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的地板上堆着薄薄的床垫和被子，应该是昨天晚上楚时野在这里打的地铺。
　　纪眠目光停留于那个简陋的地铺，他的身体状况还是很糟糕，盯得久后眼前一阵眩晕，只好微微闭上眼睛。
　　他的通讯手环早就损毁，虽然账户仍在，里面还有大量余额，但现在的他并不能登录自己的账户。
　　一旦登上那个账户，纪家和攻击他的凶手就会知道他还活着。
　　纪眠左手稍抬，他还穿着坠落这颗星球时的衣服，楚时野并没有拿走他的私人物品。
　　不过，现在他的身上，也不剩什么东西。
　　楚时野回来时，太阳西沉。他推门而入，黄昏的余晖洒落那张清俊的脸庞，融入暗棕眼眸深处的漆黑。
　　“我去了一趟捡到你的地方，”对上纪眠的视线，楚时野拎起一个袋子，“那里还有很多零件。”
　　床尾有一张工作台，上面摆着一些造型独特、纪眠没见过的机械小摆设。楚时野走过去，将袋子里的零件倒在工作台上。
　　纪眠撑着上身慢慢坐起，楚时野快步来到床边，一言不发地蹲下。
　　纪眠垂眼，楚时野仰着脑袋和他对视，几秒后开口：“对不起。”
　　纪眠：“嗯？”
　　楚时野：“我煮的粥，很难喝吧。”
　　他大概是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尽管脸上并没什么表情，语气里却略微有点沮丧。
　　纪眠：“……没关系，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不等楚时野说什么，他又摊开掌心：“这个给你，算是我的谢礼。”
　　他的手上躺着一枚精致的袖扣，镶嵌的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中也璀璨生辉，一看就价值不菲。
　　楚时野：“我不要。”
　　“为什么？”纪眠道，“如果你是嫌它价值不够的话——”
　　“不，我知道它很贵，”楚时野道，“但这是你的东西。”
　　纪眠：“可是，你救了我。”
　　楚时野：“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才救你的。”
　　他按住纪眠的五指，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捂住被角。
　　纪眠：“……”
　　纪眠略微沉吟：“那么，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楚时野安静地倾听。
　　纪眠的指尖很努力地从被子底下探出来，捏着那枚袖扣：“帮我卖掉它吧，我不再需要它了。”
　　既然楚时野不愿意收下，那他可以换一种方式给他。
　　楚时野想了想：“这样贵重的东西，在这个地方并不容易出手。”
　　“没关系，多少钱都行。”纪眠道，“之后我总要生活的。”
　　这次楚时野没有再拒绝，收下那枚袖扣：“我会为你留意一个好买家。”
　　纪眠微笑一下，心想：那么现在，他的救命恩人也该问他一些问题了。
　　他的来历不明，又贸然拿出这样的东西，按理来说，楚时野必然会对他的身份有所疑虑。
　　纪眠的目光落入楚时野眼底，耐心地等待。
　　楚时野安静地望着他。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无人开口。
　　纪眠：……不问吗？那我主动说？
　　他准备说出自己刚刚编织的谎言：“其实我——”
　　楚时野：“没关系，可以不用说。”
　　纪眠：“嗯？”
　　楚时野：“你是谁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你的伤。”
　　纪眠：“……”
　　纪眠再与楚时野对视。
　　楚时野目光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暗棕眼眸并没有什么情绪，沉稳如未经风化的山崖。
　　纪眠不再言语。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过……
　　他冲楚时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楚时野的表情莫名奇怪几分。
　　纪眠：“我是个Omega，你呢？”
　　楚时野：“Alpha。”
　　之前纪眠昏迷流血的时候，他就闻到这个人血液内的信息素，猜测他是一个Omega。
　　Omega的信息素都很好闻吗？还是只有这个人特例？
　　当然，楚时野并不打算问出这个问题。
　　纪眠：“之前忘记问了，这是什么地方？”
　　楚时野：“第七星系，E-13星球。”
　　纪眠心道果然，他猜测得没错，现在的他确实已经远离第一星系，来到最偏远落后的第七星系。
