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疏尘的脸绷不住了，他转身就离开断无云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卧房后，狼狈地踉跄了一步，扶住了桌子。
　　“你看看你还想留着他的性命，”楚疏尘脑海里浮现出一道声音，“可他为救一个旁人不要性命，却从未想过救你。”
　　“我没有告诉过他我的旧伤，更何况世间早就没有医治之法了。”
　　“呵，冠冕堂皇，说的好像你不难过似的。”
　　“住口！”楚疏尘挥袖将桌子掀翻，眼睛红光交替闪烁。
　　“当当当，”断无云敲了敲门，“万道友，怎么了？”
　　楚疏尘的神情慢慢镇定下来，只是发丝有些凌乱，“无事。”
　　“早些休息。”
　　海底妖域没有黑夜白昼，但通天城城主却想了个办法模拟日夜交替，她用无数的夜明珠构成了白昼，等到时间一到便将夜明珠遮住，模拟出黑夜。于是蜗居在通天城的妖族就像是活在陆地上一样，每日都能感受着日夜轮回交替。
　　入夜后，城内各处的夜明珠被遮盖住。紫珊瑚拿着玉板来到副城主的府上，隔着房门敲了敲，便推门走进去，“主人。”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斜靠在小榻上，身上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月白长袍，墨发散落在衣襟上，半掩半遮地盖住流露在外的肌肤，“何事？”
　　“主人，冥河水母前几日出城了。”
　　“此时我已知晓，赢鱼族无故将一妖族灭族后，举族向西逃走，她奉城主之命前往击杀。”副城主抬眼看她，“怎么？出了意外？”
　　“冥河水母所去之地的传送阵坏了，应该有一场很激烈的斗法。”
　　副城主坐起来，捻着手指思忖，“赢鱼族还不值得冥河水母大动干戈，她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妖，稍后我会去告知城主。还有别的事吗？”
　　“主人，今日恰好有三个人乘传送阵来到通天城，其中两个人的修为妾身看不清。其中一人的容貌......”
　　“认识？”
　　“只是觉得熟悉，很像人族中的一个修士。”
　　“何人？”
　　“无争道尊楚疏尘。”
　　副城主闻言敲了敲小榻的扶手，空中掉下来一个贝壳，贝壳打开后是一张画质，“你看看是画上的人吗？”
　　紫珊瑚把画纸打开一半，从那半张身子便已确定画中之人与她今日见到的是一人，世间有如此风骨的人实在少见，“不错。”
　　他怎么来东海了？副城主沉思许久。
　　紫珊瑚道：“楚疏尘的修为在人修中也是数一数二，我们要不要先下手除掉他？”
　　“不必。”副城主道，“楚疏尘这个人虽然杀名很重，但不会无缘无故的伤害人族和妖族。他来海底妖域必定是有什么目的，明日我去会会他。”
　　“这恐怕有危险。”
　　“无妨，他想要什么给他什么便是，”副城主笑道，“区区天材地宝哪里比得上一个大成修士的交情？”
　　次日一大早，副城主就前往驿馆拜访，不过他没有声张，周围也没跟着其他人，独自一人就上了门。他早已了解过楚疏尘这个人的作风，心知对方不喜欢拐外抹角，进门后便开门见山道：“阁下可是无争道尊楚疏尘楚道友？”
　　楚疏尘看着眼前这个大成期的妖修，沉默一瞬后点了下头。
　　“我乃通天城副城主陵戚，楚道友远道而来招待不周。”副城主道，“不知楚道友不远万里来到通天城所为何事？我并无恶意，楚道友也知道，修为到了我们这个境界，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动手，动起手来对自身伤害大，对通天城的伤害也不小。”
　　楚疏尘道：“我来通天城是为陪人疗伤。”
　　“疗伤？”
　　楚疏尘试探了一下副城主，发现他果然没有恶意后，才带着他去隔壁房间，对断无云点了下头后，将副城主的身份说了一下，“具体陵道友和他聊吧。”说罢他赌气似的又回隔壁房间窝着了。
　　副城主打量着断无云，立刻判断出断无云在楚疏尘心里的地位，有什么事情还得和眼前这个小修士说。
