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将阑如往常一样对横玉度打完招呼,拼命去踹酆聿的脚,让他快点解缚绫。
横玉度的“换明月”和酆聿那小打小闹的“鬼音”并不同,就算自己把耳朵揪掉,也会无法自抑地受他所控。
奚将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横玉度轻轻抬手碰了一下身边飞着的玉简,启唇说了句什么。
奚将阑衣袖猎猎生风,打手势打得十指都成残影了。
“不要哥哥不要不要不要等一等。”
但已经晚了。
“换明月”化为鸟雀飞到奚将阑面前。
横玉度的声音轻轻响起:“十二,你的相纹是什么?”
奚将阑刚要捂嘴强行制止,但灵级相纹威力太大,迫使他浑身僵硬,无法控制地张开唇缝。
“横玉度你大爷的。”奚将阑面无表情地心想,“我死了算了。”
“换明月”的鸟雀化为星星点点的灵力,好似萤火虫般落在奚将阑身上。
奚将阑生无可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我心非冷石,日久生情,倾慕……”
“……倾、倾慕盛、盛焦。”
横玉度:“?”
酆聿:“……”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掉落100个红包。
第15章 招摇撞骗
横玉度陷入沉默。
酆聿连缚绫都不研究了,亢奋地把爪子往袖子里伸,似乎打算掏把松子边嗑边看热闹。
天衍在上啊。
昨天不还是盛焦对他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吗,怎么这厮和盛焦重逢相处半日,就、就日久生情了?
半日就生情?
酆聿觉得这个乐子很带劲。
横玉度第一次用“换明月”没问到自己想要的,默默无言,大概被这句话给震懵了。
好半晌他才温柔地开口:“这、这等私事,就没必要广而告之了——我问的是你的相纹。”
奚将阑面无表情抬手呼呼地打手势。
“别问了,我现在什么都回答不了。”
横玉度偏头看了一眼困笼中的盛焦,似乎明白了什么。
盛焦修为深不可测,人人都说他还在还虚境,但横玉度却隐隐感觉他的修为似乎已到壁垒。
……怕是离大乘期只有一线。
奚将阑见横玉度将玉简收起,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羞赧了。
奚将阑恨不得抽横玉度一顿。
但此时不是羞耻的时候,奚将阑转身问酆聿:“奚清风的相纹呢?”
“拿去。”酆聿看了场好戏,乐得不行,财大气粗地直接将那幅画拿出来随手抛给他,全然不在意这几十万灵石,“我对奚清风毫无印象,实在瞧不出来这相纹上到底有什么名堂。”
奚将阑飞快将画摊开。
相纹是从人身上活生生剥下来的,诡画阴邪至极,看着那似乎在蠕动呼吸的“树根”,奚将阑不着痕迹打了个哆嗦。
他抬手想要朝着相纹摸去,酆聿却阻拦道:“别乱动,鬼知道这相纹是怎么保存下来的。你现在毫无灵力,当心小命不保。”
奚将阑惜命得很,但相纹画就在手中,他迫切想要知道相纹画的来龙去脉,正在犹豫着。
突然,好似一道雷当头降下。
“轰——”
奚将阑浑身僵住,罕见得一懵。
酆聿见他瞳孔瞬间涣散,反应极快五指掐了个诀往他眉心狠狠一拍。
“定魂!”
灵力阴冷,将奚将阑额间碎发都结了一层白霜。
只是一瞬,奚将阑却好似在一场荒凉大梦中走了一遭,清醒后满脸迷茫:“我、我心……?”
“怎么了?”
“别怂,不是雷声。”酆聿见他还懵着,又给他打了个定魂咒,抬手一指。
奚将阑顺势看去。
横玉度的琉璃困笼……
竟然被人一剑劈碎?