　　第七星系多是一些生存环境恶劣的小型星球，其中不乏无人的荒星。至于E-13星球——这种以简单代码为名的星球只比荒星好那么一点，星球表面大多都是不宜居的土地，一般只拥有寥寥数万的人口，科技落后，消息闭塞脱节。
　　如果他刻意隐姓埋名，首都星的那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他。
　　但，他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
　　纪眠抬头：“这里有星际港口吗？”
　　楚时野：“有，但我们这并没有通往其他星球的飞船。港口每隔三个月会有外来商船路过，交一笔钱，就能搭上他们的飞船。”
　　“前天商船刚刚来过，下次再来，也要三个月后。”
　　三个月，不长不短的时间。
　　纪眠心底有了打算：“谢谢。”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过几天我就出去找间房子，不会一直麻烦你的。”
　　楚时野望着他，一秒后回了一个“嗯”。
　　随即起身：“我去给你熬药。”
　　纪眠在他背后小声地说：“那个粥……就不用了，我暂时不饿。”
　　楚时野背影一顿，走得飞快。
　　夜晚，屋外弥漫浓稠的夜色，屋内亮起一盏小灯。
　　楚时野端着熬好的药走到床边，轻声喊醒疲倦入睡的纪眠。
　　纪眠纤长的睫羽稍抬，眼底倦意未散。
　　“喝完药再睡吧，”楚时野道，“会好受一点。”
　　纪眠轻按额角，几秒后才恢复清明。起身道谢，接过那碗药。
　　药已经被放凉一段时间，温度刚好。纪眠垂着眼睛，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几乎瞬间驱散困意。
　　楚时野铺开地上的被褥，纪眠道：“你今天又要打地铺吗？”
　　楚时野点头。
　　纪眠掀开被子：“要不然，我们换个位置吧。”
　　楚时野按住他的被角，摇摇头：“你休息吧。”
　　纪眠：“我没关系的。”
　　“我也没关系，”楚时野道，“我的身体比你好很多，不用在意。”
　　“那……”纪眠思索一下，“要不然你上来挤一挤？这里还有空位。”
　　他说着，往床的内侧稍微让一让。
　　楚时野眼底划过一丝惊讶：“我是Alpha。”
　　虽然之前没接触过Omega，但他听说一些Omega会很排斥Alpha，尤其厌恶与Alpha身体接触。
　　纪眠：“哦，没关系，我比较能打。”
　　楚时野：“……？”
　　纪眠：“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楚时野默然，拉起被子，盖在纪眠腰间。
　　纪眠还想说什么，但是药的副作用上来，他的眼皮忽然有些沉重，困意再度上涌。
　　楚时野：“睡吧。”
　　他注视纪眠入睡，自己并没有躺下，而是坐到床尾的工作台前，在工作台微弱的灯光下戴上护目镜，开始今晚的工作。
　　——
　　两天后的清晨，一阵嘈杂声打破屋内的宁静。纪眠睁开眼睛，太阳穴针扎般刺痛。
　　屋门被人大力撞开，门口一片阴影遮挡光线，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气势汹汹的叫喊一起闯进：
　　“楚时野，你小子——”
　　声音戛然而止，这些闯入者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定格在一处。
　　房间靠里面的床上，年轻男子披上外套，一言不发地转向他们。
　　尽管他的脸色苍白，但那漂亮的眉眼在昏暗的房间内依然如此醒目，就像落灰的宝石，丝毫不掩光华。
　　为首的闯入者眼神一动。
　　真带劲。
　　像Omega一样漂亮。
　　纪眠的目光掠过这些神色各异的闯入者，眼眸不起丝毫波澜。
　　楚时野并不在家中，他平时很忙碌，白天总不见踪影。
　　这些人也不像楚时野的客人，倒更像仇家。
　　纪眠按兵不动，为首的闯入者很快失去耐心，率先张嘴：“你是Omega？”
　　纪眠语气平淡：“不，我是Beta。”
　　为首的闯入者：“是吗……”
　　这样的长相，是Beta反而有点可惜。毕竟这颗鸟不拉屎的星球上，可从未出现过Omega。
　　但是，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而且光凭这张脸，应该也能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
　　闯入者摸摸下巴，浑浊的眼睛眯起，道：“你是楚时野的姘头？”
　　不等纪眠回答，他立马丢出第二句：“和我们走吧。”
　　他很自信，根本不打算弄清纪眠的身份，显然笃定无论对方是谁，他今天都能带走这个人。
　　纪眠微微侧头：“为什么？”
