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然推开门，在昏暗的房间内，看到一个人坐在空空如也的屋内。
　　这个人头上有十二个戒疤，长相和他的人一样清冷，说不出有多好看，但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特殊魅力。
　　“何时？”慧空头也不抬，坐在蒲团上问。
　　程越然说明来意。
　　“把人放在地上。”慧空言简意赅道。
　　程越然进屋，将苏一尘放在慧空身前。


第68章
　　“你可以走了。”慧空逐客。
　　“我不走。”程越然耐心地解释, “我要陪苏一尘到心魔解除。”
　　“原来他就是苏一尘。”慧空只没有情绪地说了这一句话，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对苏一尘是什么看法。
　　“没错, 他就是苏一尘。”程越然点点头。
　　“你要留下的话, 也可以, 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不要出声。”慧空冷淡道。
　　“好，我保证不出声。”程越然觉得这个条件非常容易做到, 他只要不想说话，就可以一直不说话。
　　慧空不说话，只伸手握住了苏一尘的手腕, 将灵力导入。
　　半晌后，他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了，慧空长老, 你还好吧？”程越然关切道, “你是不是被苏一尘的灵力反噬了？”
　　慧空沉默以对。
　　现在慧空面对的情况和当初慧源住持面对的情况一模一样，就是苏一尘只接纳程越然的灵力进入他的体内, 其他人的灵力进入他的体内则会反噬。
　　“难道要我来修复苏一尘碎裂的灵脉吗？”程越然头疼道，“可我根本不懂医道，不知道要怎么修复碎裂的灵脉啊。”
　　慧空修息了一会儿，用手背将唇上的鲜血抹去，淡淡道：“他不排斥你的灵力？”
　　“对。”程越然也觉得奇怪, 但这就是事实。
　　“那你按照我说的做。”慧空平静道。
　　“真的要我上吗？我怕我越治疗，苏一尘伤势越重。”程越然害怕弄巧成拙。
　　“不会。”慧空惜字如金。
　　得到了慧空的回答, 程越然多了一点信心, 慧空长老是治疗的一把好手, 既然他都说没问题了, 那应该大差不差。
　　程越然直接握住苏一尘的后颈，将灵力输入，问：“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在他体内寻找碎裂的灵脉碎片，将碎片引导至灵脉处，每一处都要原来的灵脉碎片，不能弄混。”慧空仔细交代。
　　这可难倒了程越然。
　　他确实发现师兄体内有很多灵脉碎片，可这碎片到底属于哪一处灵脉，他根本分不清。
　　他把这个事实告诉了慧空。
　　慧空只道：“无碍，你找到一个碎片，便在他碎裂的灵脉处用灵力贴合，如果无法修复则换一处。”
　　“好。”程越然心想，这虽然是个耗时耗力的笨办法，但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他先找到一处碎片，用灵力贴在苏一尘的头部，没有效果。他一点点往下移动。一天一夜过去，他终于在苏一尘腹部的灵脉处贴合碎片。
　　他用这个方法，耗时又一个十年，终于将苏一尘的灵脉全部贴合。
　　在此过程中，苏一尘的疼痛逐渐减缓，早在七年前就能开口说话。
　　他想要多和师弟说说话，但被慧空冷冷呵斥「闭嘴」，他一想到自己在别人的地盘，也就不开口，安静地享受师弟为他疗伤。
　　十年过去后，苏一尘的灵脉恢复，灵力游走也十分有序，但他仍旧双眼通红，入魔的迹象没有减轻。
　　程越然带着苏一尘和慧空道别：“慧空长老辛苦了，我去找慧源住持了。”
　　“快走。”慧空毫不留情地逐客，仿佛三人相处一室十年，一点感情也没有，仍旧是当初的陌生人一般。
　　程越然带着苏一尘走到慧源住持的禅房前，敲了敲门。
　　慧源住持这次没有说「进来」，而是直接走到门前，开门，微笑道：“岳施主，苏施主，两位别来无恙？”
　　“有恙……”程越然扶额，他注意到慧源禅房内还有一个人，“苏一尘入魔的迹象还是没有减轻。”
　　慧源住持想了一下，问：“岳施主愿意为苏一尘解开心结吗？”
　　程越然果断拒绝：“我这次来，是想按照住持十年前说的那样，将苏一尘打入灵山谷底，用灵山的灵水来清洗他的心魔。”
　　嗯；
　　慧源住持见程越然坚持，也不好再劝，只得点点头：“好，请随我来。”
