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眠:还好,至少没有冒泡泡。而且他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了,所以……应该没关系。
他默默端起碗,喝了一口。
楚时野眼含一点小期待:“怎么样?”
纪眠:“……”
他静静地放下筷子。
一眨不眨地望着楚时野。
楚时野:“……”
楚时野叹气:“知道了。”
他闷头喝了一口汤。
不好不坏,似乎和以前他做的味道没有区别。
……不对,或许就是和以前的味道没有区别,才是最大的问题。
纪眠默默推过来一盘自己炒的菜。
楚时野再夹一筷子。
真好吃。
两种味道同时出现,如此强烈的对比,楚时野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做的菜……确实很让人沉默。
面前的Alpha好像受到极大的打击,纪眠的声音轻而温和:“没关系。”
“反正之后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多试几次。”
楚时野抬眼:“可以吗?”
“当然,”纪眠道,“我肯定会教好你的。”
楚时野小声道:“谢谢。”
他无言几秒,又冒出一句话:“之前,只有父亲会这么耐心地教我。”
楚时野仿佛陷入某段回忆,纪眠道:“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一说那时候的事情吗?”
楚时野目光微凝。
在他面前,年轻男子托着下颌,眼带轻浅笑意地回望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坐在他的面前,认真地倾听他说话。
楚时野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那是他心底的声音。
“我的过去……都是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了。”
从他记事起,就清楚自己是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他的养父虽然从未隐瞒他,但也待他如自己的亲子。
只是,父亲早年因为一场事故落下伤病,收养他并不容易,还因为他的存在,要比之前更劳累地工作,一次次耗空自己的身体。
年幼时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父亲咳嗽着递给他一迭皱巴巴的工资,他攥紧那点散钞,一个人跑到城里,去换他们接下来一周的物资。
城里总有很多和他年龄一样的孩子,他们无忧无虑,无需肩负生活的重担,身边也都有父母和朋友陪伴。
而他总是穿着破烂且不合身的短衣,在孩子堆里并不合群,也受过很多冷眼——所以,他的童年并没有同伴和玩偶,只有这间小小的屋子、夜晚昏黄的灯光下,父亲佝偻的背影。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他依然拥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家,拥有一个虽然没有血缘、却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年幼时,他无比期待成年,期待自己能够早点接过父亲肩上的重担,就像父亲为他做的那样,撑起这个小家。
然而,他的父亲并没有等到他的成年。
收养他之前,因为一场变故,他的父亲落下重伤,久病缠身。
后来,也是因为一场相似的变故,他的父亲躺在床上,紧紧握住他的手,和他说,抱歉。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睁过眼。
过往的记忆如沉重之水拖人沉溺,楚时野闭上眼睛,睁眼回到现实。
有些话依然躺在他的心底,没有说出。
只是,虽然只有部分的心声被吐露,过去的岁月里,他的那点心声也从未有第二个人听见。
纪眠起身,走到楚时野身边,伸手。
楚时野看着他。
“抱一下。”
纪眠微笑。
“也许对你来说已经很迟,但是,这是我想做的。”
楚时野微怔一下,缓缓抬起手臂。
这是一个轻柔的、满是安慰的拥抱。
尽管很短暂,却让他想起小时候一次发烧,父亲背着他穿过风雪,一步一步走向远处的医院。
楚时野垂下脑袋。
父亲的葬礼,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自从父亲去世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挣扎在这颗废土般的星球,被尘土掩埋。偶尔仰头想要喘.息,望见的却只有晦暗而无希望的天空。
他如溺水之人,沉坠于深潭而无法上岸。岸边的人只是冷眼旁观,放声嘲笑。
他是最低等的E级精神力,甚至没有自己的精神体,不过是一个废物,一个笑话——这样的话语,曾一遍又一遍地伴随那些人的笑声,刺进他的耳里。
他并不害怕忍受孤独,只是有时候,长久的孤独会让他想起,曾经的他也并非孤单一人。
他并不害怕嘲笑,只是,当他的声音无法穿透那厚重的屏障,他只能选择沉默,而后愈发沉默。
现在……有那么一个人,如长夜陨坠的一颗星星,降落于他的身边。
苏澜从不在乎他的孤僻沉默,也不在乎他低微的精神力。
“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没关系,我一定可以帮你重新唤醒你的精神体。”
这个人说过的温柔话语依然停落在他的心上,刻下微烫的痕迹。如灰烬间一簇小小的火星,闪烁不灭。
……所以,为什么苏澜不在乎他的卑微?