　　为首的闯入者嘿嘿一笑：“他是坏人，很坏很坏的那种。不过你不用担心，叔叔是好人。跟叔叔走，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漂亮的Omega和Beta总是愚蠢且没有脑子，还像蚂蚁一样弱小，轻轻一捏，就能捏死。
　　所以，只要他随便说点假话糊弄一下，这个Beta肯定就会被吓到，乖乖地跟他们走了。
　　——为首的闯入者这么想着，毫不意外地看见面前的美人微微睁大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真的吗？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像坏人……”
　　就连吓到的声音也那么好听，闯入者心想，那位大人肯定会怜爱不已。
　　他脸上的笑纹皱得更深：“坏人总是擅长伪装，你看我们，一个个都是真正的好人。”
　　“难道你不相信我们吗？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会说谎骗你吗？”
　　闯入者不怀好意的眼底，那个漂亮的Beta非常认真地思索一下，轻轻点头：“是的……你们看起来都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然后，他弯起眉眼，对闯入者们露出一个单纯的、无辜的、非常好看的笑容：“那，我和你们走吧。”


第四章 你管这叫治愈系？
　　楚时野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
　　他天未亮时离开，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外套溅落尚未干涸的血迹，被他面朝下翻转过来，虚虚盖在手臂间。
　　沾上灰泥的短靴踩过地面，还未靠近家门，便已定在地上。
　　早上离开时还关紧的屋门，此刻却完全敞开。
　　屋内空无一人，被褥凌乱散在床上，还保持着离开的模样。
　　楚时野站在门口。
　　苏澜走了？
　　……不对，他的身体还很虚弱，那种状态下，根本走不远。
　　而且，他不像个不告而别的人。
　　楚时野思忖一秒，视线偏转，落在门把手上。
　　他想检查一下门把手，但手才刚刚碰到，门把手便哐当脱落——显然，它被人大力破坏过。
　　楚时野盯着那个门把手，片刻后，眉心缓缓拧起。
　　……
　　一辆卡车行驶在野外，主副驾驶座上各有一人，驾驶座后方的铁皮车厢里，载着剩下四个同伙。
　　纪眠披着薄毯，安静地坐在车厢角落。他的对面，那四个闯入者在交谈中时不时向他投来不善的目光，他却好像浑然不觉。
　　这几个人似乎来自一个小势力，但他并不担心他们会查到他的身份。
　　过去的二十余年里，多亏纪家对他的“保护”，他的照片、任何关于他长相的信息都不曾流露到星网上——也就是说，哪怕知道“纪眠”这个名字，外界的人也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
　　更何况，他现在的名字也是假的。
　　没过多久，闯入者中的头领、名叫张槐仁的男人走到纪眠面前，高大的影子几乎覆盖纪眠的身躯：“你叫什么名字？”
　　纪眠：“苏澜。”
　　“哦哟，很好听的名字。”张槐仁摸摸下巴，“觉醒了精神力吗？”
　　在他眼里，那个被他们拐上车后就胆小怯懦的漂亮Beta放低声音：“只有D级。”
　　“只有？”张槐仁身后的一个闯入者嚷嚷，“这不是和我们同级吗？就你这个样子，真的？”
　　张槐仁也有点惊讶，不过他没怎么在意：“看来一个Beta，都比楚时野那个废物强。”
　　他后面的同伴发出一阵爆笑。
　　“那个楚时野不过是个E级的废物，随便来一个Omega都比他强吧！”
　　“就是！”
　　纪眠一言不发。
　　E级精神力……
　　精神力一共分为六个等级，最低的E级和未觉醒的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在首都星，一些大家族中如果诞生E级，那个新生儿十有八九会被自己的家族当成废物，毫不犹豫地抛弃。
　　不过，第一眼见到楚时野时，他并不觉得楚时野是个没有精神力的“废人”。
　　车厢的哄笑声中，张槐仁察觉到纪眠的神情冷淡，再度询问：“你是什么系的觉醒者？”
　　纪眠：“治愈系。”
　　张槐仁：“我想也是。”
　　哪怕拥有D级精神力，也是个没有战斗力的废系，很符合Beta或者Omega的身份。
　　张槐仁的视线毫无忌惮地在纪眠身上游走，不像是观察一个人，更像是打量一件成色不错、可以被随意贩卖的商品。
　　纪眠淡定地对上他的目光：“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张槐仁：“一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