　　断无云看着楚疏尘的背影，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下，然后对副城主行了个礼，笑道：“在下断无云，改姓换名乔装至此实属无奈，还望副城主海涵。”
　　“无妨。”副城主摆了摆手，坐在椅子上问道，“小友来东海一路上可还顺利？”
　　“多谢副城主关怀，有楚前辈在一路上没有什么意外。”
　　副城主笑道：“那就好，海底妖域不比人族大陆，有些地方乱的很。不知小友来此处是想救什么人？”
　　断无云笑了笑却没有继续回答。
　　副城主忽然叹了口气道：“如今妖族正赶上多事之秋，小友对邪修了解多少？”
　　断无云道：“自楚前辈数百年前用诛邪阵震慑群魔后，邪修便鲜少在修道界出没了，听闻大部分邪修道聚集在西北魔界。”
　　“不错，可近些年魔界魔尊要渡劫飞升了。”
　　断无云好奇道：“副城主怎么知道？”
　　副城主道：“那魔尊不想飞升，他想要兵解散仙。”
　　断无云脸上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兵解后的实力必然会有极大提升，就连楚前辈也不是其对手，那魔尊想要做什么？”
　　副城主摇头道：“不知。但兵解极为冒险，他为了预防失败，正在四处残杀妖族大妖，利用它们的妖丹和尸体炼制渡劫法宝，此番我妖族大妖聚集在海底妖域，也正是为了商讨此事，想找个法子对付他。”
　　“不过，”副城主继续说道，“妖族曾打探过这位魔尊的行迹，他嗜杀成性喜怒无常。修道界里无论是仙修、魔修还是妖修，都是为了提升实力、飞升而修炼，但那位魔尊仿佛只是为了杀生而修炼，一旦让他兵解成功，修道界将会迎来一场浩劫。”
　　断无云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副城主此话的意思是？”
　　“妖族想和人族联手。”副城主道，“那魔尊的实力强悍，手下的邪修爪牙无数，而且魔界远比妖域还要凶险，唯有人族和妖族联手方可万无一失。而楚道友作为人修中的翘楚，想必在人修中很有威信，所以我想代表妖族与其商谈。今日帮断小友一个忙，也是礼尚往来。”
　　断无云听罢，又和副城主聊了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我这小徒弟受了伤，医修说唯有东海倒流水才能救他性命。”
　　江九归听到自己的名字，捂着嘴咳咳咳。
　　副城主闻言笑道：“原来断小友是想要倒流水，这个倒是好办。只是倒流水所在的地方比较特殊，近些日子恰逢大妖集会，小友可否再等几天？待这几日忙过去之后，我再去为小友取水。”
　　“多谢副城主。”
　　“小友客气。”副城主起身道，“我见楚道友似乎不喜与外人交谈，还望断小友能把今日我所言之事告知他。”
　　“好。”
　　副城主离开后，江九归才跑到断无云身边，“师父，这么容易就得手了？”
　　断无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叫得手了？说的好像我们来坑蒙拐骗似的。”
　　江九归揉着脑袋，“师父，你不去告诉美人哥哥吗？”
　　断无云沉默良久，他心知楚疏尘是个什么德行，碰到这样的事必定忍不住想要去管，但他现在那个身子骨还管得了吗？恐怕管到一半就得把自己折进去。
　　“吱呀——”房门被推开，楚疏尘站在门口，他和断无云对视半晌。
　　断无云顿时升起一股无力感，“那副城主所言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楚疏尘道：“你会管吗？”
　　断无云会管，他和楚疏尘都能想办法跨越空间壁垒，前往其他的世界，但重九大世界的大部分生灵却走不了。他本就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怎能坐视生灵涂炭？只是在那之前，他总要把楚疏尘的药给找全。
　　“或许你我所求之道不同，但你我所行之事却很像。”楚疏尘道，“你说的不错，我从不悲天悯人，更没有什么仁义之心，可我却不想看到那样的乱世出现。”世界需要规则，可惜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继续制定规则了。
　　“你......”