　　苏一尘听到这番对话，颇有些心寒，但又十分理解师弟不原谅自己的行为。
　　他试探着对程越然道：“说不定你说一句爱我，愿意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我的心魔就立即解除了。”
　　“滚！”程越然这下是真的发了火。
　　苏一尘不顾还有慧源住持在，说出这种背德的话，让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
　　慧源住持闻言也是一惊，终于明白这对师徒的矛盾在于何处，是师尊肖想徒弟，因此徒弟要和师尊断绝关系。
　　慧源住持想到在程越然的葬礼上，有人说苏一尘将「岳关山」当成程越然的替身，想来是这样没错了。
　　这样一来，慧源住持完完全全理解了「岳关山」的做法，之前他还觉得「岳关山」太过心硬，现在他则觉得是苏一尘太过了。
　　慧源带着他的朋友，还有程越然和苏一尘两人，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耗费了一天的时间，才在日落之前，走到灵山谷底。
　　谷底灵水激荡，轰然作响。
　　这里的灵流恐怕只比三重天旸谷的灵流好一点，没有旸谷那么湍急，但这水流速度也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老衲有言在先，在灵水中治疗心魔，痛苦不堪，就连已经飞升的大能沈正泽都忍不住呼痛。若是能靠其他方式解决，最好不要用这个方法。”慧源住持还是希望「岳关山」能够心软。
　　但程越然却不假思索：“还请住持将苏一尘打入谷底。”
　　“阿弥陀佛。”慧源见「岳关山」坚持，也就知道自己多嘴了。
　　他对苏一尘道：“苏施主，还请你除去身上的法袍。”
　　苏一尘闻言，将法袍和里衣都脱下，这些东西都会阻碍灵力洗涤他的心魔。
　　“那就有请苏施主下水吧。”慧源住持双手合十。
　　苏一尘抬眼看了一下程越然，只见对方目不斜视地盯着对岸的巉岩，看也不看他裸露的半身，心想：“色/诱失败了……”
　　苏一尘穿着法袍时，看起来弱不禁风，其实脱掉衣服，浑身肌肉线条流畅，非常吸睛。
　　他听从慧源住持的话，缓缓走入灵流中。
　　水刚刚没过他的腰，他就痛得忍不住叫了出来：“痛！”
　　他就算灵脉碎裂，灵力紊乱，汹涌地撞击他的五脏六腑，他都没有喊过痛。不知道他现在痛到什么程度，才会喊出声。
　　程越然依旧像没有听到一样，盯着对岸的巉岩，一眼都不舍得施舍给苏一尘。
　　苏一尘忍着巨痛，回头看像程越然，发现对方还是无动于衷，他忍不住心想：“我本来以为自己吃尽了苦头，他会对我有所怜惜，可这终究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他又想：“吃苦头也好，能让我心安理得一点，对师弟犯下的罪行，也没那么内疚。”
　　这样想着，他逐渐往水深处走去。
　　这时候，慧源住持指尖触地，手上结的正是降魔印。他口中念诵着「那莫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等，正是不动明王降魔咒。
　　随着他的念诵，梵音在山谷间回荡，漫天金光随之大兴。
　　卍字心印源源不断地自天而降。
　　降魔锁从两岸的岩壁中生出，将苏一尘捆住。
　　被降魔锁锁住后，苏一尘便不能调动体内灵力，只能任由灵流输入他的体内，洗涤他的心魔。
　　灵流严寒刺骨，苏一尘在水底冻得瑟瑟发抖。
　　“痛！好痛！”
　　“冷！好冷！师弟，你能抱抱我吗？”
　　苏一尘痛得流下生理性的泪水，但这泪水和灵流混在一起，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程越然是修士，自然能听见水底苏一尘的话，但他听了之后，心底冷笑。
　　若是没有替身，没有被侵犯，没有被苏一尘害死，他一定会心疼得不得了，苏一尘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可这些事情都发生了，他对苏一尘只有厌恶。
　　他强行将心底的怜惜压下去，他不允许自己对苏一尘有怜惜之情。
　　他相信，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苏一尘的心魔就会消除干净，到时候他的承诺兑现，就可以远离苏一尘，去旸谷进阶了。
　　等过了一年，慧源住持的伤还没好全，他觉得自己有些困不住苏一尘的心魔，便传音喊道：“慧空、慧恩，速速来灵山谷底助我。”