为什么只有苏澜一个人?
楚时野偏头,静静地凝望纪眠。
尽管他并不清楚原因,但他知道,苏澜是特殊的。
哪怕很快就要分别,他也会记住这份特殊,一点一点,永远刻在自己心间。
……
睡前,纪眠对楚时野招招手。
楚时野犹豫一下,被纪眠揪住衣角,一点点拽到自己身边。
今天的精神疏导一如既往,纪眠神思凝聚,意识随着星点光芒深入楚时野的精神世界。
楚时野的精神世界如一片茫茫沙漠,他跋涉于沙漠之间,寻不到代表生机的绿洲。
没过多久,纪眠延伸的思绪停住。
无边铺展的沙漠突兀地截断,一道清晰的边界横亘于他脚下,再往前,沙漠消失,只剩下不见底的深渊。
纪眠微讶:怎么会这样?
作为曾经的S级辅助系能力者,他也为一些精神力受损的能力者做过疏导,可是,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纪眠凝望那片深渊,深沉的黑暗仿佛来自地狱之底,肆无忌惮地张扬延伸。不知其深,不知其广,对视稍久,似乎连他也要吞噬。
这居然是存在于楚时野的精神世界的景象。
难道楚时野的精神力曾经严重受损?还是……
纪眠眼眸沉凝。
如果他能召唤出精神体,也许就可以很轻松地探查这片深渊。
但是现在,他的精神体就和过去的两年一样,从未回应过他。
不过,还有一种办法。
纪眠踏前一步。
他的意识直线坠入深渊,似要以一己之力,撕裂这片不见底的黑暗。
——下一秒,现实中的他吐出一口血,刺目的红沾染苍白的肌肤。
楚时野:“!!!”
楚时野当场色变,抓住纪眠手臂。
纪眠捂住嘴,鲜血自指间溢出,他看了楚时野一眼,道:“没事,我很好。”
话音未落,又咳出一口血。
直接晕了过去。
楚时野:“……”
楚时野:“!!!!”
第十六章 你们谁是楚时野?
模糊的意识从深暗的水面之下缓缓浮出,一缕光明投射而下,惊醒沉睡的梦境。
纪眠醒来时,太阳穴刺痛无比,略微恍惚之中,他只有一个想法:
糟糕,刚才有没有吓到那只Alpha?
纪眠偏头。
一只黑发棕眸的青年蹲在床边,低着脑袋,一动不动。
纪眠:好像睡着了。
他刚要起身,一旁的楚时野猛地抬头:“别动。”
他摁住纪眠肩膀,提起滑落的被子,严严实实盖到纪眠下颌的位置。
纪眠想说什么,楚时野又迅速起身,跑到厨房端回一碗药。
药已放温,满是苦涩滋味。纪眠道:“其实,我现在还好。”
楚时野一言不发地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两块糖。
纪眠顿时一声不吭,先接过糖,再端起碗。
楚时野盯着他喝完那碗药,又小心翼翼地给他掂了掂被角,生怕少盖一点被子,这个人都会生病着凉。
纪眠含着一颗糖,抱住被子:“放心,我没什么大碍。”
楚时野“嗯”了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目光紧锁在纪眠身上,一寸不移。
顺便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捂好,不准他伸出来。
会着凉。
纪眠眼睛轻眨,决定转移一下话题:“你小时候,有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吗?”