　　“无云，”楚疏尘打断他的话，凝望着他的眼睛，“我陪你在通天城，等你处理完你的事情后，我送你去其他世界。我会去仙修门派联络人，与妖族一起诛杀魔尊。此后一别，你万事珍重。”
　　断无云焦虑地抓着头发，“楚疏尘！”他拼死拼活的找药材，不就是想救楚疏尘吗？为什么他一定要去送死？
　　“无云。”楚疏尘看着他欲言又止，
　　“该去其他世界的人是你！你不知道那群仙修都恨不得你立刻死吗？你联络个屁！还不如我去成功的几率倒是大一些。”
　　楚疏尘握住他的手，让他不要继续折磨自己，“无云，人各有命，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这就够了，无论结果怎么样至少我们做了该做的。”
　　断无云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半晌后说道：“我不去其他世界，我也有我想要做的事。”
　　楚疏尘迟疑着看着他，与他目光相接，许久后点了下头，“我尊重你的想法。”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留给断无云一个阵盘，“拿着这个阵盘你就能跨越空间壁垒，前往其他世界。”
　　断无云怒气冲冲地把阵盘往储物袋里一怼，他得快点搜集药材了，免得楚疏尘在那之前先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一直屏息凝神的江九归见二人恢复平静，才小声道：“美人哥哥，你为什么不去其他世界？”
　　“这里还有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带不走吗？”
　　“找不到了。”
　　“被人偷走了吗？”
　　是被我弄丢了，楚疏尘微微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描绘着一个傀儡娃娃的形状。
　　“好了。”断无云整理了一下头发，随意用发带一绑，“既然都决定好了，趁着剩下的几日清闲时间，多出去转转吧。”
　　“好。”楚疏尘走在断无云身侧。
　　江九归识趣地没有跟上去，而是呆在屋子里修炼，他也想成为师父那样厉害的人！
　　通天城与陆地上的城池十分相似，看样子城主是专门模仿人族而建立的。在整个通天城里生活的妖，都是修为比较高的妖族，副城主负责通天城城内事务，城主负责整个海底妖域的事务。
　　或许因为这几日大妖集会的缘故，城内的街道上热闹了许多，有不少妖修在路上摆起了摊，卖的东西倒是不错，断无云有心想买点，苦于囊中羞涩，他怕楚疏尘再无私奉献，便束缚着自己的目光，不在那些东西上留恋过久。
　　“楚疏尘。”断无云破罐子破摔，懒的继续装下去了，“我问你，和离后你总是跟着我干什么？难不成你对我还真是余情未了？”
　　楚疏尘心知自己时日无多，也不忍心拖累断无云，他摇头道：“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只不过你我好歹也是道侣一场，你年纪小，在外面容易被人欺负，我便想着照顾一段时间，可有的时候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差点伤到你，实在抱歉。原本想着等你修为再提高一些，我就会离开。”
　　“......说得好像你多老了似的。”
　　“我已经一千多岁了。”
　　“......”
　　楚疏尘也有点说不下去了，和断无云在一起的时候的确很快乐，但他活得太久了，已经失去了年轻人的热情，永远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样和断无云侃侃而谈，他以前有时候觉得这样活泼的年轻人呆在自己身边可惜了。
　　“无云，我知道一直以来你也并非爱慕我，只不过被其他的感情蒙骗产生了误解，误以为自己喜欢我。”断无云看他时的眼神的确掺杂着很多感情，可惜唯独没有爱意。
　　断无云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楚疏尘摇头，“你会脸红吗？”
　　断无云忍笑道：“我又没做亏心事。”
　　楚疏尘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心中却在轻叹，可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却会脸红。
　　断无云愣了下不好意思地别开头，“你说说你是怎么长的呢。”他为了报恩以身相许，最后吃亏的好像还是楚疏尘。
　　楚疏尘无奈地看着他，到底是年轻人，执着的始终是皮相。
　　路边有卖红珍珠的蚌精，断无云看了一眼价钱，走过去挑了两串珍珠手串，回手递给楚疏尘一串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纠结了，此后化干戈为玉帛。兄弟手串，咱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是楚大哥，我是断小弟。”
　　“......”楚疏尘很勉强地把手串戴在左手上。
　　“说起来，你不会嫌弃我高攀吧？”
　　“不会。”
　　断无云叹了口气道：“好好保重，别把自己折腾死了。”
　　“恩。”楚疏尘抿了下唇角。
　　二人继续沿着街道闲逛，见紫珊瑚迎面走来。断无云笑道：“紫姑娘今日怎么没在传送阁？”
　　紫珊瑚行了个礼笑道：“妾身奉副城主之命，邀请二位前往府上参加宴席。”
　　“宴席？”
　　“是几位大妖的私下聚会。”紫珊瑚解释道，“大妖们这两日陆陆续续来到通天城，但妖还没到齐，在那之前副城主先举办一场私下聚会。”
　　断无云和楚疏尘对视一眼，“好，劳烦紫姑娘带路了。”
　　“客气。”紫珊瑚带着二人来到副城主的府中，她没有直接去宴客厅，而是引着二人去了修炼房。
　　副城主盘腿坐在修炼房内，他面前摆着两个蒲团，见断无云二人进来，便道：“二位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