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无云收敛气息, 脚步无声地前往掌门高明所在的院落, 途径的多处楼阁一片漆黑，屋子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光亮, 这对于修道界来说是十分不正常的。众所周知, 修为一旦筑基以后便不需要睡眠和饮食，所以晴空门每夜都会灯火通明，筑基弟子都会日夜修炼，尚未筑基的弟子也不会休息这么早, 今夜却十分反常。
　　断无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指尖淡蓝色的丝线缠成一团, 这里可是天瑞山脉, 重九大世界里仙修最大的聚集之地，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地出现灭门之事？“难道是照仙宗, 不, 不会是照仙宗.......”照仙宗就算再不堪，也是仙修最大的宗门之一, 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压下心中的百般慌乱, 当务之急还是找到一个活人, 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断无云担心凶手尚未离去, 他步伐诡异地穿过重重院落，犹如轻风惊动不了一片落叶。不久后接近了演武场，一股恶心的血腥味远远地就传过来。
　　此刻，不大的演武场上堆满了残肢断臂，晴空门上下五百余人尽数在此，流淌在地上的鲜血已经凝固成黑色，在月光下铺满了地面。断无云行走修道界八十余年，见过得死伤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凶恶残忍的场景，就算是邪修也不会轻易做出这种恶行！
　　断无云深吸一口气，血腥味充满了鼻腔，他和晴空门的人相处不错，若真说有什么感情还谈不上，可他刚刚承诺会帮助晴空门，随后这样一群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残杀，他心中升起一团无处发泄的怒火，缠绕在指尖的蓝色丝线断成了数截。
　　“高掌门？谷道友？谷豆豆！”断无云高呼他记得的名字，他踩着地上的血迹跑到尸山前，扒开上面一层的残尸，查看它们是否还有气息。不知过了多久，五百八十一具尸身一一翻过，断无云的指尖不住地颤抖。
　　“不对，这里没有掌门他们，难道他们还幸存？”断无云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此时淡绿色的衣衫已经染满了黑褐色的血水，他站起身打出寻踪符。
　　寻踪符在空中顿了顿，随后飞快朝一个方向飞去。断无云循着寻踪符追过去，片刻来到了掌门高明所在的闭关室。
　　“高掌门？”断无云站在闭关室的门外，里面却无人应答。他抬手轻轻往门上打出一道灵力，倾时石门四分五裂，几道响声后石门碎裂了一地，露出闭关室内的人。
　　谷豆豆一身鲜血地躺在钱多多的怀里，断了一条手臂，她双目睁着一动不动，早已没了气息。钱多多靠着背面的墙壁，就算活着也只剩下了半口气。
　　高明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结印，身体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向四周供应，那是一个高级防护法阵。不过法阵曾经受到了很严重的攻击，刚刚被断无云轻轻一碰就废了，但高明此刻已经失去了意识，他还在不断输送自己的灵力，如果继续下去就会因此而对自己的寿命有危害。
　　断无云忙抬手打断高明，半跪在地上，右手托着高明的后背，左手握着他的手腕给他输送灵力。
　　半晌后高明恢复了一些意识，恍惚中感觉面前来了一位故人，他反手抓住断无云的手臂，“前辈？”
　　“高掌门，我是乐玄。”断无云连忙给他服下两颗疗伤的丹药，“到底发生了什么？”
　　“乐玄......”高明却拒绝了他的丹药，“你终于回来了。”
　　断无云微微一怔，“掌门在等我？”
　　高明死死地抓着断无云的胳膊，“晴空门弟子横死，怨魂被邪修收走，你要找到他们，将他们带到佛地，请佛修超度。”
　　“怎么会有邪修？”断无云顿时想到自己杀掉的那个赵斌斌，不，准确地说是被邪修夺舍的赵斌斌。
　　高明的脑袋微微摇了一下，却没什么力气，“今日晌午，一群修为高深的邪修突然闯入门中，将门内弟子残杀，把他们的魂魄逼成怨魂收走。他们只说了一句话，「不该提起那位尊者的名字」。”
　　断无云顿时想起了邪尊危楼，他心中慢慢沉下去，“什么尊者？”
　　“他们没说，不过我猜此事想必和两位道友有些关系。”高明的双目已经失神，却仿佛洞察了一切。
　　断无云听罢不知该如何解释，愧疚感如潮水涌来，他明明已经避免在做事的时候牵连晴空门了，怎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我.......”
