弯下的脊背剧烈颤抖。
　　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仿佛以钝刀一寸寸凌迟，撕裂血肉后再重铸，用血淋淋的皮骨堆砌出一个新的他。
　　如果换做旁人陷入这样地狱般的痛苦之中，恐怕没过多久，就会咬舌自尽。
　　但楚时野没有。
　　他咽下血腥，依然维持着一线清明。
　　他不能失去意识，必须地清醒忍受这不知尽头的酷刑。
　　如果失去意识，他的精神力将彻底失控，而正在与他精神连接的纪眠也会……
　　世界模糊不清，满目猩红之中，楚时野耳畔回荡一个清晰的声音。
　　苏澜……
　　他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如同深深烙印于心脏之间，滴落的血迹。
　　苏澜。
　　与此同时，纪眠完全放开自己的意识，彻底坠入楚时野精神的深渊。
　　光明女神蝶落下蓝色光星，宛若织成的羽翼，护在他的身侧。
　　深渊黑暗而无尽头，纪眠闭目凝神。
　　精神力完全释放。
　　刹那间，璀璨而闪烁的浅蓝光辉映照偌大的深渊，宛若整条银河倾覆，哪怕寒渊深不可测，星河银海亦源源而无断绝。
　　皓日明月般的光辉穿透层层黑暗，深渊之底，一双眼睛如被揭开遮掩的黑纱，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黄金般的瞳孔。
　　一瞬间，纪眠仿佛坠入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碾碎般的痛楚贯穿全身。
　　在这样的剧痛中，他的眼眸坚定如亘古不化的冰雪，光明女神蝶飞扬于微颤的指尖，光星直指那双灿金眼眸。
　　楚时野按住额头。
　　过往的岁月，他的精神力就像被冰封的湖面，厚厚寒冰之下，寂寥而无生机。
　　而现在，一束温暖的光照落湖面，这束光是如此的温暖，就像数日之前，他濒死徘徊于死地之时，那束为他驱散一切的光。
　　再坚硬的寒冰，也会消融于温暖的光下。
　　封冻的冰面无声消融，泛起丝丝裂缝。裂缝密布于冰面之上——然而，冰湖依然没有瓦解。
　　纪眠收回手，冷汗湿润眼睫，他安静地注视楚时野。
　　楚时野眼睛紧闭，光明似乎消散，冰层依然厚重……只是，裂缝之下，已有新的生机悄然出现。
　　纪眠将他送到转折之地，他艰难地逆流而上，依靠自己，终于触及那一丝微弱的、却依然真实的精神力。
　　这一刻，楚时野如被长久困在冰湖之下的囚徒，不顾遍体鳞伤，不顾一切地撞破冰面，伸手，竭力迎接那束光明——
　　啪嗒。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手中。
　　那是一条浑身雪白，软软趴趴的……小小蛇。
　　它和一般的蛇好像有些细微的差别，并非完全一样。但不怎么仔细看的话，确实很像一条小白蛇。
　　而且很小，真的很小，细细一条，只有手指粗细。
　　楚时野：“……？”
　　纪眠：“……啊。”
　　小白蛇犹如新生的幼儿，睁开湿漉漉的暗棕蛇瞳，第一眼见到的并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面前的纪眠。
　　这条小蛇歪着脑袋，盯着纪眠看了几秒，眨巴眨巴眼睛。
　　随即欢快地缠上纪眠指尖，要往他袖口里钻。
　　楚时野：“？？？”


第三十七章 不认识，不熟
　　楚时野面无表情地捏着小白蛇的尾巴, 把它拖回来。
　　小白蛇不高兴地龇牙。
　　楚时野：“？”
　　“哎呀，好有个性的精神体。”纪眠轻笑出声，“和我的一样, 也有自我意识吗？”
　　楚时野没有说话。
　　一般来说，精神体随着主人的意识而动, 并不会有额外的思想。
　　但纪眠之前说过, 他的精神体是特殊的。那只光明女神蝶不仅是纪眠精神力的延展，也拥有一部分自己的意识。
　　而他的精神体……
　　楚时野面无表情。
　　如果回答没有，那就等于承认, 小白蛇刚才的行为完全出自他这个主人的想法。
　　如果回答有……他根本不知道有没有。
　　毕竟，普通能力者的精神体在觉醒的那一刻就会诞生，而他的精神体，迟来了二十多年。
　　这是一只刚刚召唤出来的、新生的精神体，与他的精神连接还不够强烈, 也缺少磨合。
　　所以, 他无法感知到更多东西。
　　楚时野更加面无表情。
　　片刻后, 他决定转移话题：“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纪眠摊手：“如你所见，一点事都没有。”
　　“——你呢？”
　　楚时野抬手摸摸纪眠额头, 触碰到的温度刚刚好，他才略微放心，道：“我也很好。”
　　之前几天, 他的精神力一直不稳定, 整个人处于一种混乱难受的状态。
　　而现在，他的眼前, 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看得出来, ”纪眠笑道, “精神力恢复之后，人也变聪明了一点。”
　　之前精神力紊乱的时候，这只Alpha一副呆呆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太聪明。
　　楚时野：“……”
　　那个时候，他确实无力多想，一切只能根据自己的本心行动。
　　好在……苏澜还在这里。
　　苏澜一直在他身边。
　　小白蛇勉强乖巧地待在楚时野掌心里，和他同色的眼睛眨巴眨巴，时不时往纪眠那边偷瞄一下。
　　纪眠：好眼熟的小动作。
　　和它的主人不能说是十分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他弯起眼睛，心想：真可爱。
　　一大一小都很可爱。
　　纪眠轻轻伸手：“可以摸摸吗？”
　　楚时野还没动作，小白蛇就开始往纪眠那边爬。
　　楚时野：“？”
　　他按住小白蛇的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让纪眠摸摸。
　　纪眠指尖轻点一下这条小蛇的脑袋，软软的。