　　不多时，慧恩和慧空便赶到谷底。
　　慧恩长老有些惊讶：“怎么？有人要入魔了？”
　　他用神识一探看，发现谷底被降魔锁捆住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苏一尘。
　　他愈发惊讶：“苏施主怎么会入魔？”
　　“别人的私事少打听。”慧源住持一想到这师徒二人的瓜葛，也颇是一阵头疼，“你们喜欢同我一道诵经，加重降魔锁链的效果。”
　　“是！”两人齐齐答应，一左一右地坐在慧源住持身边，开始用灵力诵经。
　　有了慧恩和慧空的助力，降魔锁链的威力加强，在水底的苏一尘痛不欲生，连「痛」字都喊不出来。
　　苏一尘心想：“我不要活了！你们不如杀了我！我也不想什么师弟、情情爱爱的了，我现在一心求死。”
　　当然，他死不了，只能活着忍受这非人般的疼痛。


第69章
　　程越然一直站在岸边, 听到苏一尘没有发出声音了，他松了一口气。
　　他就这样等着，过了十五年, 慧源住持终于说：“好了, 苏施主的心魔已除。”
　　说完这句话, 慧空头也不回地走了。废话, 他还带着伤，就被师兄叫来加强降魔锁链的威力, 他现在要回去疗伤了。
　　他也是晦气，摊上了苏一尘这个麻烦。如果没有苏一尘，他就不会被灵力反噬, 也不会受伤，更不会浪费整整二十五年时间。
　　至于慧恩则坐在慧源住持的身旁，静静等待着苏一尘从水里出来。
　　可等了许久, 苏一尘还没有上来。
　　程越然皱了皱眉, 用神识探查谷底，却发现苏一尘昏倒在地。
　　“麻烦……”他心里这样想着, 却起身跳进水中，三下五除二地来到谷底，将苏一尘抱起来，离开水底。
　　他上岸后，用了个小法术, 将两人身上的灵水都去除，然后他再给苏一尘穿上衣服。
　　穿好衣服后, 他就将苏一尘搁在青石板上, 对慧源住持道：“多谢高僧, 在下就先告辞了。”
　　“岳施主请慢走。”慧源住持微微颔首, 从地上起身。
　　程越然御剑往三重天旸谷飞去，几个时辰后，终于抵达。
　　他体内灵力充足，不需要再吸纳灵力，他现在需要的是悟道。
　　他陷入沉思之中。
　　一年后，金光洒落在他身上，他缓缓睁开双眼。
　　“我要进阶了，我得赶快赶到太和派，用太和派的护山阵法抵御雷劫。”
　　这样想着，他御剑朝太和派飞去，终于赶在金光消失之前，进入太和派。
　　金光越来越弱，洒在太和派上方。
　　这时候，在慧源住持禅房内的长胜街街主朱良感慨道：“自从你晋升大乘期后，二十五年，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人进阶大乘期了。”
　　“阿弥陀佛。”慧源住持高兴道，“想来是岳施主进阶了。他当初就和我说过，等他的师尊苏施主心魔去除，他就准备进阶。”
　　想到这里，慧源住持坐不住了。
　　当初他进阶，九死一生，多亏了程越然他才能活下来。
　　如今轮到程越然进阶了，他也要赶去帮忙。
　　“哎？你准备去哪里？”朱良见老朋友脸色严肃，起身准备离开，便问道。
　　“去太和派，帮助岳施主渡劫。”慧源知恩图报。
　　“他渡劫和你有什么关系？”朱良感到不解。
　　“我能进阶多亏他点拨。”慧源住持急忙道，“而且我差点死在雷劫下，是他替我挡住了最后几道雷劫。”
　　“他这么强？”朱良大吃一惊，“我记得当年他才刚被苏一尘收为徒弟一年，他怎么有能力点拨你，还帮你抵挡雷劫？”
　　“我从不说谎。”慧源住持道。
　　朱良跟在慧源住持身后，被拉上袈裟，离开西平大陆，朝着中周大陆太和派而去。
　　路途上，朱良拿出八卦盘开始测算。
　　过了一会儿，他奇怪道：“怎么回事？这个岳关山的修炼之途根本算不出来，只算出他要飞升的话，必须要过情劫。”
　　“阿弥陀佛。”慧源住持听到情劫两个字，联想到苏一尘对「岳关山」的不伦之恋，顿时心中一紧。
　　“这个岳关山是个人物，在短短几十年内，就从炼气期晋升到大乘期，这速度简直不可思议。”朱良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你说他会不会被哪个大能夺舍了？”
　　“这……”慧源住持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老友的这个猜测竟然有几分道理。
　　“你快点，慢了我们就赶不及见证雷劫了。”朱良催促道。
　　而回到太和派的程越然感到心安，因为他对太和派的护山阵法太有信心了。
　　但他没心安多久，麻烦就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