　　高明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道友与其说那些虚言歉语，不如来日前往魔界，将门内弟子的魂魄寻回。”
　　“我，我一定会的。”泪水蓄满了眼眶，断无云的心早就乱了，他不知疲倦地用灵力维持着高明的生机。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晴空门命中遭此一劫。当初若不是我为了一己之私，优柔寡断不肯带弟子们离开天瑞山，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可惜我至死也未能再见那位恩公，若道友有朝一日见到一个被封印的傀儡妖，代我替他道别。”高明顿了顿，“恩、情、仇、怨，凡人终是逃脱不过。有人曾对我说过修道者终将走向无情大道，但我偏偏过于看重情谊，有恩就愿意豁出性命去回报，我曾以为这样才是一个活人应该做的。可我一人的恩情因果，和一群人的性命比起来，却如此微不足道。”
　　“掌门，你说的那个傀儡......”或许是心绪过于悲愤，断无云的脑子却无比清醒，他恍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被楚疏尘封印在地下时的一些无聊往事。
　　“若能重来，便是终生有愧于恩人，我也要带晴空门上下弟子离开天瑞山！”
　　“高明。”其实我就是那个傀儡妖。
　　高明的眼神忽然明亮了几分，嘶哑喊道：“我无能，愧对晴空门上下弟子。”话音刚落，他身体一软摊在断无云的怀里。
　　断无云再去看他，发觉高明已经没了气息。
　　“师父.......”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断无云忙回头去看，见钱多多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随后抱着谷豆豆倚着墙壁缓缓滑倒。
　　一滴眼泪从断无云的眼角流出，他茫然地摸了一把潮湿的脸，原来没有心的木偶傀儡，也会流泪吗？
　　“凡人呐。”渡霄子踩着拖鞋拖拖拉拉地走进闭关室，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眉眼间透着嘲讽，“啧，恩情义气，呵。”
　　断无云抬头望向他。
　　渡霄子双手一摊，“我可救不了死人。楚疏尘的脑子已经好了，就在门外等你。不过他的旧伤却恶化得更加厉害了，如果再动用灵力，恐怕撑不了一年了，你要想救他就快点把药材找全。”
　　断无云沉默良久，慢慢将高明的尸体放下，对着屋子的几具尸体，跪拜磕了三个头，又转身对着演武场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高明，我一定会把他们的魂魄找回来！邪尊危楼.......今日之仇，来日加倍奉还！
　　断无云站起身将尸体焚化，一声不吭地出门，正巧撞上楚疏尘担忧的眼神，他注视着楚疏尘，“渡霄道尊说你活不久了，你还要去联合仙宗前往魔界吗？”
　　楚疏尘已经恢复了记忆，自然不复小孩的神态，除了眼神有了温度外，他依旧端着以往冷淡的模样，“你不必劝我，危楼要覆灭整个重九大世界，我既然还没死，不会坐视不管。”
　　“我不会劝你。一人的恩情因果，哪里比得上芸芸众生？”断无云忽然笑了，“从前是我狭隘了，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药材我帮你寻。打个赌如何，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找全药材？”
　　楚疏尘看了他半晌，难得露出半个笑容，“晴空门灭门之事与我也有关系，报仇的事情，我也有责任。”
　　“但也得让我在危楼身上砍几剑。”
　　渡霄子靠着门框，阴阳怪气道：“还真是郎情妾意、生死难分呢。”
　　楚疏尘忍下砍人的冲动，假装自己是个聋子。断无云此刻也没有心情插诨打科。
　　渡霄子见二人不搭理他，顿时也没了意思，于是一惊一乍道：“这个危楼真不简单啊，居然琢磨出这种邪术，只要有人提了他的名字，他就能掐算出来。他是不是比楚疏尘还招人讨厌？生怕别人骂他，啧，真小心眼。”
　　断无云听罢心中愈发悲愤。
　　楚疏尘按住他的肩膀，“晴空门的事不能全怪你，即便你不提起危楼，他早晚有一日还是会造就杀戮的，不是晴空门，也会有其他宗门。为今之计就是尽快诛杀危楼。”
　　“多谢。”断无云依旧无法释怀。
　　渡霄子抚摸眼眉“大家都为国为民的，搞得我格格不入，不过魔界我就不去了，我给你们添个彩头。”
　　“国是什么意思？”重九大世界是没有国家的，断无云有些听不懂。
　　渡霄子被噎了一下。
　　楚疏尘嘲讽地看着渡霄子，回敬道：“他是从小世界来的，可能是他那个世界的东西吧。”
　　渡霄子觉得楚疏尘在讽刺他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气得就要打人。
