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漫长岁月中，他丝毫不与我计较，毫无心防，大方慷慨的样子，反倒显得我十分小心眼。我在不知不觉中，为他的气度所折服。直至他身死，我才醒悟过来，我原来竟深爱着他！”
　　为什么？！
　　又是一个在他死后，才发现爱着他的人！
　　程越然丝毫不为庄晨轩的话语所动，反而觉得有几分可笑。
　　为什么都在他生前毫无表现，要在他死后才顿悟过来呢？
　　庄晨轩看了看程越然的脸，端详片刻后，说：“真像！要不是我和程越然相处了百年，我肯定分不清你和程越然两人。”
　　程越然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是，我是岳关山，不是程越然。”
　　庄晨轩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像你师父那样，将你当做替身。你就是你，岳关山就是岳关山，你永远也不可能是程越然。”
　　程越然更觉可笑，喃喃重复：“我就是我，岳关山就是岳关山，我永远也不可能是程越然？”
　　戚亦然听不下去了：“够了！庄晚俯，我们上来就是客人，你对着「岳关山」说他永远也及不上程越然，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么说，但是戚亦然心中却暗自窃喜——这样一来，庄晨轩和程越然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我没有说「岳关山」永远及不上程越然，他短短十几日，就从炼气期到了合体期，这是程越然都远远比不上的。只是在我心中，没有人能比程越然更加重要了。”庄晨轩黯然解释。
　　程越然嗤笑一声，随后敛声。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问：“庄共主，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何事？”庄晨轩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在程越然，程仙尊与魔剑决战的最后一一刻，”程越然刻意将「程仙尊」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嘲讽一般，“就在魔剑停滞的那一刻，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听到这段问话，庄晨轩脸色顿时煞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陷入深思之中，就是不肯正面回答程越然的问题。
　　“你能告诉我吗？”程越然再次问。
　　“抱歉，”庄晨轩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我不能告诉你当时我在想什么——”
　　程越然打断道：“你不敢说出来，是不是因为，当时你觉得只要程仙尊死了，仙界就再也没有你的心腹之患，你就是仙界实力最强的人了？”


第40章
　　程越然问的时候, 身体微微前倾，右脚也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半步。
　　他明明没有释放任何威压，但他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眸却让庄晨轩不自觉后退了几部。
　　他怎么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
　　庄晨轩闪闪躲躲地看向程越然, 似乎能从对方这具躯壳中看到对方愤怒的灵魂。
　　对什么「岳关山」会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会替程越然感到如此的愤怒？
　　庄晨轩虽然说过岳关山就是岳关山, 他永远也比不上程越然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但此刻他动摇了, 他仿佛从「岳关山」身上看到了程越然的影子——他们两人是如此的相似！
　　相似的眼神，相似的神态, 愤怒时微微前倾的身体，还有脸上细微的表情，怎么会如此相似？
　　庄晨轩还没从两人的相似中回过神来, 程越然已经后退一小步，挺直身体，嘴角略带讥诮地看着他：“从你的神情中, 我已经知道答案。”
　　同样是沉默, 同样从沉默中得出了相同的答案，程越然却能体谅戚亦然, 而不能体谅庄晨轩。
　　戚亦然面对他的质问，虽然保持沉默，却没有畏首畏尾，反而坦坦荡荡，一副愿意补偿自己过失的模样。
　　而庄晨轩却眼神闪闪躲躲, 不敢直视他，而且还在他的质问下后退了几步, 哪里有往日仙界共主的端庄和威严。
　　程越然失望且极度愤怒地转身：“戚庄主, 我们走！”
　　“你们要去哪里？”庄晨轩听到这句话, 这才勉强恢复正常。