楚时野看着他回忆几秒:“都是小伤,不太严重。”
“那么,”纪眠循循善诱,“那时候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楚时野沉默一下,直视他的眼睛:“我的精神力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纪眠神情不变,“你的精神力没有问题,只是我还不够强,不能很好地帮到你。”
楚时野:“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他说这话时,还有些蔫蔫的。
纪眠歪头:“低个脑袋。”
楚时野不明所以,乖乖地低头。
纪眠飞快将手伸出被子,揉揉他的脑袋,道:“安慰一下小孩子,不要难过。”
楚时野:“……”
楚时野闷闷地道:“我不是小孩子。”
纪眠笑眯眯:“但你还喊我哥哥呢,”
楚时野顿时不吭声了。
但还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纪眠,守着他。
纪眠在他的目光下躺了一会,道:“什么时候了?”
楚时野:“早上八点。”
纪眠“啊”的一声,掀开被子:“我要上班了。”
楚时野:“!”
他再把纪眠摁回去,道:“别去,休息一天。”
“可是,我很好。”纪眠摊手,“什么问题都没有。”
楚时野还想说什么,纪眠心平气和地道:“你以为Omega都很弱,所以才这么顾忌我吗?”
楚时野立刻道:“我从没那么想过。”
“只是……”
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楚时野唇角微抿,没有说出剩下半句。
纪眠温声道:“我知道你不会那么想,你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让我出去吧?”
他确实没什么大碍,精神力也并未受损。
虽然请一天假也不是不行,但如果真的休息一天,楚时野一定会觉得他的情况确实很严重,从而更加担心……也更加愧疚。
他不想让这只Alpha太担心。
在纪眠的目光中,楚时野无言一会,还是点点头。
纪眠弯起眼睛。
“今天是上班的第二天,要是请假也太不像话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
“况且,只要上满一周,就能拿到薪水了。”
楚时野一愣。
所以,是为了早点拿到薪水……早点搬出去住吗?
……就这么急着离开吗?
楚时野沉默地看着纪眠,眉眼低敛,不再说话。
——
清晨细雨缥缈,楚时野撑着伞,一路陪纪眠走到教学楼下。
纪眠偏头:“我走了。”
楚时野:“嗯。”
前面就是台阶,纪眠并未抬步。
一路上,他身边的青年都很沉默。虽然也会回答他的问题,但是……
纪眠看着楚时野:“不要不开心,回去以后,我教你做菜。”
楚时野:“好。”
他的眼底总算亮起一丝光泽,似乎有几分期待。
纪眠:回去以后还得哄哄这只Alpha,不然今天晚上,他可能都不愿意让我做精神疏导了。
他冲楚时野挥挥手,转身走进学校。
。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纳托慢吞吞地从教室后门走进来,他的眼角青肿,脸上有莫名的伤口,一个人默默缩在桌椅角落,努力让自己变得像个透明人。
然而,教室中间的几个学生还是注意到他。叶添材靠在椅背上,冲旁边的一个雀斑少年丢了个眼色。
雀斑少年带着另外几个学生向纳托靠拢过来。
“纳托,你爸又打你了?”
雀斑少年笑嘻嘻地道。
“真可怜啊,你怎么三天两头挨打,是不是因为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
纳托没有说话,雀斑少年继续道:“你爸是个混账酒鬼,你也是个小混账。要不要和大家说说,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纳托猛地抬头。
雀斑少年:“哟,瞪我干嘛,瞪我你妈妈就能从墓地里爬出来?不过就算爬出来了,不也还是会被你那个酒鬼老爸……”
嬉笑声还没落下,纳托踹开桌子,向他扑来。
雀斑少年几个人一拥而上,推搡之中,纳托一口咬在雀斑少年的手上。
雀斑少年痛得尖叫一声:“你个混账,居然敢咬我!”
说完挥起一拳,直冲纳托面门。
纳托恐惧地闭眼,只是,熟悉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他睁开一只眼,雀斑少年的拳头僵在半空,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拦住。
“真精彩啊。”
纪眠就站在那里,眼底不见一丝情绪。
“你们是在聚会吗?”
“……”
几个学生噤声,尤其是雀斑少年一伙,一个个脑袋缩成鹌鹑,恨不得钻进墙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