　　光明女神蝶好奇地飞过来，停在楚时野头顶，从上往下地打量那条小白蛇。
　　楚时野抬眼。
　　纪眠：“不准捏它翅膀！”
　　楚时野：“……哦。”
　　他低头。
　　纪眠还在摸摸他的小白蛇，兴致盎然。
　　那含着笑意的眼眸刚刚还落在他身上，现在全给了这条小蛇。
　　楚时野：“……”
　　楚时野一言不发地收回小蛇。
　　纪眠看他。
　　楚时野捂住。
　　纪眠：……哎呀，好小气。
　　他之所以不让楚时野碰他的蝴蝶，是因为他和自己的精神体连接很深，不能乱碰。
　　但他刚刚摸小白蛇的时候，楚时野明明没什么大反应。
　　好小气。
　　小白蛇努力地从楚时野指间钻出一个脑袋，纪眠留意它的瞳孔。
　　和楚时野一样的暗棕瞳色，并非他在楚时野精神世界里见到的，那双灿烂如日的金瞳。
　　纪眠再凑近楚时野，盯着他的眼睛。
　　说起来，这只Alpha的眼睛其实也带了一点暗金，只是比精神世界里的那双金色眼瞳黯淡一些。
　　不过再仔细看看，这两双眼睛，似乎有点相似……
　　楚时野：“……”
　　苏澜看他。
　　苏澜为什么这么看他。
　　几秒后，楚时野默默移开视线。
　　又移回来，偷瞄一眼。
　　纪眠依然盯着他。
　　楚时野：“！”
　　就在这只Alpha要变成木头的时候，纪眠开口：“你的精神体有特别的能力吗？”
　　楚时野：“什么？”
　　纪眠：“闭眼感受一下。”
　　楚时野依言照做。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好像没有。”
　　纪眠：“唔，估计是刚刚诞生的原因，加上你的精神力也还没完全恢复。”
　　楚时野视线低垂，小白蛇无辜地和他对视，在他掌心里扭来扭去。
　　楚时野：“……它看起来没什么用。”
　　纪眠：“但是很可爱呀。”
　　他微微一笑：“而且，我觉得它和它的主人一样，都是很特殊，也很厉害的存在。”
　　“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成长的时间。”
　　精神体的强弱无关体积大小，而是由能力者的强弱决定。
　　楚时野的精神力越强大，精神体也越强大。此时他的精神力才刚刚恢复，他和自己的精神体，都还有成长的空间。
　　楚时野看着纪眠。
　　无论什么时候，苏澜都是这么坚定地相信他，温柔地告诉他，他很厉害。
　　楚时野没有说话。
　　但是暗色的眼眸，悄悄亮起一丝光泽。
　　他再低头。
　　小白蛇趴在他手里，尽管没有言语，他却能读懂这条小蛇的情绪。
　　他的体内涌动着微小的力量，只要闭眼，就能感受到。
　　精神力与精神体——这些，都是过去二十多年里，从未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奇迹。
　　他如同新生的枯木，终于从荒芜的土地上，生出一株新芽。
　　是因为苏澜。
　　苏澜为他带来了光，现在，又赐予他新生。
　　纪眠的手被轻轻拉住，他抬起眼帘，那双暗棕的眼眸，深深地映出他的影子。
　　楚时野轻声道：“谢谢。”
　　他一向冷静沉稳的眼底此刻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
　　然而，快要涌到嘴边的话，又犹豫着滞涩下来
　　纪眠眨眨眼，目光不移地看着他。
　　楚时野：“……”
　　说不出来。
　　最后，他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只变成一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你。”
　　纪眠笑笑：“照这么说的话，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
　　如果没有楚时野将他从逃生舱中背回来，也许他早已如那些人所愿，死在那片荒野上。
　　所以，无论是精神力还是精神体，他都希望这只Alpha能够得偿所愿。
　　纪眠说的是真心话，落在楚时野耳边，却让他微微一怔。
　　纪眠的笑容温柔轻浅，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仿佛一场幻梦被打破，楚时野忽然清醒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苏澜……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才留下的。
　　现在，他恢复了精神力，也重新召唤出精神体。
　　那么，苏澜是不是就会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颗星球？
　　……再过两个月，外来的商船就会经过码头，苏澜也会离开。
　　只剩下两个月了。
　　楚时野眼底原本亮起的星火，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
　　纪眠发现面前的Alpha一下子蔫哒哒的。
　　难过兮兮地抬头，想对他说什么，犹豫一下，又难过兮兮地低下脑袋，一声不吭。
　　纪眠：咦，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他再垂眼。
　　没有自我思绪的精神体和主人的心意一向相通，不过，这只小白蛇好像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扭来扭去。
　　纪眠戳戳小白蛇，刚想开口——
　　小白蛇“啪”一下，黏在纪眠手上。
　　尾巴圈住他的手腕，整条小蛇缠着他修长手指，脑袋趴在他的指尖。
　　光明女神蝶：“？”
　　那是它的位置！！
　　光明女神蝶一下子冲过来，围着小白蛇飞来飞去，光星乱洒，好像在叭叭叭叭。
　　小白蛇无动于衷，小脑袋埋在纪眠指间蹭来蹭去，黏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