　　“去仙界东北部。”程越然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曾经的府邸就在那里, 那里有他精心研制的聚灵阵，灵力充沛不输庄晨轩的易安小筑。
　　“去哪里做什么？”庄晨轩明显有些紧张，“我陪你们一起去。”
　　“我去哪里，轮不到庄仙主来管吧？”程越然微微蹙眉，对害死自己之一的庄晨轩没有丝毫好感，没想到他曾经的容忍退让，竟然让对方生出了害死自己的心思。
　　庄晨轩看似大方地为他举行了封为「仙尊」的仪式，但将他封为仙尊，也是为了保住庄晨轩仙界共主的地位。
　　这样的人，程越然敬而远之。
　　说完，他便瞥了戚亦然一眼。
　　戚亦然很有默契地接受到了程越然的讯息，祭出枯木龙吟，两人一同坐在琴头，朝东北处的仙尊府而去。
　　庄晨轩因与魔剑一战，受了重伤，即便有心想要追上两人，也无力办到，只得放弃。
　　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两人迅速消失在自己眼前，心中五味杂陈。
　　他虽然在「岳关山」面前放话，不会将其当做程越然的替身，可对方说话的语气和站立行走的姿态，都与活着时候的程越然如出一辙。
　　这让他无法彻底将「岳关山」与程越然剥离开来，而是不自觉地将对方看做程越然，恍惚中，仿佛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
　　九天之上大之又大，两人从中间飞往东北部，足足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
　　“到了。”程越然轻轻出声。
　　果然，戚亦然恰到好处地落地，收起枯木龙吟。
　　程越然如今已是合体期的修为，离大乘期只差一个大境界，早在千里之外便用神识探知到仙尊府里不止有一个人和妖。
　　这些人和妖也都感知到了程越然和戚亦然，纷纷停下手中的修炼，从府内走出，在门口「迎接」两人。
　　打头的人托着一座炼器炉，目光炯炯，仿佛能将程越然整个人看穿。
　　这些人与妖都是程越然昔日的好友，也就是他们认为程越然的能力高于庄晨轩，可以将庄晨轩取而代之。
　　他们辛苦地为程越然谋划仙界共主之位，在程越然并不知情的时候，「程越然能力高于庄晨轩」这一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仙界。
　　程越然知道，表面上这些人与妖是为了他好，但背后他们又何尝不是想要跟着他享福。
　　只要他取代了庄晨轩成为仙界共主，他们就能跟着吃香喝辣。
　　程越然与他们交好，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传播了「程越然能力高于庄晨轩」这一消息，等他知道后，庄晨轩对待自己的态度早已变得十分微妙。
　　他能怎么办？
　　只能背地里呵斥这些好友，让他们不要生事。
　　这些好友答应得好好的，可「程越然能力高于庄晨轩」的消息却愈演愈烈。几百年间，九天之上的人与妖都认为程越然或与庄晨轩有一战。
　　却没想到，庄晨轩封程越然为仙尊，将其打发到九天之中灵力凋敝的东北部。
　　人们都以为程越然忍不了，但程越然却欣然接受。等到建筑师赵媛为他打造好府邸，他便在府邸周围设置了聚灵阵。
　　九天之上的灵力纷纷聚拢在本该灵力凋敝的东北部，这里也成了名副其实的「仙尊府」。
　　程越然生性喜好热闹，不像庄晨轩喜好清静。
　　他的仙尊府自然比庄晨轩的易安小筑巍峨恢弘得多，里面住满了各色各样的好友。
　　只是这些好友，在程越然死后，走的走，散的散，惟恐再住在仙尊府里，会被庄晨轩记恨，只留下了不到十位人与妖。
　　打头的钟离浩广便是留下的其中一位。
　　他将程越然和戚亦然打量了个遍，才开口问：“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
　　程越然在心中苦笑，到自己的府邸自然是为了早日修炼到大乘期，再进阶到渡劫期，早日飞升，离开这是非之地。
　　本来到自己府邸修炼再正常不过，现如今换了个壳子，却要向自己昔日的好友解释一遍。
　　“浩广仙君，在下岳关山，随同无双山庄庄主戚亦然，来仙尊府是为了修炼，还请放我们进去。”
　　“岳关山，你就是苏一尘养在羽仪峰的替身？”
　　钟离浩广这句话一出，所有人和妖都用苛刻的目光将程越然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
　　饶是他们心中的标尺再苛刻，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岳关山」与程越然在气度上有九成相似。
　　至于程越然听到这句话，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想起了自己的师兄苏一尘，以及对方的所作所为。
　　“我不是谁的替身，我就是我。”程越然朗声道，“在下岳关山，能与程仙尊有几分相似，是在下的荣幸。但在下就是自己本人，不是谁的替身，请诸位将我看作单独的个人。”