“换明月”的琉璃玉简本该是天地间最坚硬的东西,此时却仿佛真正的琉璃,在滔天剑意震慑下一根接着一根轰然破碎。
好似瓷窑数十只瓷器一齐开片的脆响。
横玉度微微挑眉,不过他早就料到那“鸟笼”困不住盛焦,抬手朝着奚将阑一勾。
奚将阑猝不及防踉跄朝着台阶跌下去,险些直接五体投地给横玉度行个跪拜大礼,急忙双手撑了下轮椅扶手勉强站稳。
横玉度握住他的手腕,雪似的指尖饶有兴致地勾起那小指间垂下的半透明缚绫。
“换明月”的鸟雀尖啸一声,猛地去撞那根红绳,晶莹琉璃被日光反射出光照在奚将阑的脸上。
方才酆聿拿刀砍奚将阑都没什么反应,但只是被琉璃鸟轻撞一下,奚将阑却心尖狂震,差点站不稳摔下去。
横玉度:“啊……”
他似乎懂了什么。
盛焦已经劈开困笼,将冬融剑收起,面色阴沉地一步步走来。
横玉度突然说:“别动。”
奚将阑不明所以。
下一瞬,横玉度周身玉简倏地化为冰冷的琉璃剑,“铮”的一声抵在奚将阑细白的脖子上。
横玉度对盛焦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奚将阑:“……”
横玉度气质太过温柔,哪怕做着威胁人的勾当,一举一动依然好似雨中摇曳的苍兰,雍容不迫。
酆聿又开始嗑松子,还分给了上沅一把。
盛焦不为所动,脚步根本不停。
横玉度却将琉璃剑往下一按,一道血痕缓缓从奚将阑脖颈溢出,艳红和雪白相衬,刺眼至极。
脆弱的琉璃磨成锋利剑刃,照样能取人性命。
盛焦脚步一顿。
横玉度道:“我真的会杀了他——你敢赌吗?”
盛焦:“……”
奚将阑疼得轻轻吸气,弱弱地抬了一下手,面如菜色地比划:“哥哥,我不敢赌。”
没人搭理他。
横玉度轻声道:“獬豸宗抓奚绝无非就是为了六年前奚家遭难之事寻找线索,但现在有了奚清风的相纹画……”
他说着,劈手将奚将阑手中的画拿过来,朝着盛焦一抛。
盛焦蹙眉接过。
“给你。”横玉度道,“按照你们獬豸宗的手段,怕是很快能知道卖画之人,寻到当年真正的罪魁祸首。”
“……”奚将阑后知后觉到手的相纹画没了,怒瞪横玉度一眼,“我……”
他比划:“那是我的画!”
奚将阑比在场任何人都想要迫切知道六年前屠诛奚家的罪魁祸首是谁。
看热闹的酆聿再也忍不住,幽幽道:“诸位,我勉强还苟活着。这画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你们做决定前能不能问一问我?”
也没人搭理他。
横玉度淡淡道:“如何?”
盛焦终于冷冷开口:“不如何。”
横玉度笑了,玉简倏地凝成一个圈将轮椅绕住。
盛焦瞳仁一缩,立刻就要上前。
“这位大人,你给奚绝下的缚……绫,怕是有距离限制。”横玉度并未拆穿盛焦的身份,温温柔柔地说,“你说若是我直接用阵法将他带去万里之外,他会不会被缚绫扯得神魂俱碎?”
盛焦再也绷不住脸上的冰冷,冷厉道:“你……!”
横玉度又说:“……你敢赌吗?”
琉璃圈将横玉度和奚将阑圈住,正在不住旋转,像是在发动传送阵。
奚将阑见横玉度拿自己去拼,忙伸手:“二位神仙打架,能别波及无辜吗?我不敢赌啊,从小到大我运气极差逢赌必输,救命啊饶命。”
他实在搞不懂横玉度为何要拿自己来威胁獬豸宗的人。
人家根本不受影响,恨不得他早点死呢。
横玉度眼睛眨也不眨地和盛焦对视,像是笃定他的答案。
盛焦的眼神从未如此冷过,好似面对的并非相识多年的同窗,而是抢了自己挚爱之物的仇敌。
天衍珠无风自动,仿佛酝酿着紫银天雷,下一瞬就能当头劈下。
酆聿还在那叨逼:“二位,二位?我的画?”
奚将阑也在比划:“二位,二位?我的小命?”
“哗——”
玉简终于开始启动,带动着狂风将横玉度和奚将阑的长发衣袍吹得胡乱飞舞,脚下繁琐阵法星星点点一通乱闪,似乎在定位置。
盛焦下意识往前半步,想要将人给夺过来。
阵法狂风中,奚将阑和盛焦神魂相连的缚心绫被吹得东倒西歪,好似随时都会断掉。
就在阵法彻底启动的那一刹那,盛焦轻轻一闭眼。
小指上倏然一闪,神魂处那股微弱的牵扯像是狂风暴雨中的小舟。
滔天巨浪席卷拍打而来。
小舟翻倒。
缚心绫,解了。
横玉度运筹帷幄,早就料到盛焦会将缚心绫解开,笑着带奚将阑彻底消失在原地。
地面上只残留着一股小小的风旋,经久不散。
盛焦神色黑沉,枯槁般的眼瞳露着深不可测的森然冷意。
他盯着青石板上打转的小风旋,天衍珠突然闪现一道雷纹,将他的侧脸照得煞白一片。
“——!”