　　断无云忙把话头岔过去，“前辈，他读书少不会说话，你别和文盲一般见识。你方才说的彩头是？”
　　渡霄子对楚疏尘挑了下眉，又扯东扯西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过了许久才慢腾腾地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麟趾果，还有两种药材不知道吧？那我给你个提示，第四种药材就在魔界，叫落雷草。”
　　“凤去存羽火，麟遗树下金。海固水向天，雷惊木存心。”断无云顿了顿，“「凤去存羽火」指的就是凤尾火，「麟遗树下金」是麟趾果，「海固水向天」是倒流水，「雷惊木存心」是落雷草，那还有一种药材呢？”
　　渡霄子不怀好意地摸着自己的眉毛，“你猜？”
　　“.......晚辈愚钝。”
　　“医修救不了蠢货，答案就在谜题上，”渡霄子道，“不过猜不出来没关系，佛修喜欢渡蠢货，机缘到了你自然就会知晓了。”说罢他身影一闪就消失了。
　　渡霄子因为一张欠嘴和古怪的脾气，常年被人追杀，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麟趾果在照仙宗，这种药材我来解决吧。”楚疏尘小心翼翼地往断无云身边凑近点，“我去找几大宗门商议危楼之事？”
　　“好，我把晴空门收拾收拾。”


第55章 第二不才
　　断无云在晴空门, 将门内弟子的尸身焚化，又把整个宗门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地面的血迹也清除干净。他将院落、路边的灯火一一点上, 光明又重新出现在晴空门, 可晴空门却再也没有热闹的人语笑声了。
　　断无云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他回首望着晴空门, 刚刚点上的灯火在阳光下跳动, 半晌后才低声道：“抱歉。”他抬手打出几道法印, 一条条淡蓝色的丝线从十指飞出，在空中结成一道大网, 将整个晴空门笼罩其中。
　　他口中呢喃着一段段晦涩的咒语, 片刻后右掌拍在地面，“封！”整个晴空门刹那间消失，只剩下一座荒山。
　　“我将晴空门封印在此，他日寻回诸位道友的魂魄, 再带道友们重回故地。”
　　断无云对着荒山静默半晌，才返回客栈, 一身绿衣在血水浸染凝固后已经变成黑色, 路遇的路人反而没有发现那是血迹。
　　江九归蹲在房门外，“师父和楚前辈怎么还没回来？”
　　白亦山扶着房门, 唇色依旧苍白, 有些虚弱道：“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你不要担心, 以二位前辈的修为, 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我知道。”江九归背对着他摆摆手, “你快回屋歇着吧, 病恹恹的。”
　　白亦山顿觉尴尬，他知晓江九归心思单纯没有别的意思，可自己却始终觉得留在这里，影响了断无云师徒二人，他本就寿命无多，身体日日恶化，总要江九归操劳照顾，心中愈发过意不去。他沉默一下，便转身回屋了。
　　“师父！”
　　身后传来江九归惊喜的呼声，白亦山脚步微顿，迟疑一下，重新折返屋外，“断前辈。断前辈？你身上这是？”
　　断无云勉强地扬了下嘴角，抬手示意江九归不要扑上来，“出了一点事，已经解决了。亦山，渡霄道尊又不知去了何地，你先不要着急，过一阵他还会出现的。届时我会请他为你医治气海经脉。”
　　“多谢前辈好意，晚辈早已看开了，对修仙问道并不执着。”白亦山微笑道，“凡人也有凡人的乐趣，百年之后化为尘土，也算回归天地。”
　　江九归听完有些生气，“我费心费力照顾你多日，你为何不想活着？”
　　白亦山摇头笑道：“只要好好地做好凡人也是活着，我从来不曾求过长生道。”
　　江九归听不懂，胸口却觉得难受，“你，你.......我不管你了。师父，我们去找楚前辈！”
　　“倔驴。”断无云拉住他，对白亦山说道，“过一段时间我要去魔界，此行危机重重，我将九归托付给你，他不通人事，亦山多多费心了。”
　　“这......”白亦山有些犹豫，他自己已经是个废人，能照顾好江九归吗？
　　“师父，师父，我要跟你一起去。”
　　断无云模仿他的口吻，“徒弟，徒弟，我不带你一起去。”
　　白亦山不禁失笑。
　　断无云见他笑出来，这才放心，“笑一笑十年少，何必总是苦着脸呢？”
　　白亦山被戳穿了心事，有些无措道：“我没有苦着脸。”
　　“你方才笑得比哭还难看。”
　　白亦山苍白的脸上出现红晕，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前辈关心，前辈你要换一身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