　　钟离浩广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微笑：“自然。你怎能与程越然相提并论！”
　　说完，他看了看程越然的穿着，见程越然一身天蓝，心中不爽。
　　钟离浩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竹青色的法袍，只手抛给程越然：“程仙尊生前最爱穿天蓝色的法袍，大多由他的挚友傅霁所炼制。你穿天蓝色不妥，还是换做竹青色，我们好将你两区分开来。”
　　钟离浩广是一名炼器师，其炼制法宝的能力，不输于沧浪派掌门傅霁。
　　他扔给程越然的竹青色法袍，正是他的得意之作。如果「岳关山」不是在气度上与程越然有九分相似，他断然不会拿出这样的宝物。
　　程越然心情复杂地接过竹青色法袍，这件法袍炼制成功时，他就在旁边，知道当时钟离浩广有多激动。
　　这件法袍就连钟离浩广自己都舍不得穿，如今却随手扔给了他，不知钟离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程越然抿了抿唇，垂眸注视着手中的法袍：“这么说来，浩广仙君是让我们入住仙尊府了？”
　　“仙尊府不是我们几人的。程越然生前并未在仙尊府邸设置排斥外人的阵法，正是广迎四方来客之意。你们既然来了，我们又有多大的脸能替他做主？”钟离浩广身后一位身形曼妙的女子站了出来。
　　这名女子是妖修，原型是一条青蛇。
　　柯冬灵步步生莲，落落大方：“既然来到九天之上，不顾仙界共主庄晨轩的目光，敢于前往仙尊府，那么我柯冬灵就佩服两位的勇气。”
　　程越然见到昔日好友还是如此善解人意，说话叫人心生好感，不免露出淡淡的笑意。
　　“多谢冬灵仙君。”程越然微笑道。
　　柯冬灵扇了扇手中的团扇，笑意不减，只是出口的话却叫程越然背后一凉。
　　“岳仙君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十几日前在中界相见，你不过还是筑基期的杂役，如今却是合体期的大能了。而且仙君虽然之前囿于一隅，却知道浩广和我。我竟不知，我与浩广名头这么响了，我们不过缩在仙尊府修炼而已，你又如何得知我们？”
　　程越然双唇紧抿，脑海中快速思索答案，却被戚亦然抢答了。
　　“不是他知道，而是我告诉他的。”戚亦然淡淡道，“我做了程越然千年的宿敌，他的所有消息，我都了如指掌。”
　　作为程越然的好友，钟离浩广和柯冬灵自然知道戚亦然，于是当即被这句话说服。
　　“原来如此。”柯冬灵笑声清脆，“据我所知，戚庄主的无双山庄灵力充沛不减仙尊府，为何两位要舍近求远，放弃无双山庄，来仙尊府修炼？”
　　作者有话说：
　　我辞职专心写文啦，以后每天日九起步，这本文后面全是虐受环节，我的最爱。


第41章
　　“冬灵仙君有所不知, ”程越然缓缓找到自己的声音，直视柯冬灵，“我飞速进阶, 已将无双山庄及其附近的灵力吸纳一空, 现如今, 无双山庄灵力凋敝。”
　　“这样……”柯冬灵将扇子抵在下巴处, “你的进阶快到不可思议……”
　　话语深处，是她对程越然的不信任。
　　程越然了解好友心性, 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便耐心解释：“我吃了几十株夺魂玄精，因此功力大涨。”
　　“这就解释得通了。”柯冬灵松了一口气, 她不相信世上真有十几日就从炼气期晋升到合体期的天才，这样的天赋就连程越然都不及。
　　“不过我有几句丑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柯冬灵徐徐摇动团扇, 眉目间都是关切。
　　程越然相信柯冬灵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好, 于是点点头：“冬灵仙君请讲。”
　　“夺魂玄精吃了可以助长修为，但这到底不是修炼的正途, 而是揠苗助长。”柯冬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靠夺魂玄精增加的修为，肯定比不上人家正经修炼上来的，遇到这些人来找你麻烦，你就用青鸾符来找我们。”
　　说着,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青鸾符。她食指和中指一拈，青鸾符飞了出去。
　　程越然听后, 心中温暖, 接过青鸾符, 道谢：“冬灵仙君心善, 顾念着我修为不稳，不愧是程仙尊的好友。”
　　至此，程越然才有了活着的实感。
　　之前不是被师兄背叛，就是被相处了千年的萌宠和挚友背叛，他都没有活着的感觉。
　　现在到了仙尊府，看到还是有人守候在此，不怕得罪庄晨轩，这些人与妖还与人为善，这令他多少有些宽慰。
　　柯冬灵一向对别人的夸奖敬谢不敏，但程越然夸她不愧是程仙尊的好友，却夸到她心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