一道紫银天雷从万里无云的天幕悄无声息当空劈下,重重落在风旋处,将苔藓遍布的石板直直劈成寸寸断裂成齑粉的焦痕。
“哦豁。”酆聿早就习惯盛焦的无声雷,他嗑了个坏的松子,呸了几声,对一旁的上沅说,“小孩,你看你家宗主,像不像被人抢了老婆?”
上沅像是小仓鼠似的捧着松子嗑嗑嗑,点头如捣蒜:“好像哦!”
盛焦微微闭眸,将心中涌出的暴戾强行压下,转身快步走向主持住处。
哪怕外面这样大的动静,姑唱寺主持也没有出来瞧上一眼。
盛焦大步走到禅室,将门重重拍开。
禅室寂静,身披僧袍的姑唱寺主持面墙而坐,一道光从窗户照入,落在他金灿袈裟上。
他看起来太年老了,腰背佝偻,白须垂落至下颌,双眼微闭着像是没有力气睁开。
在主持身侧,有一只破碎的琉璃鸟雀。
——横玉度来过,也曾对他用了“换明月”。
盛焦匆匆扫了一眼,眉头紧皱。
一道无声雷再次亮起,直直劈在主持眉心。
酆聿溜达过来,就瞧见盛焦冷酷无情用“堪天道”劈人,忙道:“盛无灼!他是姑唱寺主持,你竟……”
话音未落,姑唱寺主持的身体直接被劈得四分五裂,燃起幽幽雷火。
酆聿被此人说劈就劈的举止吓得差点下意识往后躲,但定睛一看,发现那主持竟是个木傀儡。
盛焦眸子沉沉,将脚边断裂的手掌捡起,微微翻转,露出掌心一个若隐若现的字纹。
——“应”。
酆聿倒吸一口凉气。
“巧儿?!”
不知为何,盛焦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应琢,字巧儿。
当年在天衍学宫便是风云人物,有着一双出神入化雕琢傀儡的巧手,擅长做各种精细到极致的法器。
虽然不同斋也不同届,但酆聿和盛焦因为某种原因对此人很是排斥,甚至整个诸行斋,连脾气最好的让尘、横玉度,见了此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啊……”酆聿幽幽道,“这副相纹画不会是应巧儿放出来钓奚绝的吧?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没对奚绝死心呢?”
奚绝属鱼的吗,谁都想钓一钓?
盛焦冷冷看他一眼,唇不动:“犀角灯。”
酆聿蹙眉:“你的呢?”
问完他就后悔了。
盛焦的犀角灯早在天衍学宫时,就被奚绝偷去撩骚玩——大概说了太多谎话,没过两日就被封了。
……也不知道封了几年。
酆聿只好将犀角灯递给他。
盛焦问都没问,熟练地掐了个枷鬼诀打开酆聿的犀灯,似乎在寻找什么。
很快,盛焦五指一动,胡乱将犀角灯丢回去,转身就走。
酆聿还想着给奚将阑挖点线索,快步跟上去:“去哪里?”
“此地无银城。”
酆聿吓了一跳,还以为此人又要回去逮奚绝,刚要嘚啵几句。
就见盛焦头也不回,几道幽蓝雷纹在他周遭噼里啪啦一通乱闪,挺拔如松的身形瞬间消失原地。
只有声音传来。
“……恶岐道、核舟城,应琢在那。”
奚清风的相纹,必定和应琢有关联。
***
奚将阑在一阵虚空暴乱中胡乱穿梭,传送阵的阵法每回都让毫无灵力的他难受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日、也许只是一瞬,一直屏住的呼吸陡然顺畅,双腿也终于能站在实地。
奚将阑一个趔趄扶着轮椅扶手跪了下去,差点吐出来。
横玉度轻轻地给他顺气:“难受?”
奚将阑恹恹点头,喘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他本以为横玉度会直接将他带回天衍学宫,但没想到抬头四处一望,发现此处竟然是此地无银城外。
奚将阑脸色苍白,难掩诧异:“你不回中州?”
说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能正常说话了。
“我来长川北境是来招学生的。”横玉度从储物戒拿出水来递给他,淡淡道。
奚将阑喝了一口水,勉强站起来蔫哒哒地坐在横玉度轮椅扶手上:“我还以为你恨不得我去见让尘,以死谢罪呢。”
横玉度失笑:“说什么胡话?我不会伤你……”